手指不断捏紧又松开,如此就能打消太过荒唐的念头。兰利冷静自持地同圣子告别,似乎一切都与先前一样,没有差别。
唯有兰利自己才清楚,他微茫的一线希望已经被彻底捏碎掐断,从此不复良善与纯白。
一只不肯屈服的小鸟,即便有人替它打造了金鸟笼精心饲养,小鸟仍旧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不只是自己求而不得,就连安格斯,不也是拿他无可奈何?既然自己一个人得不到,那就索性撕碎他羽翼,践踏他的骄傲。
待到所有事情都无法挽回之时,再重新出现安抚那人。从此以后,兰利就能在那人心中占据牢固的位置,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既然是禁锢是强求,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征求那人的想法。与其时刻温柔良善不得解脱,倒不如残忍一些,由此才能让那人将他铭记在心。
也许是自私,也许是太可悲。以前的兰利还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难过,更将那头野兽禁锢在心中,生怕伤害到自己心爱的圣子。
现在他终于大彻大悟,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因此觉得伤心恼怒。
皇子站在教堂门口,看着晕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很久都没有离开。他英俊面孔一半被月光映亮,另一半身处阴影之中,莫名的古怪与不祥。
仆从们仍旧恭敬地等候在门口,无声无息仿佛暗影。
即便早已有了觉悟,兰利还是怀有一丝微妙期望。只要圣子出面挽留,只要他答应自己的请求,他仍是以往那个温和体贴的人。
然而只有微风拂过,摇动得雪松哗啦作响,似在嘲弄兰利的自作多情。
皇子缓慢地低下头去。他向前一步,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教堂的阴影之中。既不容忍接近,也不许他人触动。
“告诉安格斯,说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英俊皇子一字字说,“吩咐车夫,回我的府邸。”
远处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教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左温漫不经心地将那本经文放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指尖。少年的指尖让烛光一照,瓷白圆润近乎透明。
原主真是魅力不浅,惹来一个居心叵测的贵族大人还不算完,青梅竹马的皇子也对他惦念不已。
偏偏迟钝的原主对于兰利的想法,根本一无所知。他只以为皇子同他的亲近,是出于幼时玩伴的亲昵。
女神不许圣子结婚恋爱,少年也就迟钝纯洁地摒弃暧昧,专心致志地研究经文。他将自己的一切都虔诚地奉献给女神,毫无杂念别无二心,即便牺牲都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换做光明教会身处巅峰,这样一个心思纯洁极好操控的圣子殿下,自然是主教们求之不得的教会象征。
少年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从不遇上什么阻碍,最终顺理成章被女神接入神国。
偏偏现在就是如此情况微妙,圣子自然而然的纯洁气质与美貌,早就成了他人觊觎的祸乱之源。迟钝不已的原主,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未曾考虑。
原主觉得安格斯的话语只是戏弄他,更觉得兰利吞吞吐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只要体贴地不予追问,就是对好友最大的尊重。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孩子,如果任由事态发展,想也知道最后会变成哪一种糟糕状况。不外乎是原主被两个男人操控在掌心,内心痛苦万分却不能自救,最终只能继续沉沦。
也许原主最终得到救赎,也许他一生都是如此,依旧全是悲剧罢了。
可惜左温不是温软无害的那位圣子大人,他继续留在光明教会,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试探与准备罢了。
“笼中鸟?”白袍少年嗤笑一声,他拨弄着烛心,缓缓将其掐灭。
第123章
庄严肃静的万神殿审判庭, 也是神职人员十分畏惧的地方。
万神殿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教派, 这个组织却拥有对于所有教派神职人员的裁定权,教皇亦不能例外。
大陆上各大教派复杂林立,神职人员的数量也极为庞大, 品行参差不齐,自然也有纠纷发生。
神职人员犯下的事情可大可小, 并不严重的大多被教规惩罚,在教派内部就已经解决。唯有教派隐瞒不下去的事情,才会被送往万神殿裁决。
照常理说光明圣子地位尊崇,并非是普通神职人员, 再严重的罪行也不必上报给万神殿。
而爱丽之所以能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因为光明教会势力太过衰弱, 再无能力袒护自己的圣子。这件事可大可小,谁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之处, 众人都只是冷眼旁观。
不仅是贵族一方发力, 其余教派也跟着落井下石。只要光明圣子被判刑,早已衰败的光明神教就会分崩离析。能除掉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万神殿接手了这件事,也表明了诸神对此的隐晦态度。至少在普通民众眼中就是如此。其背后的深意,他们不必明白。
审判庭是明亮而庄严的,几十张黑色桌椅成环形排列开来, 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让人莫名地心生畏惧。
各大教派都已经派来了代表,个个面色冷漠。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肆意交谈。他们全都将目光落在被告席上,那位资质极佳年纪轻轻的光明圣子,就要在此接受审判,他们只是见证者罢了。
身形纤细的白袍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被告席中,孤苦伶仃有些可怜。他的表情却是平静的,既无愤怒更无悲苦,绿色眼睛澄澈淡然如同湖泊。
唯有他咬了咬嘴唇又松开的动作,暴露了他没有表面上那样淡定。
见到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深陷泥泞之中,旁观者对此大多是惋惜而快意的。左温天赋出众,还未被选为光明教派圣子时,其余教派的神职人员就想游说他改变信仰,却全都铩羽而归。
真是不知好歹又太过倔强的年轻人,一门心思认准了已经陨落的光明女神。太过出众的能力与外貌,给他带来了灾难,也并不算是意外。证明了自己先前猜想全都正确,教派代表们也很是为自己骄傲。
诸多教派的代表,早就注意到旁观席上的黑衣贵族安格斯。在帝都中,小道消息向来流传极快,聪慧之人早就明白,左温这场无形灾难来自何处。
区区一个落魄教会的圣子罢了,又不是权倾天下的教皇,如何能比得上安格斯大人?
最年轻的魔导师,甚至有可能窥见封神之路,家族势力更是庞大。这样的任务,想要拿捏小小的光明神教圣子,还不是再容易不过?
坐在更后排的安格斯,即便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无悲亦无喜。
反倒是他身边的妹妹爱丽,嘴唇张合极小声骂了一句:“活该。”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话是扔给审判席上的左温听。
周围空气有细微波动,刹那间蔓延开来,又被平息。
花费魔力使出一个传音法术,只为践踏失败者的自尊。自己的妹妹,还真是有些记仇啊。
黑衣贵族斜了爱丽一眼,棕发少女立即乖巧地端正而坐,风度优雅。
不一会,爱丽就泄了气。她凑到安格斯身边,嘟着嘴撒娇:“哥哥不要这样看我,我并没有做多过分的事情啊。”
“他第三次拒绝你的时候,就该料到有如此结果。不识好歹的人,就该用这种方法狠狠惩治。”
“调皮。”黑衣青年淡淡地说,“你的计谋还是太过粗糙,很容易节外生枝。下次再做决定之前,先与我商量一下。”
眼见这件事被安格斯轻飘飘地揭过去,爱丽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还是最疼自己,和她比起来,左温又算得了什么?
越是不知好歹的拒绝,越会惹怒哥哥。安格斯哥哥不快的模样,即便自己这个妹妹看了都心疼不已。
利用家族势力,略微给左温一些惩戒,只算是最轻微的惩罚。谁让这人非要摆出一副矜持高贵的模样,什么信仰坚定不能谈情,都是假话。
等到左温被剥夺圣子身份,从教廷沦落到凡尘之后,随便什么人都能被将他肆意揉搓。
爱丽亲昵而主动地抱住了安格斯的胳膊,说出的话语也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哥哥,他以前欺负过我,你可要让我自己报仇啊。”
“随你。”黑衣贵族吐出一个词,俊美面容平静无波,似是所有事情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爱丽听到这句话后,一双眼睛熠熠生光:“我听说光明圣子大人,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不知道等他落魄之后,那位朋友会不会出手援助?”
棕发少女俏皮地歪了歪头,笑容可爱而甜美。
三皇子兰利殿下,一向是左温最忠心的拥护者。还在阿卡纳学院的时候,他就多次替左温出头,也让贵族少女十分不快。
即便是今天这场听证会,兰利皇子也出席了。三皇子所在的座位,明明离他们不远,然而他既没有主动上来打个招呼,更不曾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太刻意的疏离与冷淡,让爱丽反而有了隐约的猜测。她弯弯折折地暗示哥哥替她解决麻烦,既是试探也是邀功。如此迂回的方式,倒让黑衣青年哑然失笑。
“不碍事,绝不会有任何人拦着你。”安格斯安抚般拍了拍爱丽的头,说出的话语却冰冷而无情,“那位皇子殿下已与我达成协议,他不再对圣子大人抱有任何期望。”
圣子大人四个字,辗转蜿蜒地在舌尖绕了一圈,才被黑衣贵族轻轻吐出来。他近乎冷漠地注视着左温纤细的背影,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
起初安格斯撩拨左温,不过是看中他的容貌与纯洁气质罢了。到手之后,他就会将左温抛弃,一如对待以往那些床伴一般。
接二连三被拒绝之后,安格斯对这名圣子大人,反倒起了几分兴趣。
极少有人能够温柔坚决地拒绝自己,即便婉言拒绝,也是另有所图。等到那些人达到目的之后,自会乖乖对安格斯投怀送抱,唯独左温是个例外。
这位圣子大人,好像是真正的天真不知世事。一尘不染的纯白无辜,没有欲望也找不到弱点,近乎是圣人一般的存在。世间从不存在圣人,神祇尚且有私欲,更何况是平凡普通的人类呢。
对于左温的拒绝,安格斯不是不恼怒。然而他一向懂得掩饰自己,并未因此失了风度。
既然诱惑不能让左温屈服,那就试试暴力与强权如何?一个落魄至极的教派圣子,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轻易拿捏他一把。
安格斯怀着近乎恶意的期待,接下来几个月光明教会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可左温并不恼怒,他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独立解决了所有事情。
既让安格斯刮目相看,也让他对左温越发兴趣浓厚。他小看左温,困难不会压垮他的脊背,这世间一切苦难都是如此。
光明圣子近乎婴儿般纯善,永远对世间万物怀有最美好的期待。即便被人伤害,他也坦然地将其视为女神对他的考验。
既然针对左温自身无用,转而利用旁观者又如何呢?光明圣子大人,会不会为了无辜信徒毅然牺牲自己?
等到左温骤然得知真相之后,那双绿眼睛一定会变得颓丧而黯淡,轻而易举就能被自己拿捏在掌心,肆意揉搓毫不反抗。
针对左温这种甘愿牺牲的性格,安格斯想出了缜密又完美的计谋。还没等他亲自动手,自己的妹妹就气不过替他打抱不平。
尽管失去了一些乐趣,安格斯也并非不能接受。
现在他只等万神殿的最终审判降临,让纯白无暇的圣子大人沾染上污垢,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将他一把拉出。
要有耐心与耐性,缓慢小心地接近这只小鸟。细心温柔地照顾它,让它逐步生出依恋,再徐徐敞开心扉。
事情到了这一步,绝没有什么意外。安格斯要在这位圣子大人身上,烙下他独有的痕迹,血肉模糊都不松开。
最后直接撒手抛弃他,被驯化的鸟儿能否习惯,一切早已有了答案。等到那位圣子大人垂下高傲的头颅,乖乖钻进金鸟笼里,安格斯的计划才算彻底完成。
眼前这场审判,不过是计划开始的第一步罢了。
黑衣青年就这样带着笑意,看白袍圣子近乎笨拙地为自己辩驳,又被既定事实击得面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光明圣子拿不出证据,证明死者另有死因,那这就是你的过错。”带着面具的万神殿祭祀,说出了残忍的话,“是证明光明女神已经陨落,因而导致你的神术失效,还是主动承担责任,说一切都是因为你渎神信仰不坚定,由你自己选择。”
白袍圣子嘴唇张合,纤细的脊背抖了抖,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格斯能看清左温的心中所想,也明白他的绝望。
如果能够证明死者另有死因就好了,他也不必被逼着选择。两条路都是死路,再大的侥幸也会落空。
前一种选择,会摧毁光明神教仅存信徒的信仰。后一种选择,却是亲手毁掉了左温自己的现在与未来,对其余人并没有多大影响。
孰轻孰重,左温自能掂量得出。这位曾经的光明圣子大人,一向是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连累他人的良善之人。
越是一视同仁没有歧视,越是能逼迫得对他心生爱慕的人,逐步发疯发狂。
想来那位三皇子殿下,也正是因此陷入狂乱之中,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温柔善良的他。
归根结底,都怪左温太过美丽又太过温柔。安格斯倒想看看,这份难得的良善在浑浊俗事之中,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黑衣贵族静静注视着左温,看白袍圣子咬了咬唇,就要颓丧地认输。他的心跳加剧一瞬,甜美的果实就要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将其肆意揉捏之后,随意抛弃不屑一顾。这才是安格斯的报复方式,快意直接又有些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