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周景在蜀地有位挚交,当年周景游历山河,居住于中原时,还派人过来寻找周景。可是又听闻,此人是位蜀国大将,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一去,便是兵戎相见。
蜀兵在武威被汉军打败,并且兵逼汉中的事,早早就传到了锦官城。
不过寻常百姓们,并没觉得这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毕竟这么多年,一直在打仗,日子还不是要过,就是过得艰难些。
蜀国官员和郡学的学子们则很敏锐,他们知道大事不妙。
秋日快到了,秋粮熟时,会有络络不绝的辎重队抵达汉军中,而在陇西还会有源源不绝的青壮被招募入伍。
当今的局势,蜀地就像一颗鸡蛋,上面压了一块石头般危及。
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庄扬在郡学的书阁中,可没法好好看书。他匆匆牵马返家,就在通往北城门的主道上,庄扬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往城外。
这本是寻常事,决定生死的大战将即,蜀王调兵遣将充实汉中。
但是在领头的几位将领中,庄扬辨认出了魏嘉。魏将军敛容正色,颇有大将风范。
庄扬想,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酷热逐渐离去,天气转凉,蜀地以北不时传来战斗消息,都是小战,而汉国南下的士兵号称有四十万。
蜀地人心惶惶,锦官城的人们也不例外。十来年前的混乱情景,许多人还记忆尤深。
目送蜀军离去,庄扬心事重重回到庄家。
因战争,庄扬已多时未能收到刘弘的信,但是他知道刘弘在南下的汉军中,他率领的是一支汉国的精锐骑兵。
庄扬并未因此而开心,他很担虑。即担心刘弘,又担心家人。
未及黄昏,庄家院中站着庄秉,庄秉和阿易在交谈着什么,见庄扬回来,那慌张的神色才有所缓和。
“阿扬,你回来正好,我有事和你商议。”
庄秉显然已获知,蜀军聚集汉中准备和汉军大战的消息。商人的消息,最是灵通,而且触觉敏锐。
庄秉带着庄扬,前往院角落处的亭子,之所以避开家人,是为了不让她们担虑。
“兄长,需尽快将放贷的子钱收回,尽数买米。”
庄扬对于日后之事,已有心理准备。
“阿扬,是觉得蜀军此战必败?”
庄秉很惊诧,虽然各种说法都有,可锦官城的人们似乎还是觉得蜀军会获胜。
绝大部分蜀民,所见的只是周边的生活,他们不清楚外界情况,在他们看来锦官城很繁荣,日子还是会照旧。
“必败无疑。”
庄扬深信,他去汉国游历过,而他也在蜀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蜀国千疮百孔,就像刷了彩漆的木雕,外表光鲜,内部已全部腐朽,只待人用力一推。
“若是等兵败后,再买米粮就来不及了。”
待大军溃败,消息传回锦官城可能不会立即哗乱,但是情况将截然不同。米价会日日上涨,先将米粮囤了再说。
“好,我这便去收钱,尽数买米。”
庄秉相信庄扬的话,他这位弟弟去过汉国,知道汉国的虚实,何况他和汉国公子弘之前一直有书信往来。
庄秉匆匆外出,去做他该做的准备,他一向为了保护家人,不辞辛劳。
庄秉走后,庄扬在亭上思考,他需要再做些什么,他绝不会让十数年前锦官城劫难的情景,在自己家中重现。
他需得将庄平唤回来,这就叫阿易去他载回来;至于辞官,庄扬明日就去辞;再有就是需挖一处窖藏,用于存放粮食,并且不易被人察觉。
数日后,庄家偷偷购入大量粮食,存放在一处柴草间里。
此时,庄平已回到家中,庄扬辞官,唯有庄秉的商肆还在经营,庄秉勤勤恳恳,多挣一分是一分。
这些日子,过得很缓慢,庄平在家逗狗、读书、庄兰玩弓磨刀,庄扬则不时和为官的友人相聚,从他们那边获得消息。
秋天到了,庄家院中的叶子开始凋零,风一刮,到处飞舞,像一只只枯黄的蝴蝶。
很快,前方果然传来了蜀军溃败的消息,消息一抵达锦官城,全城哗然。
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兵败消息传来的隔日清早,庄家像其他人家那般,被官兵敲开了门。士兵强征庄家两匹拉马车的马,并索要更赋。那是一大笔更赋,若是寻常人家必然无法缴上,只得任由家中男子被拉去当兵。
庄秉回屋和庄扬商议,最终将这几年在锦官城挣的财物,交给了官府充作更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兵,抬走一大箱子的钱,并大摇大摆牵走他们代步的马匹。
这一日,多少人家生离死别,多少人家啼哭,悲号。对损失大笔财富的庄家而言,已是十分侥幸。
汉军的行动迅速,一旬不到,已兵压锦官城。蜀军精锐在汉中为汉军歼灭,蜀王连忙招募并强征男子入伍,蜀军的军心涣散,又多逃兵。蜀国朝廷上下,已是风声鹤唳。
在锦官城外驻扎的汉军,连营数百里,黑压压一片。
刘豫和刘弘登上高台,眺望锦官城,父子俩的心情皆是凝重。
他们本该为此感到喜悦,然而两人都知晓,兵燹所到,满目苍夷。速战速决最佳,不可拖延。
第62章 阶下囚
庄扬到集市试图买些物资, 家中马全被官府征走, 庄扬只得步行。阿易担心庄扬模样文弱,遭人抢掠, 跟在庄扬身边。
自从前些日锦官城被围, 物价以数倍在翻涨, 庄扬带来的钱,只购得一些食盐、少许鱼干。若是往时, 买这些东西根本用不上庄扬亲自出来, 会由仆人长宜夫妇代劳,不过他们已离开, 回了乡下老家。
城里不似乡下有野味、有蔬果, 穷人在乡下一时半会饿不死。但乡下已成贼窝, 却可能会丧命。
刚出货店,就听得一阵男女哭泣的声音,并夹杂着凶恶的吆喝声,庄扬回头, 见一群官兵押运三辆囚车, 囚车后还追着囚人的家眷, 哭天喊地,十分凄厉。
囚车中的人,模样虽然狼狈,衣着却是光鲜,都做商人打扮,庄扬辨认出其中一位囚徒, 他正是穆征。
庄扬心下大惊,继而又恍然。
打仗需要花费巨额的钱财,蜀王或者蜀国大帅,显然把军饷打在了锦官城这些富商身上了。
类似的事,十多年前也曾发生过,只是勒索和洗劫的方式不同而已。
穆征肥大的身子卡在对他而言窄小的囚车里,显得可怜巴巴,庄扬于心不忍,想上前去看他,被士兵粗鲁推开,险些栽倒在地。
“二郎,你没事吧。”
阿易搀住庄扬,对于士兵的粗暴相当愤慨。
“无事,只怕这日子会越发艰难了。”
庄扬拍拍身上的泥土,摇头叹息。
主仆走出不远,又听到身边人们着急的叫囔、奔走,阿易惊呼:“二郎,那里着火了!”
一阵浓烟从商肆升起,秋风大,不会就将物品烧焦的异味吹来,庄扬焦虑地说:“那里是布市。”
庄秉的商店就在布市里头,这两日乱归乱,庄秉也还在经营。
“阿易,我们快过去。”
庄扬拽起长袍,朝布市赶去,他跑得很快,阿易紧随左右。
布市的商店成片,在这大风天里,火焰迅速蔓延,庄扬和阿易赶到时,布市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热气炙人。
“兄长!”
庄扬惊呼,朝人堆里挤去,他跑到庄秉的店铺前,却见那店铺早为火焰吞噬。庄扬有片刻的呆滞,站在火海前,他茫然无觉火焰将他的手脸烤得发红,并且浓烟呛鼻,直到有人用力拉扯庄扬,庄扬这才回过神来。
庄扬焦急地往人群里询问,找寻庄秉。
“阿扬,我在此!”
庄秉回应庄扬的叫唤,他坐在地上,衣发上有烧焦的痕迹,一张脸灰扑扑。
“兄长!”
庄扬惊喜,过去察看庄秉,见他人并没有被烧伤,但是脚却瘸了。
“火起时,我正在铺内,烧得很快,匆忙逃出,不慎砸伤了腿。人是没事……”
庄秉无奈摇头,他人是逃出来了,可那一铺的蜀锦都化为乌有。
“人没事就好。兄长,我们回去。”
庄扬搀起庄秉,阿易过来帮忙,一人搀住一边的胳膊。
庄秉最后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店铺,幽幽说:“以后可怎么办。”
他苦心经营的店铺被火焚去,不只是烧去他的心血,还有他绝大部分的财产。
“兄长我那边还有钱,熬得过去,你不要难过。”
庄扬还有两块金饼,撑过这次围城之乱,足够了。
三人慢吞吞走着,离开了曾经繁华,而此时已经乌烟瘴气、人群恐慌四散的集市。至于布市因何起火,后来听闻是有人纵火,至于纵火者,可能是群暴徒。
往年能买一斗米的钱,而今一升也买不到,许多贫民在挨饿,并且失去理智。
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锦官城内已经陷入混乱了。
周景抵达汉中时,汉军已经在攻打锦官城,至于汉与蜀在汉中的大战,他没来得及赶上。周景半路上已知晓蜀兵在汉中大败,周景横穿战场,见到了战斗后的血腥场景。
以周景之能,他虽然没参与此次战斗,可从战场上的痕迹,蜀兵一路丢盔弃甲的情景,他能分析出这场战争的过程。蜀兵两翼遭到了汉国骑兵冲击,大军被截断,而后蜀兵大乱一路溃败。这一仗,输得惨痛,却不知道魏嘉怎样?他是否参与了此次战斗?
从汉中赶往锦官城,周景找到驻扎在城外的汉军营帐。周景前去拜见汉王,汉王见他前来,颇为高兴。
夜里汉王和谋士、将军们制定战略,周景参与其中。
周景刚来,对此时锦官城的情景还不如其他谋士清楚,而后听谋士们阐述,得知蜀王强征兵,囚禁城中豪家富商索要军饷,他沉重摇头,这步步都是昏招,一时解急而后患无穷。
锦官城内的百姓和蜀王,无疑已离心离德。
“可用檄文策动城内的百姓,趁夜幕用弓箭将檄文射入城中。”
周景提出一个建议,他这不是什么新颖的法子,但很适合此时锦官城的局势。
“此计可行,还需劳子慕先生写这一份檄文。”
汉王拍定,这方法其他谋士其实也提过,只是如何去写一份富含感染力,足以煽动民心的檄文,需要一位熟知蜀王罪行,且深谙蜀民心理的人主笔,周景正合适。
周景将任务领下,没有推辞,他虽然心中也有迟疑有顾虑,可他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