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锦官城的生活混乱依旧。直到一日午后,人们奔走相告,汉军大规模攻城。
这场战斗从午时打至深夜,许多百姓彻夜不眠,等待消息。他们要么有亲人被拉往蜀兵队伍,担心丈夫儿子的生死;要么害怕蜀兵大败后,汉军入城会掠杀。
这夜,庄家人也守在堂中,庄平和庄秉携带弓箭,庄兰带刀,他们在警戒。
一旦蜀兵大败,无论是蜀兵或者汉兵,都可能掠夺百姓。蜀兵甚至会在退兵途中掠走壮年及钱财。蜀地的百姓们十多年前经历过可怕的兵乱日子,见过类似的事情。
这夜城中火光冲天,厮杀声似远似近,至凌晨时也未消停。
三更天时,林嫱和大春妻都已抱着孩子卧下,细绢伏在榻旁照顾庄母,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庄平和庄秉竖着耳朵,他们觉察有马蹄声,在逐渐接近、清晰。
“靠过来了。”
庄兰低声提醒,并把堂上的油灯熄灭。
此时,各自都握住武器,屏住呼吸,阿易没什么专属的弓刀,揣着把劈柴的钝刀。
马蹄声哒哒哒哒响彻夜幕,似乎有一大匹人马在接近,终于,他们停在了庄家门口,马啸声人语声嘈杂。不会,门扉上传来了响亮的叩门声。
阿易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庄秉拦下庄平,亲自前去开门,夜幕下,他们看到一位骑马的大将,这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第67章 入驻锦官城
夜晚, 刘弘返回, 匆匆前来和庄扬一起用餐。庄扬发现刘弘袍摆沾染血迹,他担虑的目光落在上头。刘弘拉起袍摆, 露出袍下的裤子说:“二郎, 并非我的血。”
不过是袭击辎重队伍, 他怎么可能受伤,他也没有这么容易受伤。
庄扬见刘弘身上确实没有新增的伤口, 这才安心和刘弘吃饭。
伙夫送来的食物, 冷了又去热过。庄扬倒不是担心有人会下毒,而只是想和刘弘一起吃饭。
刘弘在案前狼吞虎咽, 吃得匆促, 甚至也没能和庄扬说上几句话, 他填饱肚子,便又离开,说到他父亲账中议事。
明日将大举进攻锦官城,数十万人马需要调动, 许多事情要安排。
打仗, 庄扬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汉王身边有天下一流的谋士和将领,庄扬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建议,但是庄扬很关心汉军的动向,因为这和自己息息相关,关系着刘弘和锦官城内的家人。
这夜刘弘外出议事,庄扬在帐中等待, 等至凌晨,刘弘才回来。
庄扬为刘弘脱去甲胄,刘弘沐浴,庄扬坐在一旁,两人在水汽里低语交谈。
谈白日出战的情况,谈士兵秋衣的发放,今夜的伙食,话家常事那般自然。
清洗一番,刘弘跨出木盆,接过庄扬递来的巾布擦身,突然对庄扬说: “明日,待城破后,会让大春先赶往庄宅。”
确保庄家安然无恙,顺便大春他们一家三口也能得团聚。
这是庄扬最担心的事,刘弘则早已有布局。
“汉军军律严明,倒不怕会出现劫杀之事,就怕蜀兵溃退时,一路掠夺。”
庄扬在刘弘帐中待了两日,他清楚汉军的军纪,但是他很担心蜀兵在退兵时,发生掠抢。
“二郎,一旦锦官城为我军所有,那就决不许兵痞烧杀掠夺。”
他们要占据的不只是蜀地,还有蜀地的民心。
汉军的骑兵队伍很强,收编了许多陇西的猛将和勇士,只要打入锦官城,蜀兵会被迅速驱逐、撵走。
刘弘随意套上一件贴身的素袍,系结衣带,走到书案前,书案上摆放着锦官城的地图。刘弘在地图上,标记数点,耳语告知庄扬,这些位置都有废弃的水渠。
这事隐蔽,庄扬知道刘弘不能多说,暗道的作用庄扬清楚,庄扬点了点头。
今夜,在汉王帐中,汉王独自留下军师和刘弘,敲定了作战方针。
明日大战,蜀兵见汉军倾巢而出,必然会派兵出城外交战,蜀兵的兵力不及汉军十分三,蜀兵不敌,残兵肯定要退回城内。这时,汉军不攻城,而向北门聚集。只待夜幕降临,汉军再组织一次大规模进攻,这次他们主攻北门,只为转移蜀兵注意,而后让一支士兵带上掘土工具,偷偷摸到东城脚挖墙根,从密报上的旧水渠位置挖掘进去。
锦官城的民心涣散,新招募及强拉的士兵又不善战且许多士兵不愿打仗,一旦汉军通过暗道进入城内,蜀兵必然大乱,里应外合,这场攻城战就宣告结束了。
“此事出自密报吗?”
庄扬算是锦官城人,但是他从未听闻过,锦官城中有几处旧水渠。
“是如此,而且,也有城中逃出的商贾,前来献计说城内有暗道。”
刘弘觉得真是令人引以为鉴,如果蜀王在统治的这十多年里,不贪婪跋扈,爱惜子民,让蜀民过上应有的富庶生活,那么汉军逼近时,锦官城内会是官民一条心,牢不可破。万万不会是今日这样摧枯拉朽的情况。
“想来商贾曾凭此旧渠贩运物品,才会知晓。”
庄扬了解商贾,这是群很精明的人,很重视自身的利益,尤其是锦官城里的商人,在蜀王多年苛刻的对待下,都有着异心。
刘弘笑语:“明日若得胜,得好好赏赐他。”
他对于打仗习以为常,明日他自然也是要率兵参与战斗,而且他还是主力部队的将领。
庄扬不像刘弘这般兴致勃勃,他无法阻止刘弘去参战,这场战斗对汉国而言太重要了。
庄扬碰触刘弘手指,叹息:“你手伤未愈。”
刘弘将庄扬搂入怀中,安抚:“不带弓箭,可以执剑。”
他答应过二郎,再不可为了取得胜利,而犯险不顾自身。
“阿弘,该睡了。”
这是庄扬无可奈何之事,再担虑也无意义。庄扬拿来巾布,帮刘弘擦拭头发。刘弘顿时安静坐着,由着庄扬帮他擦发。刘弘这人,谈军事时心无旁骛,此时,他那些杂念,就又都浮了上来。庄扬擦干头发,帮刘弘整理凌乱的发丝,庄扬神情自若,刘弘的目光则在庄扬唇上和衣领间移动,露出毫无掩饰热情的目光。
刘弘捧住庄扬的脸庞亲吻,手指也不老实在庄扬身上游走。
庄扬拉开刘弘的手,将身旁的烛火熄灭。
帐中顿时昏暗,庄扬被抱起,落到刘弘怀里,两人拥吻在一起。
庄扬本该拒绝,明日大战,刘弘要好好休息。但他又不忍拒绝刘弘,尤其是在这战争前夜。
明日是怎样的战况,庄扬无法得知,他的腿伤也使得他只能待在帐中等候消息。庄扬知道,刘弘领着汉军中最精锐的骑兵队伍,他面临的是最激烈的战斗,和蜀兵主力作战。何况刘弘打仗身先士卒,留下一身的伤,更是令人担虑。
这夜,帐外的风声呼啸,冷风直钻帐内,刘弘用身体挡住冷风,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搂紧庄扬。
天将亮时,庄扬挨着席子,疲惫不堪睡去。刘弘拧来湿巾,帮庄扬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衫子。
第二日,庄扬醒来,太阳照入帐中,庄扬发现自己身上换过衣服,而席边没有刘弘的身影。
庄扬坐起身,寻找刘弘,见刘弘已穿戴整齐坐在木案前用餐。
此时未到午时,帐外喧哗。
刘弘大口大口吃食,看他精神似乎还不错,他应该醒来不久。
“二郎,多睡会。”
见庄扬醒来,刘弘关切地看向他。
“阿弘,要出发了吗?”
庄扬穿衣梳发,他不想自己一觉睡至这般晚,虽然这应该怪案旁正在大口吃饭的这人。
“再一刻钟。”
刘弘把一份蒸米饭扒完,咕咕喝下半碗肉羹汤。他匆匆离开木案,取来盔甲穿戴。
庄扬过去帮刘弘绑系甲衣的绳子,每一处,他都系绑得牢实,唯恐有一丝不严密。
刘弘刚穿戴好甲胄,就有士兵进来禀告大军即将出发。
刘弘从庄扬手里接过长剑,系挂在身上,他和庄扬相辞,叮嘱:“二郎在营中等候,我会派士兵过来告知战况。”
他不希望庄扬冒险接近战场,他会将庄扬保护在安全的后方。
“好。”
庄扬应声,他会在这里等候大战的消息,哪怕他心里再着急。
此时,帐外,随从牵来骏马,在等候刘弘。刘弘迈步出帐,跃身上马,他扯着马缰回头看庄扬,庄扬也在注视他。
两人沉默无语,刘弘毅然扬鞭,策马离去。
庄扬立即追出十数步,一时竟是把腿伤给忘了。庄扬见刘弘驰骋前往营地中心,与一支骑兵队伍汇合,而后数千骑奔行,卷起尘幕,憾地离去。
渐渐,各将领领兵迅速离开,整个营地空荡,唯只剩几位老弱病残的士兵。
庄扬以极慢的速度走向刘弘的大帐,因为适才奔跑,他腿部的创口裂开,血殷裤筒,每行进一步,便觉剧烈疼痛。刘弘的大帐外,留下一位侍卫,显然是为守护庄扬。侍卫见到庄扬吃力行走,过去搀扶庄扬,将庄扬搀回帐中。
回帐,坐在适才刘弘坐过位置,看着木案上的食物,庄扬让自己冷静下来,盛饭进食,然而实在没有胃口,如嚼白蜡般。
他心中怅然若失,呆呆坐在案前,看向两人昨夜温存的卧处。不知过了多久,庄扬听到远处成片的鼓声,他站起身,又坐下。
他知道,战斗开始了。
锦官城外,蜀汉两军交战,刘弘和父亲站在高地上观望,他们坐镇后方,神色泰然,胸有成竹。
蜀兵不堪一击,汉兵气势高涨,直追杀到城脚下。蜀兵残兵果然退回城中,再不敢出来应战。
大春策马,奔上高台,将捷报传达汉王刘豫。
汉王命令聚兵于北门,不许轻举妄动,等候命令。
未几,又有骑兵前来禀报,蜀军果然大量屯兵于北门,魏家父子亲自领兵在北门坐镇。
听得这个消息,汉王和刘弘暗自欢喜。
北门地势呈北高南低走势,四周开阔,适合骑兵冲击,所以就是魏嘉也以为,这里会是主战场。
确实就是主战场,然而汉军也是声东击西。
到夜幕降临后,刘弘领兵从高地直冲北门,北门驻扎的蜀兵在将领带领下,用力反击。几乎同时,一支汉军队伍,悄悄挨近东边的墙脚下,开始挖墙根。蜀兵没多久就发现了汉军的意图,开始往城楼上抛石头,倒热油,奈何此时汉军的牛皮车已就位,汉军士兵躲在牛皮车下,拼命挖掘。
汉王有令,先入城者重赏加爵。
若是城墙,委实难挖,然而汉军挖的是旧水渠,都是淤泥,又松又软,进度极快。
挖的还不是一条,是许多条。
等蜀国将领大觉不妙,分兵来东城墙围堵时,汉军在北门和西门的战斗就更为激烈了。
刘弘亲自上阵,声嘶力竭,指挥士兵进攻北门,笨重的撞门石锤,高耸的云梯,被打坏了,重新上一批,汉军受将领鼓舞,前仆后继。
这一仗打至深夜,东城墙脚下的旧水渠挖通了,汉军一涌而入,蜀兵在通道口外架木板兵器阻拦,此时蜀兵的兵力大多被吸引到东门这边。
北门处,刘弘遭城楼抛下的石头砸落了马,大春慌忙喊人一起搬走石头,救出刘弘。刘弘被砸得有些懵,咳出口血来。石头斜向击中他腹侧,庆幸他穿着牢实的甲胄,减缓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