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来时叶清岚正教季宁煦和王小二读书,她见了不禁十分羡慕。
她的儿子虎子比季宁煦还大上几个月,若是从前家境还好时,早就送到镇上的学堂读书了,可如今,却连每月二钱银子的束修都拿不出。
如今见叶清岚在家教季宁煦和王小二念书习字,她心中不免有些意动,可想到叶清岚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养,不能太过操劳,就不好意思开口让叶清岚也收下自家的孩子了。
可叶清岚却没有忽略文氏眼里的艳羡,且不说两家人的交情,就说虎子和燕儿两个本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又都是极懂事的孩子,他也是很愿意教导的。
所以,他便主动提出可以让虎子和燕儿来季家和季宁煦王小二一起读书。
文氏自然喜不自胜,又怕太麻烦叶清岚,便说只虎子一个人来就成了,燕儿一个丫头,不必学的太好,回头让虎子教她识几个字就行了。
叶清岚又劝,一说女儿家多读些书,日后好找婆家,婆家也会高看一眼,二来若只留燕儿一个人在家难免孤独,左右孩子们都还小,在一块儿学习没什么,等回头都长大了,他想教也教不了了。
文氏何尝不晓得这些道理,不过是不想太麻烦叶清岚,既然叶清岚并无勉强之意,她自然也是希望闺女能多学些东西的。
只是到底觉得让叶清岚白白帮着教导两个孩子有些过意不去,想说给钱叶清岚也不收,最后赵大夫妻俩和弟弟赵二商量了下,决定不要工钱了,给季家做十来天的工,就当付孩子的束修了。
季春山也是收完柿子准备结工钱的时候,才知道了赵大兄弟的打算,可这会该干的活都干完了,钱却说什么都不收,季春山也没法子了。
知道赵家人如此是因为孩子在季家读书的缘故,季春山后来便用原本应该给赵大兄弟的工钱给虎子和燕儿两个孩子买了一套纸笔,叶清岚又亲自用季春山裁剪出来的纸将家里的三本儿童启蒙书都誊抄一遍,最后做成了三本新书,送给了虎子和燕儿两兄妹。
赵大夫妻自是意外欢喜又感谢不已。
季家小院在后山山脚下,虽然远离村子,但村里时常有人进后山砍柴搂草,那一大片的晾柿子架哪里忽略的了。
他们顾忌季春山,自不会上门招惹,可和季家关系极好的吴婶儿,还有帮助季家摘柿子处理柿子的赵大家就不同了,很是受了一番叨扰。
只是吴婶儿也好,赵大夫妻也好,看着是个随和好说话的,可也都是极明白,嘴也很严的人。
村民们问不出什么,也只能是眼红的感慨两句,至于其他的心思,他们不是没有,只是不敢罢了,毕竟季春山名声在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不知不觉赵大已经帮着季春山已经收了九天的柿子,如今已经将山中的柿子收的七七八八了,季家小院后面和东面的大片空地都已经被晾晒柿子的柿子架占据,规模着实不少,前院里的柿子皮也已经堆积在一起像小山一样,柿子皮后面还有用,却是不能丢的。
又过一日,便是镇上李记杂货铺约好来送大缸的日子,季春山便没有进山,而是在家里等着。
大概辰时刚过,季春山站在院子里,就见不远处的竹林小道内连着走出了五辆驴车。每辆驴车上都绑着两口倒扣的大缸。
走的进了些,季春山发现,坐在第一辆驴车上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竟是李记杂货铺的李掌柜,不禁有些意外,不过送几个缸,怎么李掌柜还亲自来了
季春山赶忙迎了过去,“李掌柜,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掌柜下了车,拱手笑道:“哪里,也是我突然造访,季小哥别怪我不请自来就是。”
这李掌柜没提前说一声就贸然上门,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季家不过是一普通农户,季春山也没那么多事,也就罢了。
“李掌柜客气了,快快请进。”说着,二人已到了季家小院前。
“不着急,季小哥还是先看看这些大缸吧,看看有无问题。”李掌柜却道,说着让身后几家驴车的车夫下车,解绳子卸大缸。
季春山便也随着几个车夫一块将十口大缸搬到后院,也同时检查了一番,自是没有问题的。
李掌柜跟着到了后院,在看到一大片正在晒着的柿子,不由惊了一惊。
他的杂货铺每年到了年下也都会进一些柿饼卖,虽不清楚具体的制作工序,但也知道是需要长时间晾晒的。
没想到季春山还有做柿饼的手艺,再一想到在前院看到的那些坛子,李掌柜越发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十个大缸放置妥当后,季春山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八钱银子准备交给李掌柜。
李掌柜却道:“这个先不着急,其实我今日特地登门,是有些事要和季小哥说说。”
季春山也觉得李掌柜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道:“那李掌柜请进,咱们屋里说。”说着先进了屋,倒了两杯茶水。
李掌柜随季春山进了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二十左右,身高六尺有余的壮硕青年,也是和李掌柜同坐一辆驴车的人。
没等季春山开口问,李掌柜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道:“这是小子宝根儿,今年二十二了。”
看着青年和李掌柜三分相似的容貌,季春山听李掌柜这么说倒不觉得意外,便笑道:“我今年二十有四,忝长两岁,就称大,叫一声宝根儿兄弟了。”
“季,季,季,季……大哥!”叫宝根儿的青年一张嘴却是说话有些结巴,也不知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导致。
虽然季春山神色言语并未表现出来,但李掌柜还是叹了口气,道:“宝根儿小时候不这样,都是三岁那年发了次烧,发现的晚,有些烧的狠了,后来病好了却落下了结巴的毛病。”
而更让李掌柜心中抑郁憋闷却不能明说的是,当时儿子宝根儿是跟着奶奶的,可他娘却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他儿子烧的人都晕了,才去叫了大夫,后来还反怪儿子自家不说,可儿子那时才三岁,他又知道什么。
“李掌柜想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瞧着宝根儿兄弟是个好的,日后必不会过的差了的。”季春山也知道外人的安慰其实没多大用,尤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便说了几句好听话,这总都是爱听的。
李掌柜果然笑了,道:“那就承季小哥吉言了。”
又寒暄了两句,季春山看天色不早了,便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李掌柜今日来是”
“那我就直说了,不知季小哥愿不愿意和我李记杂货铺合作”李掌柜直言道。
今日既然主动找上门来,就已经把主动权递到了对方的手中,经商多年的李掌柜不是不明白,尤其是他又打听到季春山曾经的名声,可如今他的杂货铺已经是入不敷出,若再不想想法子,不出一月就得关门了。
季春山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笑道:“合作李掌柜请明说。”
见季春山似乎兴致乏乏,却没有直接开口拒绝,李掌柜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想他李记杂货铺开店数十年,在洋河镇和附近的十里八村也算是有些名望。若是一般的农家见自己主动上门求合作,不说欣喜若狂,也不能像季春山这般一点都不为所动,倒让他心里越发没底。
想到自己今日在季家见到的一切,李掌柜定了定神,道:“我也就不瞒季小哥了,想来季小哥也应该知道,最近镇子上新开了一家南北货栈,其地段位置,铺面大小和货品的数量种类都不是我那家小店可比的。”
“虽然我这李记杂货铺在镇上开了有几十年,也有一些老主顾,但如今也都……唉。我听根儿他娘说,季小哥如今又做出了栗子饼和山楂糕两样点心,我便想着,季小哥不若将你的点心还有那些香干素鸡之类的都在我的小店内代卖,如此一来即可方便他人购买,而来也免得日后一天冷过一天季小哥还要去集市上摆摊儿。”
“我这儿子虽然说话不太顺溜儿,但赶个车送个货却是不成问题的,也就不用劳烦季小哥,至于这抽成的问题,倒是好商量。”
李掌柜说完,季春山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李记杂货铺被更财大气粗的南北货栈挤的快经营不下去,李掌柜只能另辟蹊径,而季春山就是这条蹊径。
第28章 买布
季春山做的几样吃食都是独一无二, 且都十分受欢迎的, 必会为李记杂货铺带来一定的客流量,当然还有一定的收入。
这是季李合作对李记杂货铺的好处, 而对季春山的好处除了李掌柜说的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大大增加了客源。
要知道洋河镇之所以能发展起来靠的就是哪条将其一分为二的大道, 和其上南来北往的商队行人,这也是镇上大部分商铺主要的收入来源, 而这些人却是不会在大集上出现的。
季春山最早就是打着拿到卖地的钱,到时便在镇上租个铺子卖些顶饥耐饿又方便携带好储存的吃食,给那些过路远行的货商。
只是却先发现了山中的大片柿子林,便只得先做罢,想着那些柿子最多不过一个月便可入缸,到时再去镇上开铺子也不迟,没想到李掌柜却先一步找上了门来。
再说抽成,抽得再多也不会多过租铺子的钱,若是真有那么多, 那只说明自己赚的更多, 更不要说李记杂货铺还要负责运货和售卖, 却是省了自己的很多麻烦事儿。
这样想着,季春山却未露出丝毫喜色,而是又问道:“不知这抽成”
李掌柜张了张嘴,最后伸出两根手指,道:“两成, 季小哥觉得如何”
说实话,李掌柜所说比季春山先前所想只低不高,他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只是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季春山道:“李掌柜,这事我一人无法决定,还需和家人商量商量。这样吧,过两日就是集市,到时我亲自登门回复李掌柜,如何”
这不是李掌柜最想听到的答复,他心中是有些失望的,但季春山这么说也实属正常,便道:“也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之后季春山将十个大缸剩余的货款和当初定金的收据都交给了李掌柜,李掌柜便同李宝根儿一起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王小二和赵家兄妹还有赵二都回家了,季春山便将今日李掌柜的来意都告诉了叶清岚,并询问他的意见。
但叶清岚并不常去镇上,对李记杂货铺也好,李掌柜也好,都不怎么熟悉,让他说实在也说不出什么来,便让季春山自己决定就好。
季春山看出叶清岚不是在推脱,而是真的不了解这些,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叶清岚自然是没意见的。
过了两日又到了大集的日子,季春山照旧拉了一车的糕饼和豆制品去了集市上,边卖边告诉了一些老主顾以后他就不来集市了,要买就去镇上李记杂货铺。
卖柳编的何老汉倒是有点舍不得季春山,不过也知道这是好事,便也十分恭喜他,在之后若是在集市上又遇到有寻季春山买东西的,还很热心的告知他们去李记杂货铺就好。
最后的一次赶大集,季春山结束的比往常早,之后就直奔李记杂货铺敲定合作之事。
除了当日在季家说过的以外,二人又暂定了每三日一收,同样也是每三日一结,如此条条皆书写成约,一式两份,最后季春山与李掌柜又各自签下大名,按下指印,二人各执一份,才算罢了。
办妥了此事,季春山却没有立即回家,他将板车存放在杂货铺处,自己则拿着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包袱,去了醉仙居。
离开醉仙居才不过半个多月,酒楼里的伙计自不会不认识季春山,看门的小三儿招呼了一声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季春山此行自是来找周景的。周景对他如师如父,十分关照,对叶清岚和季宁煦也很关心。
如今他和李记杂货铺合作,也算有个稳定的收入,再者叶清岚也恢复的很好,自然要告知周景一声,好让他安心。
周景一见季春山来还以为是叶清岚怎么了,待见到季春山特地带给他的点心香干,又听的季春山与李记杂货铺合作之事,不禁大为震惊。
他虽然表面上认同了季春山的悔改,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丝疑虑的,更不觉得季春山能做什么买卖,所以他只是给季春山请了假,而非直接辞工。
却没想到季春山竟能自己琢磨出新鲜的吃食,还卖的很好十分受欢迎,更是引得李记杂货铺的掌柜主动上门寻求合作,让他感到十分得不可思议。
眼前的季春山让周景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可待细看,却又和从前一般无二,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沉默了半响,周景拍了拍季春山的肩膀,再次嘱咐他好好照顾叶清岚,不要再走回从前的老路,便让他离开了。
不管季春山是哪里变了,怎么变得,但只要是变好了,走正路了,就够了。
季春山多多少少能够猜到周景的心思,但他却不会过多的解释什么,毕竟虽然他顶着原身的身份,却不会违背本心如原身一般的行事。
从醉仙居出来后,季春山又去了镇上的绸布店。
当初叶清岚嫁到季家时,是带着满满三大车的嫁妆的,可嫁妆中的床、柜、桌等家具看着新却都是最次的木料,另有两口大箱子,里面是四季衣服和厚薄被子,除了最上头的一套,底下的也都是叶清岚和其父母用过的旧物,另有十两的压箱银子。
这些东西若是普通的农家女出嫁,那绝对是十分丰厚的嫁妆了,可和叶父叶母留下的价值上千两的宅子、田产、还有那些家具摆设以及叶父收藏的书籍字画数等物相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到了季家后,除了耐穿的棉麻布衣服被子外,其他的绫绢、绸缎的衣服被面都被叶清岚当了换了钱,后也大多花在了了季宁煦身上,如今已是一文不剩了。至于剩下的衣服被褥,这几年裁裁剪剪,缝缝补补也消耗了不少。
再加上季父离世后,季春山被人引着沾上了赌,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拿出去换钱,最后扔进了赌坊。要不是季母去找了周景,而周景亲自去找赌坊谈了谈,不知道怎么说的,总之之后季春山再去,赌场便不再让他入门了,不然只怕连家里的房子和田地最后都留不住。
如今,季春山倒是薄的,厚的,夹的,单的四季衣裳都不缺,叶清岚却只有几件满是补丁的旧衣服轮着穿,棉衣更是只有薄薄的一件。再过半个来月就入冬了,季春山便想着扯几尺布给叶清岚做几身衣服。
绸布店内客人不少,三个柜台前都围了人,还都是女客,季春山进了店,一时间伙计竟也没发现他。他也不凑上前去挤,一个人随意的看了起来。
这是镇上最大的绸布店,店内绫罗绸缎、绢纱棉麻,各种布料,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直看的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位客官,这边请。对不住,怠慢了,怠慢了。”送走了两位客人的老掌柜,才看到店中的季春山,赶忙告罪。
季春山走到柜台前,笑道:“无妨。”
老掌柜又道:“这位客官可是要买布不知是做衣裳,还是”
“自然是做衣裳。”季春山道。
“那是客官自己穿,还是给家里的长辈还是孩子”老掌柜又问。
季春山便道:“是给我……我弟做,这快入冬了,我想给他做两身新衣服。”
“原来如此,”老掌柜点点头,然后便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了几匹布,道:“客官瞧瞧这几匹如何,都是新到的细棉布,软乎又厚实,颜色极匀,洗个百十来次都不带掉色的,这几日卖的极好。”
老掌柜看着季春山的打扮,就知道是乡下的普通农户,也就没推荐什么绫啊绸啊这类昂贵又不禁穿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