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城门

    穆犹知所担忧的事情,观若也很清楚,可是此时没有什么事,能比一场好觉更重要。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眼前浮现出来的却是站在院中的晏既。
    她反复睁眼几次,将她脑海中的晏既赶走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他们启程,往安邑城中走。
    晏既、裴伽、还有李玄耀与伏珺骑马走在队列最前,而后隔了一些士兵,便是眉瑾的马车。
    观若和穆犹知既然是她的侍女,也在马车中陪坐。
    眉瑾在行军时素来是做男子装扮,也如晏既的其他副将一般骑马,要她如寻常的大家淑女一般坐马车,她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神色晦暗不定,并没有与观若或是穆犹知交谈。
    等到了正午时分,她们才终于在安邑门前停下。
    裴家人在城门前等候,城门前乌泱泱的站了许多的人,这样的阵仗,似乎是裴沽亲自迎了出来。
    观若的马车与晏既他们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因此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些他们在说的话。
    首先听见的声音观若不认得,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了,低沉浑厚,应当就是裴沽。
    “……接了你们父亲的信,没想到这些年不见,都已经是能领兵作战的将军了,真是英雄出少年。”
    晏既的态度不亢不卑,“家父也常常和晚辈提起您,说起从前和您一起在禁军中当差的时候。”
    “裴将军当年的勇武,是晚辈等所不能及。”
    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梁帝登基之后,晏既的父亲就是国舅了,不会还在禁军里当差的。应该是梁帝还没有顺利继位的时候。
    看来晏家和裴家人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只能生拉硬扯的谈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以晏既和李玄耀如今的手腕,能不能搞得定裴沽这只老狐狸。
    李玄耀又和裴沽寒暄了几句,眉瑾看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正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前面的情形,队列之前,忽而传来一个女声,“明之,不知不觉,四年不见了。”
    这声音是很温柔的,短短十数个字,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惆怅与感慨。
    眉瑾静下心来。
    观若的心原本就是很静的,她知道此时说话的应当是景阳郡主。
    若是再有旁人,用这样看似大方,却实则含着淡淡幽怨的语气同晏既说话,那她就更加要开始怀疑晏既从前的品行了。
    晏既的声音很冷淡,与同她说话的时候如出一辙。
    “裴夫人早年嫁到河东的时候,我尚在太原,自顾不暇,没有好好奉上一份礼物,今日才有机会补上。”
    众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都是在等着晏既的下属向裴夫人奉上一份礼物。
    观若没有再听见景阳郡主说话的声响,又是李玄耀略带轻佻的语气。
    “早就听闻裴夫人玉颜国色,从前在长安无福得见,今日一见,却只觉得传言不尽不实。”
    “夫人雪肤花貌,岂是单单‘国色’二字可以形容的,裴将军可真是好福气。”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一青年男子出言,“李大人的妻子姜氏,亦是西北之地出名的美女,又何必在此羡慕我父亲的福气呢。”
    他是裴沽的儿子,就是不知道是他的哪一子了。
    眉瑾却忽而不忿道:“姜家姐姐分明比景阳郡主要貌美贤淑的多。”
    观若和穆犹知对视了一眼,又各自低下了头。她们是没法接她的话的。
    要说无礼,也是李玄耀无礼在先,也不知道眉瑾的气从何来。到底是不满意李玄耀,还是不满意景阳郡主。
    不过眉瑾说完这句话,似乎也察觉自己失态,没有再说什么了。
    前头众人又寒暄了片刻,便有晏既身边的士兵过来请眉瑾过去说话。
    裴沽的原配是眉瑾的姑姑,这张感情牌,此刻便要打出去了。
    眉瑾由穆犹知搀扶着慢慢地下了马车,恰巧刮来一阵大风,将那车帘吹动不止。借着这个机会,观若向外看了一眼。
    她的视线低,看不清马上之人的脸。
    可是只这一眼,她却发觉队列前头唯一的女子,却是自己独乘一骑的。
    若是像她这样害怕马的人,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
    可是晏既明明说,他的未婚妻是害怕马的。
    是景阳郡主在他们分别的四年里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学会了骑马,还是……她根本就不是晏既的未婚妻?
    若他的未婚妻另有其人,从方才景阳郡主的语气来推断,他们之间也总是有过什么的。晏既当年,还真是有不少的桃花烂账。
    在军营中装的这样冷漠深情,不近女色,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看。
    眉瑾已经走到了裴沽面前,行了礼,轻轻唤了他一声“姑父”。
    又有人下了马,虚扶了眉瑾一把,“表妹,这些年你过的还好么?”
    这声音就是方才出言为景阳郡主说话的青年。他既然唤眉瑾一声“表妹”,想来他就是裴沽的嫡长子裴倦了。
    身为原配之子,却为父亲的续弦说话,看来景阳郡主这个继母当得还不错。
    眉瑾去了前头,穆犹知却转回来,仍旧上了马车。
    压低声音埋怨道:“这些人可真无趣,要演这骨肉相认的戏码,能不能先等进了城之后再慢慢演,非要人这样陪着。”
    观若笑了笑,“就是要演给更多的人看呢,关上门,没有了看戏的人,这出戏演的还能有什么滋味?”
    “男子总归是爱重名声,裴沽有那么多的妾室与庶出的子女,兼且有不少子女的年纪都与嫡出的裴倦相似,你就该知道,他对他原配,也就是眉瑾的姑姑,不过就是平平罢了。”
    “可是又怕人说他们薄情寡义,苛待结发妻子。如今斯人已逝,自然就只能表现的对发妻的亲眷热切一些了。”
    “又不费力,就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便如她父亲从前评价东坡先生,一边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边又是“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
    这样的深情,细细品来,其实是很可笑的。
    父亲比东坡先生对发妻更情深意切,却是走了另一个极端,叫身边的人受苦,亦不可取。
    观若倒是并不介意他们继续演下去,“总归你我是坐在马车上的,并不曝晒于这秋阳之下,只静静等着就是了。”
    今日值得探究之事,其实不少。
    眉瑾慢慢的从队列前头又走了回来,这一次,搀着她上车的是裴倦。
    车帘被人掀开,观若无意识的对上了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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