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相似

    “我和晏明之之间的事?”观若重复了一遍,纵然只是薄酒,数杯下肚,她也已经有些醉了。
    昭阳殿中有一扇窗户没有能够关地严实,夜风吹进来,卷过帐幔,吹向胆瓶之中,难得有的一枝红梅。
    “我是很爱他的,真的很爱。”观若抱住了酒坛子,将脸贴在上面。
    酒瓶冰冷,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
    她好像有些分不清前生与今世的事了,她脑海中一片混沌,“没有什么能说的事,不过柴米油盐,点点滴滴,我都爱着他。”
    云蔚山的一草一木,营帐中的只言片语,她都爱他。
    “可是我要喝的白粥里被人下了毒,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他。”
    “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有千般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或许这只是一个意外,是他误解了什么,所以才这样做。”
    她说得有些快了,心跳地也越发快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
    “大人,我永远不会同一个曾经想要我性命的人和解,不应该这样做,对不对?”
    萧翾将她的手从酒坛之上摘下来,而后取走了酒坛,任由观若一下子趴在了紫檀木几上。
    还在一面流泪,一面傻愣愣地同她微笑。
    她其实已经醉了,三杯金风酿也会醉,连七、八岁时的阿鹞也不如。
    萧翾将酒坛放在了地上,她回避了观若的问题,“今日三杯,明日四杯,总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观若没有反抗,她们静静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萧翾又道:“晏明之的军队已经拿下了颍川的阳城。”
    “等他真正拿下颍川,拿下了钟家,再过一段时日,或许你们会有机会再见。”
    观若立起身子,剧烈地摇起头来,“不想见了,不想见了。”
    “哪怕再见一面也会放不下,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在这时候,有了一点孩子气的执拗,原本清丽的五官都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委屈。
    萧翾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好,不再见了,不再见了,没有人要折磨你。”
    只是晏既未必是这样想的。
    他可以过颍川,走砀郡而至薛郡,也可以往南走淮阳,拿下九江,全凭他的心意而已。
    她的步伐也没有那样快,在他真正拿下颍川的时候,她能完全收服九江陈氏,也就已经算是足够快了。
    淮阳刘氏不足为惧,九江吴氏,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依靠会稽谢氏。
    没想到几十年光阴过来,自己居然要和晏家的后辈,昀娘的后辈这样比试了。
    得到了萧翾的承诺,观若的身子无力地软下去,萧翾接住了她,让她靠在了她怀里。
    她轻轻叹了一句,“我的这几个女儿,已经许久都没有令我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
    观若尚没有完全失去清醒的意志,她回答她,“从我五岁之后,便再没有机会这样靠在母亲怀中。”
    她将袁姑姑当作母亲,可她从不会将她当作女儿。
    她们之间从没有亲密的时候,明面上永远主是主,仆是仆,尽管其实是袁姑姑控制着她。
    萧翾同她开着玩笑,“不如你来给我做女儿?”
    观若微微摇了摇头,“您已经有三个女儿了。母女之间,不应该有解不开的结,您应该多和她们谈一谈。”
    她们自襁褓中时就已经是萧翾的孩子,虽非亲骨肉,可十数年朝夕相处,总归是快乐的时候更多,有分歧的时候更少。
    就这样抛弃这段缘分,太可惜了。
    观若从不想从萧翾这里得到什么,若说唯一所求,不过是一份安宁的生活。
    如今就已经很好。
    她不想再引来世人对她太多的非议与讨论,将她描绘成一个充满心机,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女子。
    她的名声原本就不太好,也不想拖累萧翾。
    萧翾长叹了一句,“我的三个女儿,给她们的都是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关爱,可长大之后,却各有不同,没有一个能知我心。”
    观若在她怀中动了动,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怕我不能知大人心意,令大人常生怅惘。”
    萧翾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要紧的。养的时间太长了,原本是一颗心,便变作了两颗心。”
    “若是养你的话,这点时间便刚刚好。”
    夜风更猛烈地吹进殿中来,令白色的帐幔舞动地更加肆意。
    观若又想起了那一日在萧翾殿中的崔晔,而后是今日的崔晔。
    “大人。”她唤着萧翾,“您和您所爱之人,又究竟是为何分离的呢?”
    令她如梁帝一般,搜集了满屋如他的男子,却再不肯动真心。
    便是权倾天下的女子,便是已过不惑之年的女子,同样也是可以追寻这世间的男女之爱的。
    萧翾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帐幔之上,从她还是少女,从她自长安回来,她的屋中,最多的颜色便是白色。
    “先是生离,再是心变,最后是死别,世间有情人,无非如此。”
    他的心变了,她的心却从没有变。女之耽兮不可脱,说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观若劝了她一句,“若是大人想要崔郎君与他相似,便不该当他只是面首。”
    与其永远沉溺于这一片爱中无法自拔,不如试一试去爱别人。
    既然崔晔与他最为相像,或许也是这世间最容易使得萧翾动心的那一个人。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萧翾低头望着她,“阿若,若是你将来遇见一个与晏明之相似的男子,你便会懂得我今日之情了。”
    观若还太年轻了,她不知道若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法爱上与他十分相似的人的。
    他们的面容相似,一举一动,却都会提醒着她他与那个人的不同。
    当作影子尚且可以,动用真心,却是永远都会失望的。
    世间没有爱,是用失望堆成的。
    唯有这一点,她可以同她的敌人高熠共情。
    他赢得了这个皇位,却仍然与一生挚爱分崩离析,十数年过来,他没有赢她什么。
    萧翾将杯中最后的一点残酒饮尽了,她的声音散在夜风之中,“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我已经不念了。”
    观若已经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去还没有忘记反驳她的话,“我只要爱晏明之,不要爱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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