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三月

    观若骤然自梦中惊醒,窗户洞开,室内寂寥无人。
    春风吹进来,窗扇碰撞在窗柩之上,发出了沉重的、震颤不停的声响。
    观若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早先她让人移植过来的桃花已经开了,是春光最明媚的三月了。
    而她来南郡,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昨夜居然会梦见萧俶。
    听见了窗扇的声音,桂棹很快端着铜盆走进了内殿。
    见观若已经坐起来,望着桃花出神,她先走过去,合了一半的窗扇。
    “昨夜下了场大雨,这桃花好生受了一番搓摩。”
    “奴婢还和兰桡打赌,说这一场雨下完,今日这桃花定然不存了,都觉得有些心疼,没想到还是开的这样好。”
    萧宅里的花草不多,她们院子里能有这样一株桃花,都算是萧翾对观若的恩宠。
    都是内宅中不事生产,度花朝与月夕的年轻女子,哪有不爱花惜花的。
    她又走到观若床榻前,弯腰询问她,“昨夜风大雨大,大人睡的可还好?”
    “因为怕下雨天气太闷,早上天晴了,奴婢才进来打开窗户的。”
    观若睡的一点也不好,回想起方才的噩梦,犹自有些惊魂未定。
    勉强笑了笑,站起来先要洗手,发觉手心一片粘腻腻汗水。
    她强自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大人说是这几日偶感风寒,我有几日都没见到她。”
    “今日昭阳殿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就是昨夜风大雨大,观若饮了一点酒,远远没有到醉的地步。
    静静听着雨打竹叶的声音,所以才睡的晚,醒的也晚了一些。
    恐怕是要错过一些重要的消息了。
    桂棹在内殿之中忙碌着,“昭阳殿那边倒是没有消息,只是十三小姐约了您午后去跑马。”
    上元之后,萧翎仍旧没有离开萧宅。没有人提起她该离开这件事。
    “十三小姐的意思,说是要带您往城外去看看。总是在马场上,是不能真正学会骑马的。”
    观若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点了点头,“阿翎说要去,那便去好了。”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有了一些了解的时候,她就不会再害怕了。
    “西殿里阿弗这几日也说腰酸的很,我很快要去上值,你替我过去问候一下她。”
    袁音弗的月份越来越重了,沉重的包袱在身上,夜夜都不能安枕。
    而新年至今,观若每一日上午都要去前院萧翾的书房里。
    桂棹和兰桡原来就是替萧翾将所有消息分门别类的女官,只是品级低些。
    如今是观若来做这些事,所以萧翾将她们调到了观若身边,专为了教她做这些事,从旁辅助。
    因为这样,她其实是可以常常收到晏既的消息的。
    每日都要去书房,纵然天下三十六郡,也不是日日都有足够多重要的消息需要提交到萧翾的书房里处理的。
    因此观若只是每日上午去书房,下午便在马场学习骑马。
    有时候萧翎会来陪她一起,有时候却说自己有天大的事情要做,神神秘秘的,不肯叫她知道是什么事。
    幸而观若的好奇心并不旺盛,不然总是这样被她吊着胃口,久而久之,便要倒胃口了。
    桂棹自然应了是。
    观若身边并不是只有她和兰桡两个丫鬟。她们轮流,一人上一日的值,更多的杂事,还是小丫鬟在做。
    今日是兰桡陪她去上值。
    她的服饰是绛红色的,上面的补子是仙鹤,是萧翾身边的二品女官。
    为了同一般的侍女区分,观若也有一顶乌纱帽,有时候一个眼错,还以为镜中站了个男人。
    于是她便同萧翾提议,打算定一种发式,便专为她身边女官所梳的。
    不光光是为了好看,只是不想讲自己局限于男子设定的框架之中——凭什么女子围观,也要装扮的如同男子一般?
    这些印象,和人们心中固有的形象,都应该改一改了。
    萧翾采纳了她的建议,所以如今她每日都梳一种与单螺髻有些相似,却又复杂一些的发式,用玳瑁簪。
    算是定下了萧翾身边这一品的女官每日上值时的打扮。
    桂棹为观若梳好了头,自一旁的花瓶中折了一小枝桃花,先征求了观若的意见。
    “这是昨夜下雨之前,奴婢和兰桡折回来清供的。如今又是风停雨歇,是明媚春日里,大人不如簪一枝花吧。”
    观若回头望了一眼她手中的桃花,淡淡道:“向人娇杏花,扑人衣柳花,迎人笑桃花。”
    “桃花于我,的确不错。”
    她做了萧翾的女官之后才知道,看起来总是寥落无人,院门深锁的萧宅之中,其实住了许多人。
    她也日日都要同萧翾身边的女官相遇,彼此见礼,保持礼貌的微笑。
    桂棹将一枝桃花小心翼翼地别进了观若发间。
    在铜镜中同观若微笑,“大人就像这桃花,施朱施粉两相宜。”
    观若笑了笑,一扫来刚醒过来的阴悒,“昨日教你抚琴才教到一半,你等我回来。”
    她那一首《春江花月夜》已经练的很好,有了足够的时间,也有了这把名琴,如今观若也是可以指点别人的人了。
    萧翾没有再召她过去抚琴,也没有将这把绿绮要回去,它简直成了观若自己的东西。
    那一段时间她频繁地遇见崔晔,新年一过,她好像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若不是偶然听旁人说他在萧翾那里仍然得宠,她几乎要以为萧翾是已经厌弃了他。
    被人厌弃的人,在梁宫中是永巷沉沉夜漏稀,玉阶寂寂雪花飞。
    在萧翾这里,应当也是一样的。
    只要是在同样的处境里,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萧翾告诫她不要落入男人借用礼教为女子编制的陷阱之中,而她身边的所有男人,却在前赴后继地变成“女人”。
    她还听说萧翾曾经让崔晔在昭阳殿中彻夜抚琴,招人嫉妒。观若倒不觉得是好事。
    只是于那些连萧翾玉颜都不能得见的面首而言,也是难以企及的恩宠。
    抚一夜的琴,绿绮的主人和他的主人都在他面前。
    而那一把他执念而不得的琴却仍然在他人怀中,不知道崔晔当时是怎样想的。
    已是阳春三月,该是春色撩人,花风如扇,柳烟成阵的时节。
    但萧宅之中,永远都是寂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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