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灵止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在神巫大人需要的时候帮他的忙,作为神巫大人唯一的继承人,他甚至没有在危急关头陪在大人身边。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一定不会逼着大人喝那些苦苦的药,一定给他找最甘甜的果子。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个世间再也没有神巫大人了……
一直强撑着没有落下的泪,在这一刻全线崩塌。
灵止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声在整个空旷的宗庙里回响,仿佛连痛苦都加倍重。
杭睿摸到自己脸上一片潮湿,仿佛与灵止感同身受,明明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回顾别人的记忆,但情绪却无法控制。
因为杭睿知道,这跟电影完全不一样,当历史不是教科书上平铺直叙的文字,而是一个人的所有感情的时候,轻描淡写地生离死别,都是一段段刻骨铭心。
应宸紧握着杭睿的手将他抱在怀里,虽然他们龙族天性冷漠,天生地养的生长环境让他曾经无法理解,这些生命短暂又多情善感的凡人,究竟为了什么而喜,为了什么而悲,但他能感觉到杭睿的感受,那种酸苦的滋味让应宸都觉得沉重。
“我们去找玉璧吧?”应宸不忍心让杭睿再继续看下去,“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看也是徒增悲伤,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玉璧,不能让梼杌抢在我们前面。”
杭睿在听了应宸的话后猛然惊醒。
对啊,现在不是回顾过去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找齐六器,将太平阵彻底打开,让应宸救出妭儿,再重新布下太平阵。
想到这里杭睿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差点就沉迷在幻境之中了。
“我们想办法出去吧!”杭睿说完之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灵止,这一眼不得了,他看见不知何时站起来的灵止,用刀在手臂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袖,看起来触目惊心,刚想要迈出的脚步就那样僵住了。
“他要干什么?”杭睿看着那个小小的身躯,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倒下一样,就忍不住担心着急,转头问应宸,“灵止是要做什么?”
应宸看了一眼便了然,道:“这是神巫才会的禁术,他想用自己的命换回那个人。”
“什么?”杭睿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被应宸紧紧拽住,他一定会冲上去阻止。
“别担心,肯定没成功。”应宸神情淡漠,实际上这是应宸脸上最常见的表情,他只有在面对杭睿的时候才会表情生动,“如果他成功了,就不会有现在的你了。”
杭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部早就被剧透的故事。
即便杭睿想要继续看下去,但他也没有忘了眼前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灵止此刻不会有事,杭睿也就能稍微放下心了。
“走吧!”杭睿拽了拽应宸的手,“我们想办法出去。”
应宸点了点头,从手中变出一块龙鳞,朝着灵止所在的地方扔了过去,这既然是灵止遗留在六器上的记忆,那么突破口就是环境中的灵止,只要用龙鳞开路,自然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然而那块淡金色的龙鳞却在靠近灵止的时候,瞬间弹了回来,若不是应宸眼疾手快,杭睿脑袋上可能就多处一个大包了。
“怎么回事?”杭睿之前也看过应宸让谛珀用龙鳞给亡灵开路,那番景象只要是亲眼见过就不会忘记,绝不是眼前这样的反应,于是他转头看着应宸,不解的问,“怎么弹回来了?”
应宸看了一眼那块弹回来就带着划痕的龙鳞,又看了一眼正在逐渐变得模糊的灵止,了然道:“因为这不是灵止的记忆。”
“那是谁的?”
“楮柏。”
“什么?”
应宸指着灵止,看着杭睿说:“你看仔细看,灵止的动作很不自然,不像是神巫那套行云流水的方式,说明这部分内容,很可能是楮柏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臆想出来的一个过程,而不是灵止当时就真的这样做了。”
确实。
杭睿越看越觉得别扭,虽然他还不能完全掌握灵止会的那些祈福仪式,但他也能肯定,所有的法术中,都绝对不会有这样近乎于同手同脚,僵硬怪异动作。
肯定着应宸猜测到同时,杭睿忽然想到了什么,紧握住应宸的手,把脑子里想到的事情一股脑儿讲给应宸听。
“你说那个挑唆大王子造反的……会不会就是梼杌?他最擅长诓骗凡人蛊惑人心,所以大王子才会勾结外人造反!不然的话,根本不可常理,谁造反会选择跟外人合作?不怕最后引狼入室吗?只有梼杌,他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只要凡人倒霉,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无论是巴族灭了楮柏的部落,还是反过来,对他都没有区别!”
杭睿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激动地跟应宸说:“所以后来楮柏才能拿到那个关着梼杌的石头,听信他的谎话,被他蛊惑,最终将灵魂卖给了梼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买那瓶彩墨,看看这么讨厌,我才不要买它!
☆、第142章 142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没哭。
应宸觉得杭睿的猜测不无可能,按照梼杌那种狡诈的性格, 做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让他意外。
只是现在不是去整理这个因果关系的时候, 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烦。
“如果这是灵止的记忆, 可能还好办一点。”应宸看着杭睿说, “毕竟你跟灵止血脉相通, 是比父母子女更亲密的联系,只要你在就能破局, 而且灵止的记忆绝对不会加害于你。”
灵止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来没有亲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亲人, 看着那个楮柏幻想出来的小灵止都觉得亲切万分。
“但这是楮柏的记忆, 我们想要出去就必须找到楮柏的本体,打破这个幻境,我们才能走出去。”应宸眉头紧皱, “但是楮柏的魂魄一直在梼杌的手里,这个幻境究竟是楮柏的本心,还是梼杌利用楮柏来给我们设的局,如今还不清楚。”
杭睿明白应宸的意思,想了想说:“我们去找楮柏, 不管是什么,都得从他那里下手。”
应宸看了杭睿一会儿说:“你没事吧?”
“我?”杭睿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没事啊?”
应宸伸手摸去杭睿脸上的泪珠,说:“爱哭鬼。”
杭睿有些发愣的看着应宸指尖上的泪水, 整个人都茫然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哭,虽然是很心疼灵止的遭遇,也差点哭出来,但他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哭出来,他甚至连自己脸上何时有泪都不知道。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眼泪,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没哭。”杭睿看着应宸,分外冷静地说,“这不是我的眼泪。”
然而应宸根本不信,带着笑说:“哭就哭了,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应宸!”杭睿哭笑不得,这个人,哦不,这条龙这时候还能开玩笑吗?
“我说不是我,”杭睿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而是灵止。”
应宸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杭睿的手。
“你……”
“看来不仅是楮柏一直怀念着灵止,就连灵止也有话想对楮柏说呢。”
杭睿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里藏着五块玉器,每一块玉器上面都倾注了灵止的残魄,只有在每个阵脚里,灵止才会现身,如今虽然身在幻境之中,灵止不能出现,但他却确确实实的影响着自己。
“杭睿!”
应宸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隐隐猜到了杭睿要做什么,他想要阻止,哪怕是一分一秒,他也不能允许自己身边这个人,不是杭睿。
“应宸,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同于应宸的激动,杭睿格外冷静,冷静得近乎诡异,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应宸知道杭睿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把这个身体让给灵止,那些事情杭睿和他都不清楚,但灵止却非常明白,有一个死结系在灵止和楮柏中间,旁人都没有办法,只有灵止可以快刀斩乱麻,这是唯一也是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理智上应宸知道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应宸就是不愿意。
然而杭睿却异常坚持,看着应宸说:“你说过,会等我回来。”杭睿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应宸手上已经失了轻重,捏得杭睿的手一片通红。
那五块玉器从杭睿的身体里浮现而出,绕在杭睿身边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将杭睿团团围住,片刻后光芒跟玉器一同消失。
“放手。”
再次睁开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甜蜜,只有陌生和距离。
灵止想要抽出手,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心里忍不住想,杭睿应该锻炼了,这个身体也太弱了一点。
应宸已经知道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太过于诡异,诡异到应宸不敢松手,害怕自己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那他就再也找不到杭睿了!
“喂!我不是他,放手!”灵止又一用力,这次终于把手给拿回来了,看着手背上的指印,灵止在心里摇了摇头,杭睿真是没什么眼光,看上谁不好,怎么看上这条傻不拉几的龙了?
然而当灵止看到应宸受伤的眼神时,却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消失,不会赖着不走的。”
“你……”
当年在冰山里,其实应宸并没有看清楚灵止的模样,纵然冰山清澈如水,终究不是镜子,看到的人多少有些变形,除了最后破冰而出看见灵止倒下的模样,何况当年应宸并没有把灵止当成多么特别的存在,在三千年的岁月长河里,虽然偶尔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但早就不记得模样了。
然而此时此刻,应宸看着寄住在杭睿身体里的灵止,才觉得,其实灵止跟杭睿并不像。
外貌可能有九分相近,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楮柏的心结,我知道是什么。”灵止说着低下头,“其实现在想来,最后我们两个会变成那样,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灵止看着幻境里那个“自己”,“如果当时我能不那么执着于生死,能早点成长,能早点了悟神巫的天命,或许很多事情,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应宸也平静了下来,顺着灵止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小灵止已经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像极了他曾经幻想过杭睿小时候模样。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应宸转回头看着灵止说,“谢你当初能点醒我,也谢你让杭睿来到我身边。”
在应宸的心里,灵止和杭睿一直都是独立的两个人,性格脾性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当初他遇上的人是杭睿,说不定他立刻就会答应签订契约,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又或者后来他的对门邻居是灵止,那么可能他会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毅然决然选择搬家。
是否是对的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遇上那个对的人。
对应宸来说,从来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灵止听完之后,略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第一个谢我收下了。第二个谢嘛就算了,我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我也知道感恩!”灵止说着就拍了拍应宸的肩膀,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口气,说,“以后好好照顾他。”
应宸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的违和,认真思考了一下,感觉像极了凡间嫁女儿的时候,岳父对女婿说话的口吻。
好吧,搞半天,他除了有个岳母之外,还有个岳父!
“那么现在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吧。”灵止看着眼前流转而过的记忆片段,“那时候我试图用禁术,以命换命将神巫大人救回来,因为比起什么都不会的我,部落更需要神巫大人的庇佑。后来楮柏的侍卫不敢轻易进入宗庙,跑去通知了楮柏,他冒着大不韪,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跑进来打断了仪式,打晕我带着我出去,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死了。然而当时的我却怪他,如果不是他来捣乱,我可能已经完成了仪式,将神巫大人救回来了。”
灵止不去看周围幻境已经转到了那里,只是看着应宸说:“这就是我们产生嫌隙的开始,当时的我……没有办法原谅他。然后就是那株车马芝,那是我之前跟神巫在神山上看见,神巫亲手给车马芝拴上了红绳,不让它再乱跑。神巫大人告诉我,那是一株千年才能长成的灵药,吃了之后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灵药,我本来是想带回来给神巫大人吃的,却没料到楮柏竟然将车马芝交给了巫医。”
车马芝,顾名思义,就是长得像车拉着马一样的灵芝,不仅很有灵性,而且逃跑的速度飞快,极难捕捉。
据应宸所知,就连爱药如命的夫诸也从未曾得到一株,因为想要抓住车马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对于他这种与天地同寿的精怪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但他也知道这个东西对于凡人的诱惑力有多大。
灵止忽然沉默,半晌才说:“当时我学艺不精,加上已经丧失了冷静和理智,忘记神巫大人已经散了魂魄,连肉身都葬身于巴族那个怪物之口,即便我有车马芝,也救不了已经化作劫灰的神巫大人。巫医知道车马芝是一株灵药,在征得了楮柏的意见之后,二话不说就给王服下了,治好了王上的伤。”
说到这里灵止苦笑了一下,说:“可能都是命,那一株车马芝为何突然出现会在神山上,又那么巧的让我和神巫大人遇上,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接连两次绝望,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楮柏无时无刻守着我,提醒我还有自己该背负的责任,或许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应宸从灵止的话里,听得出来楮柏很关心他,也很为他着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展成后来的陌路相向,这其中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
“你猜的没错。”灵止看着应宸说,“后来问渐渐冷静了下来,回想之前的事情,明白了楮柏当时那样做没有任何错,他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就算是那株车马芝,也只是用在了更适合的人身上,反而是想要逆天而为的我,应该受到这些惩罚。”
“然而当我想要跟楮柏道歉的时候,他却做了一件我无法原谅的事情。”
“是什么事?”
“他……竟然为了□□,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