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舔舐去骨灰的一幕在他眼前反复闪现,还有那种沙沙的,仿佛舔过粗糙粉末的感觉,划过上腭落入喉间,被吞入腹中……
楚歌陷入了对殷野歌的深深憎恶里,他从没有这样希望过,一个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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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葱茏,山水朦胧。
中式的建筑群,就坐落在湖边,掩映在一片绿树鸟语之中。
原本就是极清幽的地方,眼下却更加静谧起来,仿佛笼罩在了一片压抑的沉寂中。
下人们轻手轻脚,修建花木,打扫房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交谈,甚至在公共场合内,小声的交流的消失了,化作了眼神的交流。
谁都知晓这座老宅的主人最近低压盘旋,每一个人敢顶着上,去触那人的霉头。
然而在卧房的深处,床上人双目紧闭,脸色潮红,正在病中。
这一病来势汹汹,当天便烧到了40度,饶是管家见惯了风浪,一时间也是慌张。
家庭医生守在一旁,时刻待命,眼也不合的守了整整一夜,额头的温度才终于稍稍降下来。
最奇怪的是检查不出来任何原因,好像无端端的就烧了起来,查一查行程,除了在医院里见了林榕桧,又去城南半途折回以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管家心知是那相册惹的祸,却牢牢锁在口中,一句也不曾说。
楚歌烧的浑浑噩噩,昏沉里都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他仿佛落到了千丈悬崖底下,在一片黑黢黢的世界里,听着猛兽的咆哮,毒蛇的嘶声,他感受到生命力在缓慢的流逝,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如同开裂了一样。
手指轻轻抽搐,察觉到他精神上的波动,沙沙的电流音试探道:“楚三岁?”
楚歌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简直崩溃:“妈卖批这是什么世界啊,你不能给我选个正常点儿的吗,统子!”
那最后一句“统子”简直是嘶吼出来的,系统也特别无辜:“……要是世界正常的话,那也就不用让你来了啊。”
楚歌竟然不能反驳,他纠结的想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不开考了这么个工作,指派到了这么个中心,无时无刻精神都在遭受巨大冲击:“……我觉得我跟一条死狗也没什么区别了。”
系统说:“……那还是有点区别的。”
楚歌说:“什么?”
系统说:“狗死了还有人会掉两滴泪。”
楚歌:“………………”
那意思就是,像殷野歌这样的“人滓”死掉了,连为他掉泪的人都没有了吧。
楚歌神色恹恹的说:“那为什么殷野歌还不去死呢?”
系统说:“因为还有谢童啊。”
喔,谢童,后来被他接到殷家里,当成人形血库一样的谢童,殷野歌给少年在海滩上搭建了一座精致的沙堡,然后又亲自将童话故事中的城堡碾碎。他抽干了谢童血液,告知了谢童真相,火海里的父亲、神经质的母亲、不治身亡的奶奶……
手上沾染着无数人命,瞧着少年在痛苦与绝望中凄惨的死去。
楚歌记忆里就没见过殷野歌这么阴郁残忍的人物,上个世界美貌狠毒的小楚王比殷野歌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内心中对这个人的巨大排斥。
系统“哦”了一声,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楚歌说:“你又回去追什么破烂电视剧了,《人民的魔教教主》?”
系统说:“……瞎猜什么呢,最近热映的是《人民的黑|道大佬》。”
楚歌一口水差点没有喷出去,现在光腚总局已经开放成这个样子了?这题材居然没违禁还能过审?简直是天荒夜谈。
“大佬怎么了,大佬就能为所欲为吗!”楚歌义愤填膺的控诉。
“唉……所以这才让你来的啊,你总不想让谢青橦全家都毁在殷野歌手里吧。”系统也愁眉叹气。
谢童今年十六岁。
千禧年是十二年前。
谢青橦与殷野歌在一起的时候,应当已经娶妻生子,那时谢童少说都三四岁了。
然后十年前,谢童六岁的时候,殷野歌放火烧死了谢青橦。
时间线被理了出来,怎么看都怎么荒谬,所以其实谢青橦脚踏两条船,有妇之夫再去招惹殷野歌?
据说他是拼死在海上救了殷野歌一命,险些自己都死了,在那之后,谢青橦成了殷野歌最信任的人。
而第一张照片中,两人正是在海滩之上,千禧年的马德拉……
信息已然给出,只要验证一下就可以了。
而当确认的结果被发回来的时候,楚歌陷入了深刻的沉思中,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评价这一段感情,无论是谢青橦背叛家庭,还是殷野歌的疯狂报复。系统问他在想什么,楚歌诚恳的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男男关系不能乱搞,炮也不能乱打啊!”
系统:“………………”
其实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楚歌已经彻底不想在思考了,他毕竟还在病里,有些发烧,能插科打诨一会儿,已经就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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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正在病里,家庭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不可操劳,是以并没有什么人不开眼来骚扰他。
等到他终于稍稍好些的时候,陡然就接到一个噩耗,谢童的腿被打断了。
下人们压根不敢拿这个消息来惊扰他,以至于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他穿了一身玄色金线绣龙纹的唐装,坐在藤椅中,下属们被他的目光所慑,一个个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楚歌淡淡道:“他人呢?”
站出来回答的是宁舟:“还在拳场里。”
指节敲了敲藤椅手,楚歌沉吟了一瞬,下了决断:“把他送到林榕桧那里去。”
宁舟一时愕然,目中震惊都掩饰不住,道:“先生?”
很久以前谢青橦刚刚去世、身后孤儿寡母将将浮现出水面的时候,很多人都等待着殷野歌的态度,毕竟虽然到了后来他与谢青橦关系陷入僵化,可谢青橦死后,尸骨仍然是他收敛。殷野歌也的确善待了这对母子,他给出了一大笔钱财,但是不久之后,那笔钱财就被赌瘾发作的谢童母亲挥霍殆尽,在那之后,殷野歌对这对母子的态度,变得非常之冷淡。
那也直接让很多人都保持着与谢家母子的距离,丝毫都不敢靠近,以至于这对母子日子越来越艰难,只有少数的人敢接济一二,林榕桧正是其中之一。
而先生刚才说了什么,送到林榕桧那里去?
难道不应当等到谢童走投无路之际,将他囚禁在殷家吗?
毕竟,剥除了谢青橦之子的身份之外,他体内流的,还是p型血啊!
宁舟正是经理这一事的人,因此无比清楚谢童的重要性,他的目光中有不赞同,甚至还有隐晦的请求,却在接触到楚歌眼神的刹那,恭谨的撤下去。
微微挑起的丹凤眼阴郁且漂亮,容不得丝毫的阻挠,宁舟目光看似恭谨的滑下,落到了略显苍白的手背上,那里,青蓝的血管藏在薄薄的皮肤下,雪白与青蓝,是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宁舟眼神闪了闪,恭敬的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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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这么做,其实是有自己的考量,他并不想把谢童带回殷家。
p型血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死结,更不要说那些被殷野歌瞒得极好的,杀父逼母之仇,这一桩桩,无论是哪一点被挑出来,都是不共戴天。
楚歌有些时候都生无可恋的跟系统吐槽说,殷野歌这个人滓怎么还不死,但是他自己都知道,眼下他不能死。
如今谢童已然走上了当初的剧情,被打断了腿,再过不久后,就会被带入会所,成为mb。倘若殷野歌眼下死了,固然谢童不用再作为人形血库活着,但他在纸醉金迷的销魂窟里,也决计逃不出生天。
宁舟办事速度很快,当天晚上,就告诉楚歌,谢童已经被送入了林榕桧所在的医院中。
林榕桧住在医院里,已经到了百无聊赖的地步,虽然骨头断了,但他其实已经可以拖着石膏,回家里去住了,但他每一次想走,都被小护士温柔的拦住,客气的说,他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作为一个大男人,林榕桧哪里能和这么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动粗,他讲一句话就吭哧吭哧的红脸,没奈何,只能继续住在这家医院里,总归是殷野歌的意思,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后他现在就知道了,病房门被打开,一个少年被推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伤,着实是有一点凄惨的。
但那张脸林榕桧却是很熟悉的,吃惊的说:“小童?你怎么来了……”
护士请他让让,这时候他才发现,谢童的腿上固定着石膏板。
谢童眼睛吃力的眨了眨,似乎终于从黑暗中醒过来,闻到周围的消毒水味,还有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都有些不能反应过来,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他看到了林榕桧,吃力的说:“林叔叔?”
他看上去太虚弱了,整个人都呈现出病态的惨白,更不要说一张脸被揍成了什么样,林榕桧连忙道:“没事了,小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啊……你已经出来了,逃出来了啊!”
谢童昏昏沉沉的,他被狠狠的揍了一顿,整个人都发起了高烧,林榕桧已经从将他送来的人口里得知了经过,眼下又担忧又焦急,忍不住向着来人吼道:“殷爷答应说要把小童带出来,就是这么带出来吗?”
宁舟推了推金丝眼眶,说:“林先生与其质问先生,不如等谢童醒来,问一问,他当初是什么脾气犯了,不肯跟着先生走。”
林榕桧一窒。
宁舟看着他,语调轻柔:“毕竟先生有很多事情要忙,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这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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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是这么说,楚歌的确是关注着这件小事的,实际上他来到这个世界里,也就为着这件事。
谢童断了腿后,他嘱咐宁舟,让他赔了一笔天文医药费给谢童。这笔数目庞大的款项,足可以让谢童支撑过眼下这段最困难的时间,即便是医治他奶奶的病症,也绰绰有余。
系统对此十分抗议:“楚三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楚歌在精神上拍了拍他家统子的肩膀:“……统子,救急不救穷。”
眼下谢童的确是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他想要逃出去被抓回,想要报警结果被打断了腿。说到这里楚歌其实是有点生气的,他明明都让宁舟派人盯着地下拳场了,也已经做出了暗示,没想到对方胆子还是这么大。
系统说:“你该不会觉得,就这样,就能解决掉谢童的麻烦了吧!”
楚歌当然知道没有这么简单,他有一点烦躁,身边的心腹是知道p型血的事情的,家庭医生也知道,瞒都瞒不掉。除非他再找一个p型血出来,或者身边知晓内情的人死掉……
但这两个法子都是馊主意,楚歌虽然穿越到人渣身上,自己还是不打算当人渣的。
他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另外一个主意,跟系统说:“统子,到时候,你记得屏蔽我的痛觉啊!”
系统说:“知道了知道了,放心,绝对什么都感觉不到。”
得到了保证楚歌才松了一口气,他开始着手对付对付地下拳场,这种窝藏亡命之徒、让人家破人亡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他手下的人其实是有一点不解的,毕竟这种黑暗天堂已经存在了那么久,殷野歌从来都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眼下却像是抽了风。
然而想到被送出来、打断了腿的少年,还有十多年前传闻中,一度与家主形影不离的那个人,他们又是释然,觉得隐约间,似乎触碰到了真相。
也算是前几天找上门来的林榕桧运气好,不仅没死,还达成了心愿。
家主,终究是不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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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在道上地位很高,很快那家拳场的幕后主人就诚惶诚恐的递话,说不知道哪里令殷家主不满,还请提出来,一定认认真真改掉。
楚歌压根没露面,但是意思却是无比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