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上伸手叫了辆出租车,司机大叔一直透过后视镜在一眼一眼地打量他,打量了半日,等红灯时忽然间一拍大腿:“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那个楚辞对不对?”他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笑道,“哎呀,我家闺女可是你的粉丝,天天抱着你照片来着——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说这句话时,他心中还有些忐忑,不知这些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会不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普通小百姓一个面子。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客人长长的眼睫耷拉了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晦暗莫名的神色,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司机大叔乐的合不拢嘴,忙把笔记本和笔都递到他手里,“最好再给这丫头写一句,让她好好学习,别总一天到晚对着手机看。你要是说,她肯定听!”
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后这人果真按照他说的话一句句写了下来,随即牛头不对马尾地说了句:“您真的很爱您的女儿。”
司机大叔嗨了声,重新发动了车子,随口道:“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到底都是血脉相连的,虽然在家里烦的不行,可要是有哪个混小子敢欺负她,老子我肯定提个棍子就上去!看老子不揍死丫的!你是不知道——”
提起宝贝女儿,司机的话匣子彻底滔滔不绝地打开了。他半是欢喜半是自豪地报了女儿的考试成绩,随即又感叹了自己当时养大她究竟吃了多少苦,他一直口若悬河,直到无意中向后视镜又扫了一眼,这才猛地一阵心惊。
后座上的客人紧紧地抿着嘴唇,低垂着眼,像是要将他车上平凡无奇的地毯盯出一朵花来,一声也不吭。
他下意识便止住了话音。
到了目的地时,他原本还坚持不要楚辞的钱,可青年最终还是固执地把比车费多得多的钱塞进了他手里,笔记本也重新还与了他。司机打开那一页,这才发现这位大明星在上面多写了两句话。
“你有一位很好的父亲。”
“请珍惜。”
在报过名字之后,前台将楚辞领到了会客厅中等候;不过两分钟,电梯便已匆匆到了底层,西装革履的小孩踏着锃光瓦亮的皮鞋从里面大步踏出,在看到沙发上垂头坐着的人影时,眼中都是明晃晃的惊喜:“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楚辞转过头来。
几乎是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苦苦按捺着的委屈和心酸都在这一刻彻底海啸般爆发,他的眼圈早已忍得通红,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猛地一下嚎啕大哭起来——眼泪争先恐后地从他的眼眶里涌出,糊了整整一脸,不用想,楚辞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是有多么的难看。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
似乎在亲近的人面前,那些曾经嘴上说着无所谓的委屈都猛地一下被千百倍地放大开来,他可以在陌生人面前伪装的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可当对上秦陆的眼睛时,所有的伪装便在这一刻通通大声宣告失效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哭成了个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秦陆被他突然间涌出来的眼泪慌了手脚,随后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抱住他,指尖摩挲过尖尖的下颚,替他轻柔地拭去泪珠。
“没事了......没事了。”他体贴地不去问发生了什么,只将人牢牢地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慰,声音中都带了无限痛惜,“尽情地哭吧,我在这里。”
前台小姐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老板安慰了那人半晌,随即一下子将人拦腰抱了起来,以一种无尽呵护的姿态大踏步走上电梯,觉得自己仿佛是活在梦里。
她颤巍巍拽了拽身旁同事的衣角:“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同事的表情也写满了难以置信,“等等,我现在正在纠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是吐槽那个冰山一样的老板居然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还是吐槽他这么温柔的状态对的居然是一个男人?!”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抱的还是个正当红的明星吗!!!”
大厅中的员工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半天后,才有人弱弱道:“要不......我们现在到外面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的?”
“......”
“我猜西边,你们呢?”
“我......我也是。”
办公室里的秦陆蹲在椅子前,替陷在椅子中的青年拭去了湿淋淋的泪珠。在痛哭过一场之后,楚辞的眼角通红一片,手中还紧紧地拽着他的衬衫袖口,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我这样直接进来了,会不会对你的影响不太好?”
秦陆的眉梢挑了挑,随后低下头去含了下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低声道:“我倒是希望哥不要再这么体贴。”
“?”
“这样真的会让我更心疼,”秦陆的眼睛黑沉沉的,又亲了亲他的唇角,“哥不需要顾虑这些,在我这里,哥想哭就可以哭。”
他顿了顿,又说:“哪怕一天这样扑过来哭上三四次也行,哭的像只小花猫,也好看。”
楚辞被他的形容逗笑了,胡乱地拽着他的衬衫擦了擦脸:“我是那么爱哭的人?”
秦陆又厚颜无耻地凑过去亲亲他,鼻尖抵着鼻尖,一点点安抚着他的情绪。
他并没有开口问缘故,在这么久的相处中,他对楚辞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楚辞对于自身的——在这样的时刻,他选择了静静的陪伴,而不是张口便上来询问原因。
想要说的话,楚辞自然会告诉他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恋爱,其实很多时候做不到像女孩子那样细心而体贴,可却把彼此都当做是需要尊重和独立对待的个体。
手中端着温热的水杯,楚辞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冲着他抬起眼睛:“他不是我父亲。”
“谁?”秦陆先是一愣,随后猛地震惊,“你是说——”
楚辞点头。
秦陆倒吸一口冷气:“他媳妇出轨了?!他头上长出了一片草原?!!”
“......”楚辞险些被水呛住,不由得伸手去打他,“胡说什么?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不可能存在第三者的。”
——不可能有第三者,那便是另一个让人更加无法接受的结论。
秦陆猛地沉默下来,半晌后突然站起身来,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他们把这种事情拿来耍着玩儿吗?!”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家人对于楚辞而言是怎样的存在。那是楚辞自幼年时起唯一的心灵慰藉,是浩荡洪水中唯一的一根浮木,是二十几年的憧憬与向往渐渐糅杂成的梦。
可如今,就在美梦成真之后,这个梦却又再度被摔成了粉碎。
在得到之后再度失去,那种痛苦才让人愈发绝望——秦陆掐紧了手掌心,头一次生出了要将白家的公司搞破产的冲动。
不,搞破产都不足以平息他心头之愤!
干脆直接以诈骗为名将人送进监狱得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磨刀霍霍,楚辞嘴角勉强挂上丝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轻轻的,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会找他们,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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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夫人脊背挺得笔直,站在白安君床前听着医生一句句的询问。小姑娘缩在被子里,一张小脸粉嫩的像是桃花,乖巧地回答着这些常规的问题。
白修德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身旁妻子的手。
察觉到他的不安,白夫人安慰地用另一只手轻拍了两下,随即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在测过身体各项数据后,家庭医生终于站起了身,冲着夫妇两人点点头:“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继续维持这样的情绪,对她之后的治疗也会有很大的好处。”
两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连声对医生道谢,白安君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来,笑嘻嘻地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
“君君最近怎么心情这么好?”家庭医生在他们家中待了好几年,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极熟稔的,一面收拾各项诊治器具一面打趣,“瞧这脸上的笑,都没从脸上消下去过。”
她说着,扭头却看见了一张足有半张墙壁大的照片,打量了半天,才笑道:“这个是楚辞吧?最近人气很高的,到哪里都能看见。”
“是!!!”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发亮了,迫不及待从床上坐起来,“他是不是很好看?”
医生瞧着她自豪的模样诧异:“怎么,这还是你的偶像?”
“是我哥。”白安君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好好好,”医生显然也不曾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笑道,“敢情我们君君还是个妹妹粉,不像其他那些,整天老公老公的挂在嘴上。”
白安君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绞了绞手指:“可是比起我自己,我更想让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啊......”
“江邪?”医生显然也是听过不少八卦的,张口就来。
白家夫妇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宝贝女儿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而起,兴奋难抑地拿出平板,戳开一个又一个粉红视频开始进行洗脑科普;中间时不时夹杂一些“打call”“攻受”“扛大旗”这些他们全然无法理解的词汇,两人的脸上都展露着一种奇异的容光,最后互看一眼,眼泪汪汪握紧了双手。
“同志!!!”
白家夫妇:......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脱离地球好多年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白夫人叹了口气,理了理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盈盈走出房门,嗔道,“你就知道惯着她。”
“我惯的?”白修德摸摸鼻子,显然对这种甩锅的做法很是无奈。
夫妇两人并肩走到沙发处,相视一眼,随即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白修德才道:“君君的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白夫人轻声叹了口气,“这种基因里带下来的遗传病能撑到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是啊,”白修德的声音也轻了些,“毕竟岳母在病发后,只在这人世间留了一年,就匆匆走了。”
他们的手慢慢地交握在了一起,无声地做了彼此唯一的依撑。
“只是一件,”白夫人将声音压的极低,慢慢道,“那个孩子的事让我这么多天来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他那么想要家人,你也看到了,他对君君也那么好,我们这样骗他,我心里实在是没办法好受起来。”
她的双眼茫然地看着空中,问:“你说,他万一知道了,会不会怨我们?”
白修德将她的肩膀揽得紧了些,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若是掺和进那家里,情况只会更糟,况且那人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一个个都心狠手辣,还会有谁来保住他?”
这些道理,白夫人通通都懂。若不是因为懂,她也不会在那日看到这些条件时,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可这种隐瞒所有真相的做法,真的是那个孩子想要的吗?
这世上,又哪里有被隐瞒得滴水不漏的真相?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座巨大的冰山已然展露出其中一角来,绽放的光晕冰冷而眩目多彩。亲情、爱情、贪欲......所有的这些都被通通卷入其中,在机械齿轮里一点点地运行着。在旋转了整整两世之后,随着咔哒一声,所有被埋藏的、隐匿于黑暗之中的秘密,都将随着大亮的天光彻底暴露于人前。
“今日之果,必有前世之因......”阎王爷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动,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再次说给太上老君听,“只是这前世之因,却未必是他想要的。”
急匆匆跑来询问的太上老君无语凝噎:“你能说人话吗?”
“什么人话?”阎王微微掀起眼皮子,“本座是神仙,自然说不出人话。”
太上老君:......
我屮艸芔茻!老子也是啊!不是照旧听不懂啊啊啊!
“比起操心这个,”阎王爷优哉游哉地挥了挥宽大的袖子,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本座听闻,月老已经从司命星官那处出关了,你私自跑来人间,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太上老君茫然,“本座为何要担心?”
阎王爷撸了撸怀中滚滚的毛发,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你懂得”的眼神。
“......等等,你不会真相信嫦娥小话本里的那些话吧?”
“......”阎王以沉默相对。
太上老君怒而掀桌:“本座和月老那老头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吗!他的肚子比本座还要圆,胡子也远远没有本座漂亮!整天穿的都是件一点美感都没有的大红袍,与其看上他,本座还不如看是财神爷——”
这句话出口后,他忽然间便觉察到了从脚底翻涌而上的一阵寒意。
在打了个哆嗦后,太上老君慢腾腾、慢腾腾扭过头去。
“所以,”嫦娥蹲在他二人身后,正拿着笔疯狂记录,眼中闪烁的都是疯狂的八卦之光,啧啧啧地感叹,“你实际上恋上的是财神爷?月老不过只是个替身?”
太上老君:“......”
一剑,杀了,本座吧。
“节哀顺变。”阎王爷终于从那柔滑的皮毛里抽出了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不是天帝,已经算是好的了。”
太上老君悲愤地抹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