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杨进出发前倒很是做了一些准备,对杭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几分了解,当下细思片刻,说道:“此人应当还算清白,但据说为人胆小,若无确实的证据,估计也只是敷衍了事。”
    两人将杭州官吏们一一过了一遍,将能派上用场的挑了出来,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早些休息吧。”杨进看崔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就带着笑意说。
    崔容也确实困了,就没和他多客气,道了声见笑就回房歇息。
    等他一番洗漱后真的躺在床上,崔容反而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脑子里又总是忍不住想查案的事,折腾到丑时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崔容本来就有择席的毛病,睡得又不十分踏实,因此屋里一有响动,他马上就醒了。
    本来以为是外间李福起夜的动静,但仔细听了一会儿,崔容发现那响动竟然在自己房间内。
    他一下子放缓了呼吸,微微起身,接着月光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窗户爬进来。
    “什么人!”崔容大喝。
    来人一惊,仓促间碰翻了桌边的圆凳。这下连外间的李福也醒了,叫着“少爷”冲进来。
    那人见势不妙,又从窗户翻了出去,轻巧地落地后就迅速逃离。
    李福只来得及追到窗边,见那人越跑越远,情急之下大叫:“来人啊!进贼啦!”
    这一番动静太大,杨进立刻赶了过来。偏偏此时黑衣骑只剩两人,为保杨进与崔容的安全,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远了。
    “可有受伤?!”杨进焦急地问。
    虽然崔容反复说无事,但黑暗中他无法亲自确认,始终放不下心,便又催促着李福点灯。
    带灯光亮起,杨进拉着崔容反反复复看过,见他真的一丝汗毛也没有伤到,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想是受了些惊吓。
    人没事就好。
    杨进终于松了口气,这才问:“怎么回事?”
    崔容将方才的事叙述一番,杨进又问:“可看清相貌?”
    崔容摇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将这件事分析一番。
    大半夜的,那人又蒙着脸,借着月光也只隐约看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动作推断出他武艺不弱。
    但崔容一叫之下,那人竟然手忙脚乱,看来并不是行家里手,也不像来取他性命的。
    想到这里,崔容目光一凝,立刻返回屋内。他四下看了看,果然发现桌子上摆了一个没封口的信封——必定是那夜访之人留下的。
    他与杨进对视一眼,然后拆开信封——里面只写了一个地址。
    “这是什么意思?”崔容不禁喃喃道。
    特地来送信,来人想必已经识破他二人的身份。
    只是这人是敌是友?这地址是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送给他?无数的问题一齐涌上崔容心头,令他恨不得立时查个水落石出。
    杨进突然伸手将那张纸抽走,叠了几叠收入自己怀中:“别想了,天大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先去休息。”
    崔容无法,争辩两句也就妥协了。
    虽说要休息,但崔容与杨进的身份既然已经泄漏,又有方才之事,客栈的安危便未可知,显然不能再疏于防卫。
    杨进沉吟片刻,便令崔容与他同住一屋,原先的房间腾出来给黑衣骑,以防再生其他事端。
    崔容心中虽然有些犹豫,但眼下人手不足,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故作坦然地答应了。
    ****
    杨进房间的格局和崔容的一样,也有里外两间屋子。里间只有一张床,虽然不小,但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有些局促。
    崔容有些为难地扫了一眼,道:“我还是睡外间吧。叫小二再送一床被褥来,李福打地铺……”
    杨进道:“不必这么麻烦,不过对付几个时辰罢了,明日叫店家在腾个房间出来便是。”
    他这样一说,崔容再坚持倒显得矫情,只能和杨进共用里间,留李福在外间侍候。
    “你睡内侧吧。”杨进对崔容道:“我是习武之人,若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吃了亏。”
    崔容闻言便抬眼看他。
    杨进话中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若真有人闯进了欲图不轨,杨进便成了挡在崔容前面的那个,无疑要危险得多。
    让一位皇子替他挡刀,这种殊荣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独一份。
    杨进却神色自然地脱去外衣,仿佛自己方才说的是极平常和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崔容心中一时激荡难言,忘了动作,傻站着看他。
    杨进准备就寝,才发觉崔容的异样,以为他在担心别的事,于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是什么模样?我又不会吃了你,睡吧。”
    崔容也没有解释,故作不悦地甩掉杨进的手:“士可杀不可摸头,殿下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说着转身上了床,躺在内侧闭上眼睛,似乎还在生气。
    杨进轻笑一声,吹熄烛火,在外侧躺下。
    两人都没有再出声,房间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杨进习武多年,自然分辩得出崔容根本没入睡,还当他是因为方才之事受惊所致,便握住了崔容的手。
    “别担心,有我在,定能保你平安。”杨进低声道。
    崔容闻言手指一颤,却轻轻回握。
    指尖传来堪称灼热的温度,杨进说话时带出的气息似乎也在周身萦绕不去,崔容只觉得自己体内异样之感愈加强烈,不由暗叫一声苦——这样根本无法入睡!
    他咬牙逼迫自己将入杭州以来的诸般事情细细回想分析,总算定下心来,到天蒙蒙亮终于陷入沉睡。
    ****
    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崔容觉得身边躺着个人,一转头便对上杨进双眼,紧接着他又发觉自己的手仍被握着,不由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红了。
    崔容挪开目光轻声说:“殿下既然醒了,叫醒我便是,何必……”
    何必一动不动躺着等。
    杨进放手起身,一边由李福服侍着洗漱,一边道:“见你睡得香,不想吵你。”
    崔容又忍不住去看他,目光从宽厚的肩膀滑到一双长腿,然后定在地面上:“还得多谢殿下体谅。”
    吃过早饭,被派出去的三名黑衣骑回来复命。
    跟着朱管事的回禀:“属下昨夜跟了一路,这朱管事进了潮鸣巷的一处宅子就再没出来。那宅子普通得紧,看不出什么异常。”
    崔容眉头一锁:“潮鸣巷?”
    他转向杨进:“殿下,昨夜那人送来的地址,可是知春巷?”
    杨进伸手入怀,将那张纸掏出来展开看了看:“不错,知春巷尾一百四十三号……怎么?”
    “我记得知春巷和潮鸣巷只隔了两条巷子。”崔容说着,又问黑衣骑:“潮鸣巷的宅子也在巷尾?”
    黑衣骑应了是,杨进若有所思,立刻下令:“你们三个去查清这信上的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要快!”
    黑衣骑领命而去,崔容却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窗外,他总觉得,风雨欲来了。
    ****
    崔世卓清点了院子里麻袋的数量,足有四百多,心中便暗自惊讶——比起前几次,这一回的数目要翻了一倍多。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全部货物的七成,还有三成,今日夜里就要运到这里,然后等待时机运往东码头。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护卫,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一探究竟,索性反身回了屋。
    朱大人对货物看得很紧,并不准许人随便靠近。崔世卓原先没放在心上,但自从起了心思,便格外留意来。
    他观察了几日,晚上接货的时候到比较混乱,护卫看着不如白天经心,应该能趁机悄悄查看一番。
    打定了主意,崔世卓也不急于一时,就在房内安心静候晚上到来。
    入了夜,朱大人准时现身。
    这几日他倒不用劳烦崔世卓给他开门——在收货期间,宅子里的地道都是打开的,朱大人自有办法从别处进来。
    收货时没崔世卓什么事,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不耐烦看朱大人脸色,早早就睡下了。
    不过今日,崔世卓却躲在房内,从窗户的缝隙偷偷往外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宅院里忽然起了一阵微微的骚乱。崔世卓精神一震,知道送货人来了。
    那些人同朱大人一样没有走正门,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西偏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壮汉身扛三四个麻袋走了出来。
    护卫们见状连忙上前接应,朱大人也焦急地上前指挥,将麻袋放在院子里不多的空地上。
    那壮汉还未折回,第二人、第三人也背着麻袋从西偏房出来,好似那不大的房间里容纳了无数人一样,院子里顿时显得十分忙碌。
    崔世卓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便从房里溜了出来,悄悄靠近院子偏远一角堆放的麻袋。
    他一向表现得恪守本分,因此朱大人也没有分出人手留意,倒给了他这次机会。
    一路无人发觉,崔世卓利用麻袋的阴影隐藏好自己的身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往麻袋上划了个细小的口子。
    接着他伸出手指往里面探了探,冷汗就瞬间下来了。
    第四十九章、选择
    崔世卓知道自己是给二皇子办密差,可是他没想到二皇子这样大胆,竟然插手私盐的生意!
    这要是被皇上发现,也许不见得能动摇二皇子的根本,但是他、甚至他们崔世一门都完了!
    崔世卓脑中纷乱,却想不出个主意,一时竟有惶惶之感。他又想着自己在外时间太久,恐被人发觉,只能咬牙先退了回去再做打算。
    牵扯到私盐,崔世卓总算不是太糊涂,打算拼着得罪二皇子也要抽身,他可没有多余的脑袋掺合这种事。
    而在杭州城的另一处,崔容和杨进对着黑衣骑回禀的结果惊愕不已——他们谁也没想到私盐案竟然会牵扯到崔世卓!
    据黑衣骑的报告,他们在知春巷尾那间宅子蹲守一整个日夜,居然看见了之前遍寻不到的崔世卓,且看样子他是常住在内的。
    而当夜朱管事进了潮鸣巷的宅子后,没过多久就出现在知春巷的宅子里,想来两个宅子间十有八九有密道相通。
    知春巷附近的住户都说这宅子被某个大商人用作仓库,每隔一段日子就有人将货物运走,不过货物是什么,却没人说得清。
    “根据属下的调查,这些货物的确是盐。”那名黑衣骑说着,捧上一样东西。
    崔容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空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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