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丹药能有这么好吃?
几番相处下来,他怎么觉得计青岩跟他表面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呢?自己执掌刑罚,偏又坏了门规去后山沐浴,说起谎话来更是坦荡荡,无人能分辨真伪。
这计青岩表面高洁无暇,铁面无私,其实里面是个腹黑吧?
正不知不觉地胡思乱想,忽然间远处一声惨呼,刺破寂静的黑夜,又有厉鬼之声传来!
关灵道的脸色微变,望向窗外的方向:“来了。”计青岩本来就在等着此刻,没有半点迟疑,拉着他飞了出去。
赶到半路,关灵道在空中停下来,摇了摇头道:“不用追了,声音又没有了,我估摸着还是昨天那个地方。”
“去看看。” 计青岩这次竟然难得地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那黑色坛子的摆放之处还是跟昨天一样,连堆在外面的石头也没有动过,很明显没人接近。
“这坛子放置在这里两日了,也没人管。难不成那个魂修只是想杀人,对修炼没有兴趣么?” 关灵道觉得难以理解,晃了晃那坛子,“你不是说已经满了?”
“满了,之前的魂气会自己散出来,新的魂魄还是可以被吸进去。”
“那不是浪费么?” 从修炼的角度来说。
“放回去吧。” 计青岩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今晚顾追和敲声在天成庙的门口守着,去看他们发现了什么。”
“嗯。” 关灵道重新把那坛子放好,又把几块石头堆上去。
天成庙前空荡荡的,有些凉,阵阵阴风吹过,冥钱一样写了名字的纸片在空中乱飞。关灵道与计青岩隔得远远的便落下来,这里是个阴暗拐角,极难被人发现,自然也是宋顾追和石敲声躲避的地方。
“什么人也没来过。” 石敲声异常笃定,“我们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
宋顾追也是不解:“魂修没有来,怎么从纸片上选名字杀人?我们本来担心被他看到,把他吓得不敢接近,怎么他已经来了,我们却没注意到么?”
“不可能,什么样的魂修,修为比宋执事还高?咱们南朝北朝的魂修最长不过修炼了八年,就算用了隐身术,我们也该知道。” 石敲声越说越觉得不可能了,“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不是说那魂修今晚根本没来,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
这魂修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故意杀个无辜的人来示威么?
“明早查探看看。”
计青岩是这么吩咐的,翌日清晨谁也没有怠惰,刚出了客栈,却从大街上就听人说了:“又有人死了,就是昨夜天成庙前的其中一个!”
巧合?
入了夜再次出去查探,情形却与前一夜完全相同,还是有人死,死后的魂魄同样进入那黑色坛子,坛子还是没人碰,天成庙前照样没人过来。
而清晨再问的时候,死的人却还是天成庙前名字中的一个。
事情似乎进入了死胡同,照此下去,这个魂修根本永远不会被人抓住。
这天夜里谁也没有出门,在计青岩的房间里坐着,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宋顾追帮着计青岩抓了这许多年的魂修,从未碰上过这种怪异的事,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这魂修究竟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如何能做到的?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慈悲的神佛,什么都不求,只要为水都城铲除坏人?
他们两个有经验的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关灵道和石敲声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关灵道小声道:“修炼两年以上的魂修才能炼出魂器,他以前是怎么修炼的,难道是别处迁来的么?”
石敲声道:“那要怎么查,水都城两年前迁来的人全都查一遍么?”
计青岩忽然间转了身,抬眸看着石敲声:“水都城六七年前被揪出的十二个魂修,名字你都记得?”
石敲声突然被点名,略有些慌,连忙道:“记得。他们是金晓,万天齐……” 通顺流畅地将所有的名字都说了一遍。
“家庭情况呢,兄弟姐妹,父母亲人?”
“记得。”石敲声喝了一口水,从一个人说起来,“金晓是个商人,娶妻胡氏,貌美如花,生有三个子。当年被揪出来时,他是三十二岁……”
这一说,就是半个多时辰。
计青岩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最后问了句:“这些人家里住哪里,你都记得?”
石敲声被几个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点头道:“记得,我最爱读有关魂修的典籍,后来有几个魂修的家人受不住搬迁了,我还托青衣查清楚,重新编录上去了。”
第31章 第三个故事
苏以故喜欢夜里出行,只有在夜里,他才能在河边见到弟弟。
这些日子有几个道修来添乱,其中一个似曾相识,苏以故苦思了几日,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也不会在乎这些,不管是不是有人来,他都不想让弟弟失望。道修未必能抓到他,但是一旦弟弟灰心丧气,说不定就不再留下来了。
今夜弟弟没有出现,他静悄悄地向着天成寺而去。
阴风吹动树上的枝叶,石头下压着的纸片哗哗作响,就算是盛夏也叫人觉得阴冷寒凉。苏以故低头望了片刻,心中已经有了数,这次该死的人,还是个城里恶名昭彰的富家子。
苏以故沿着河边缓缓而行,夜近四更,所有的人都已经安睡,可以去杀人了。
这富家子住在城南,这时候搂着两个女子打着鼾,如同死猪。苏以故把他的魂魄勾出来,杀得轻而易举。那魂魄叫得像被刀子割似的,引不起人半点同情,苏以故没有理会他,冷冰冰地看着他向城中的拱桥飘荡而去。
突然之间,安静的街上有了声音,一个男子轻声叫道:“谁?”
苏以故顿时心惊,连忙侧身躲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
“就在附近,有个魂魄刚死,惨叫着向那黑色坛子去了。”那男子跟身边的人说着话,路过小巷时突然间停下来,往里面静静地望着。
苏以故心思紊乱地闭上眼。
“怎么了?”另外那男人的声音低沉些,冷静得有些事不关己。
“没事,我听错了,走吧。”
苏以故等那两人走远了,这才轻吁一口气,从暗沉沉的小巷子里走出来。这天月明星稀,入暮时又刚下了一场小雨,青石地面也是湿的。远处那惨叫声还在继续,悠悠荡荡地飘过来,想必刚才那两人又追过去了。
苏以故散步似的朝着河边而去。再去看一次吧,说不定弟弟已经在了呢。
这地方离护城河边的那块石头不远,苏以故不多时就飞了过来,月色清明,远远地一个瘦弱的身影抱膝坐着,身上还是穿了那套浅灰衣服。他的心头微动,像怕惊吓了那少年似的,缓步走过去。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疾速的风声,有人低喊:“宫主,就是他,就在前面。”
苏以故的脸色骤然苍白,猛然间回头望过去,只见四个人自背后极为迅速地飞了过来,最前面的那人长得极其俊逸,白色里衫,黑色外衫,正是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那个。
苏以故的脸色阴沉,不管不顾地朝着前面飞过去,心急如焚。身后的风声逐渐逼近,苏以故慌得全身冒汗,呼吸急促难以控制。完蛋了,马上就要被他们追上了,苏以故几乎可以听到风声就在背后几尺之处!
就在这时,他猛然间停下来,清清楚楚地看着一个人从自己的身体穿过。
不错,他没有动,却有个墨绿衣服的男人穿过他的身体,朝着前方疾驰过去。
苏以故呆若木鸡地站着,只见那四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将河边坐着的灰衣少年围住。灰衣少年想逃却逃不了,像只被困住的野兽,站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那四人。
石敲声先开了口:“你是苏以故的弟弟苏以汀,是不是?”
苏以故咬着牙冲上去:“别碰他,有事过来找我,听到没有!我在这里,我才是你们要找的魂修,别欺负他!”
关灵道猛然间回头,目光却对不上苏以故的,只是空洞地向身后望。计青岩回头扫了一眼,干净的青石街道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有魂魄在这里?”他问。
“对,有人在这里,很生气,听不太清楚说了些什么。”魂魄的声音其实很难听清,尤其是有情绪的时候,引得关灵道心里难受,更难分辨。
那灰衣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也向着关灵道的身后焦急看着:“我哥在这里?”
计青岩垂眸扫一眼地上插着的三炷香,已经烧了大半,地面上短短的只剩下寸许,周围的青石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烟灰。
这少年用的是驱魂术,驱使熟悉的魂魄来为他杀人,再将新死的魂魄收进黑色坛子里。
他刚才的这句话再加上施展魂术常用的青烟,难再狡辩,等同招供。
苏以汀又着急地问:“我哥在这里?”
他单看面孔比十六七岁要大些,偏有张显得人年纪小的脸,又挽了个少年的发髻,因此也难说年龄有多大。
关灵道侧耳倾听,身边那魂魄不断地飞来走去,四周刮起一阵狂乱的冷风。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在这里。”
地上的香几乎要烧完了,苏以汀眼圈泛红,从腰间摘下来一个黑色的木制盒子,小心地打开。
“进来吧,哥。”
话刚说完,地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点,四周半点动静也没有了。
苏以汀把那黑木盒子关好,重新抱着膝盖坐下来,无动于衷地说:“不是要杀我么,动手吧。”
他坦诚地如此干脆,也半点没有抗争的意思,倒是让大家都不太好受。计青岩侧身坐了下来没出声,关灵道见没人开口,心想反正自己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用吓人的脸色逼问道:“你哥不是六年前因为修炼魂术,被人杀死了么,为什么魂魄还在?”
宋顾追也淡淡发问:“这黑色盒子是紫檀宫所制,只有斩魂士才有的,你怎么会有?”
计青岩身上也有黑木盒子,正是当年去中原时紫檀宫所赠,这稀罕之物是杀了魂修后收魂所用,功用特别,也根本没有地方买。
关灵道心想:我不开口,你也不开口,我问了他还没回答呢,你就又问了,如此一来他还能记得我的问题?
果然那灰衣少年冷淡地笑了笑:“你以为斩魂士是杀不死的么?”
关灵道的胸口发闷,果不其然,少年把他的问题忘了。
“你杀了哪个斩魂士?”这是石敲声的声音。近些年来死的斩魂士只有四个,其中倒有三个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杀的,随计青岩出行果然有好处,回去又能编录新的东西进去了。
灰衣少年没有回答石敲声的问话,反而望向关灵道:“你能听魂?” 他等了片刻,见关灵道不出声也不搭理他,低下头来又一声不吭地望着湖面。
谁也不想回答谁的问题,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已经是到了尽头了。
“临死前想说什么?” 计青岩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终于冷淡地开了口。
苏以汀咬了咬牙:“我死后,把我跟哥哥的魂魄放在一起。” 他把手中的黑木盒子摊开,望着计青岩坚定道:“把我跟哥哥的魂魄放在一起,我就告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难猜的?” 关灵道不在意地说,“当年你哥哥修炼魂术被人发现,于是让人杀了,魂魄收在黑木盒子里。后来这斩魂士不知为何死了,或许是你杀的,或许是别人杀的,你便偷着把这黑木盒子据为己有。你哥哥当年想必留下了什么魂修术法,你这几年来偷偷摸摸地修习,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以至于能够炼制魂器了也无人发觉。”
宋顾追垂下双眸不说话。他向来喜欢安静内敛的人,石敲声就不必说了,就连宋仲贤都比这关灵道要好不知道多少。他不懂计青岩究竟看中他什么地方,当时连一个字都不想跟莫仲贤多说,为什么独独对关灵道好这么多?
关灵道就像是椅背上的一根刺,如果别人都把他当成刺,或者平时见不着面,他倒觉得没什么了。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根刺便像是插在他的手背上,到哪里都觉得难受。
“我们都猜到了,这本就不是多难猜的事。” 宋顾追说话时从来都是沉稳内敛,就算讽刺指责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淡风轻的。
关灵道在心底摇了摇头,宋执事就是不喜欢他,那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让他看不顺眼。他不就是解释了一下么,这就又得罪他了?他既然也猜到了,又怎么什么都不说?他倒犯不着为了宋顾追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改变自己,反正还有计青岩在呢,计青岩没厌烦他就好。
苏以汀攥着那黑木盒子:“反正我死了之后,魂魄要给你们收走,不过就是收在这黑木盒子里,让我跟我哥见个面待一会儿,根本不多花你们的功夫。”
计青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石敲声问道:“你杀的斩魂士是谁,怎么杀的?既然已经偷偷摸摸修炼了这么久,又没有被人发现,最近为什么要犯险杀人?”
苏以汀摸着那黑木盒子的一角,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
当年斩魂士把兄长杀了,魂魄收进这盒子里就走了,苏以汀追着那斩魂士跑出去,可惜身上半点修为也没有,追了很久也找不到人。夜里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时,想不到却见到那斩魂士躺在地上,已经被人杀死。
苏以汀当时想也没想,地上的尸体留下来不管,只把那黑木盒子偷走了。
“我明知道我哥的魂魄就在里面,却就是不敢打开,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知道魂魄在里面能够待多久。” 苏以汀苍白的脸色泛起笑意,“其实我当年就想修习魂术了,哥哥死后,我便在外游荡,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为什么要练驱魂术,非要驱使你哥的魂魄杀人?” 石敲声隐隐猜到了什么,脸上三分不解,七分感伤, “难道就是为了想知道你哥究竟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