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看也得看,因为不管你们怎么想问题,时间始终向前奔流不息。
    到了这一年的年末,警方承认破案失败,只是没作官方声明。其他的罪犯与时间老公公的思路一样,他们可不管这凶手是否被抓到。于是,他们继续犯他们的罪,而少女杀手一案就算永远地搁浅了。
    讲到这里,麦涛总算是把案子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瞧瞧时间,都快夜里十二点了,人家咖啡馆也要打烊了,两人各自回家。
    临走前,艾西建议麦涛:为了不留下遗憾,还是回头去帮警察为好。只不过,帮警察并不意味着非要做犯罪心理师,当个顾问就好了,来去自由。什么时候这案子破了,或者再一次宣告失败了,退出就好。反正现在还是假期,身份为大学老师的麦涛也还是有空闲时间的。
    麦涛道了谢,就回家准备跪搓板了……至此,第二天也就算结束了。
    陈真佳子的男人找到了唐彼得,被他制伏。而后,唐彼得呆头呆脑地回家睡觉了。
    王昭继续在警察局加班,晕头转向的,又睡在警察局了。
    麦涛回家,被老婆骂回家太晚,不过没让他跪搓板。他洗了澡,和老婆做了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艾西也回了家。他倒是还好,没心没肺,只是心里也有些紧张,因为明天有一位特殊的客户也许会找他来做咨询。
    只有古德曼律师不知道在背地里鼓捣什么。
    这些人,将迎来更为惨烈的明天……
    第七章 麻雀传说
    1
    把钱扔进自动售卖机,机器里面就会滚出饮料或小食品。这种机器很少出现故障,因此只要人们有需要就会使用它。
    把钱扔进老虎机里,老虎机通常没什么反应,只在极罕见的情况下让人中奖。这种机器也很少出现故障,因此只有少数人会使用它。
    按照行为主义的说法,前者叫作不间断强化,而后者叫作间断性强化,所以前者让更多人养成了习惯,而后者就不行。
    今天是周日,勤勉的法医水哥想起有件事情要去处理,就打了几个电话。
    昨天是他替班,今天是他当值,所以他想问问同事,有没有人可以帮他替一下班。
    可惜,既然同事们都知道周日会休息,而法医的休息又那么难得,所以大家都安排了事,没人能来替班。
    水哥挂上电话,既没感到郁闷,心中也没啥不满。他收拾妥当,就出门去上班了。这种现象就叫作间断性强化。不是每次帮同事替班都会得到报酬的,也不是每次当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同事都会替班的。不过水哥就像是把钱扔进了老虎机,满不在乎地继续这么干。
    坐在办公室里,水哥照例先饮一壶热茶,喝得过瘾了,以致大汗淋漓了,他便满意地站起来,准备开始干活。
    如同我们已知的,法医的工作说忙也忙,说闲也闲。没有尸体送到的时候,他通常没什么事情,只需要检验前几天经手的尸体,看能不能找到当时未发现的痕迹。
    这一天也是如此。水哥站稳了,拖出了陈真佳子的尸体。
    陈真佳子就是那个崴了脚、被唐彼得救助,却又被人掰断了脖子的可怜女人。
    昨天,一拨又一拨的办案人员来看那女孩的尸体,拍照、取证,因为那是时下最棘手的大案。可除了王昭,没人来看陈真佳子的尸体。水哥觉得这是命运的不公,因此一来就先看看她。
    水哥刚把她拖出来,还没仔细过目,停尸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哟,水哥,怎么今天又是您?”运尸人抬着尸袋向他打招呼,“辛苦您了。今天怎么又是您当班?唉,水哥的运气不好,今天这具尸体不大好处理呀。”
    怎么不好处理了?水哥还在猜想着。让火烧死的?水淹死的?高腐?木乃伊?还是……签收了单据之后,运尸人就告辞了。水哥回来,拉开了包裹着尸体的黑色袋子。
    哦……袋子一拉开,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一具新鲜的男人死尸。之所以说麻烦,是因为尸体皮肤表面沾了许多碎玻璃。这些碎玻璃大多是刺入男人小臂的,也有一些还残留在男人的脸上。
    又看了一眼,水哥不由得怔住了:咦,这个男人的脖子歪向一侧,右侧的脖颈处软绵绵的。水哥用手一托,又放下,脑袋就又歪向那边。这模样就好像他小时候看到的死去的麻雀——软绵绵的,俩黑溜溜的小眼睛无力地洞开着。
    水哥最讨厌麻雀,不喜欢看到它们飞,不喜欢听到它们叫,更不喜欢吃它们——这倒是与小时候受到的关于“四害”的教育没什么关系。
    小的时候,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水哥是个好孩子。那时候的学校里,没多少学生认真上课,也没多少老师认真教书,不过水哥很好学。也许就像现在的孩子,轻而易举地在学习,就不拿学习当回事了吧。水哥没有几本书,就总是抱在怀里,吃饭看,睡觉看,甚至走路都看,父母也管不了他。
    说来也奇怪,水哥从小这样看书,竟然没把眼睛看坏,不过也还是遭遇了几次危险。其中有一次,水哥一边走一边看书,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身子一矮——呃,怎么了这是?水哥茫然地放下书,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井里。说掉进去其实也不恰当。由于看书,他张着两臂,胳膊正好挂在了井边,就没掉下去。
    小水把书放下,胳膊撑着井边爬了出来,回头望望井里,好家伙,几米深呢,要是掉下去可不得了。小水这样想着,就抱来了路边的几根大树枝,用碎砖头压好,免得其他人掉下去,然后他自己一边看书一边离开了。
    书,还是照旧要看的!
    至于麻雀事件,则是另一件事。
    有一天妈妈对他说,不要总闷在家里看书,出去玩玩吧。小水说好吧,就拿着书出门了。他来到那时候随处可见的小花园,在草坪上一边走一边看书。看着看着,一不留神,被树干绊倒,小水摔了个大跟头,书也甩飞了。
    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小水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只死麻雀,而他倒下的时候,手正好按在这只小麻雀身上。
    小麻雀死了有一天的样子,脑袋无力地歪向他,浑浊的眼珠瞪着他。
    这一次小水摔得不轻,眼冒金星。他趴了一会儿,瞧瞧那小家伙。
    这时候,小孩子嘛,你知道的,总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放进嘴里,或者放在鼻子上闻闻。于是小水拿起小麻雀的尸体,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他当然知道那不能吃!
    呕!
    死了一天的麻雀味道可不好闻,这也是小水第一次闻到尸体的味道。这比那时候肮脏得爬出了蛆宝宝的厕所味道还要难闻一百倍。
    呕!小水把早饭都给吐出来了!
    那个年代物资是相当匮乏的,这意味着小朋友们经常吃不到肉,于是就常有些顽皮的小孩子烧麻雀、烤蚂蚱解解馋。其中也有一两个与小水的关系不错,烤了麻雀也要分他一只。
    不不不!不要!小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个真不行,这个吃不了!
    咦?小伙伴就很诧异:“你闻不到吗?这很香的,为什么不吃呢?”
    “我闻到过,正是因为我闻到过才不吃呢!”小水这样解释。
    “算了,难得一小口肉,你不吃我吃呗。”
    一直到了中学,腐尸的味道才从小水脑子里去掉,但麻雀的阴影还在。长大了,成年了,做了法医的水哥对腐尸的味道完全免疫,但看到麻雀,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
    悲什么呢?水哥也不知道,反正看到这具好像歪着头的小麻雀的尸体,水哥感到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昨天送来的女尸——陈真佳子,不也是像这样被掰断了脖子吗?
    于是,水哥赶紧叫来了王昭。
    王昭比昨天还要邋遢,胡子钻出了脸颊,显得很脏。两天没洗澡没换衣服,身上的味道也不大好闻。
    水哥本想让他看看两具尸体的共性,没想到王昭一见男尸便大惊失色:
    “靠,我认识这男的!”
    “熟人?”
    “不不,我是说,昨天我查陈真佳子一案时找上了他,这是她男朋友。”
    ……
    “呃,就是说,你昨天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晚上就被杀了?”
    “对!”
    王昭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本他和其他同事都认为,真佳子是独立案件,警察局的数据库里也找不到类似的情况。现在情况有所不同,真佳子死了,紧接着在第二天同一时间段,她男朋友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是他们卷入了非法勾当?这是一种合理的推测:表面上他们是男女朋友,其实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比如说贩卖毒品,或涉及其他非法利益。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私吞了财物,得罪了人,被处死了。掰断脖子不正像一种行刑的方式吗?
    不过虽然这个醉酒的小子看起来不太正经,但陈真佳子可像是个正经女人。
    她为什么会遇害呢?
    忽然水哥招呼说:“过来,看看这个。”
    王昭应声过来,注意到真佳子脚踝处的淤青比昨天大了许多,颜色也更深了。
    “哦,你昨天已经说了,她可能是崴了脚。”
    “不不。看,这两块淤青是有所区别的。简单地说吧,昨天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现在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昨天她确实崴了脚,随后还曾被人按揉过。按揉的力量不是很大,所以在第一天处理尸体的时候,尸斑还没有完全形成。”
    ……
    莫非那小子说的都是真的?王昭惊出一身冷汗。他指的是昨天见到真佳子男友的时候,对方说的那番话。
    那家伙的话,王昭本来并没当回事,而现在却发现它与现实产生了对应。
    当晚九点前后,真佳子与男友发生争执,随后逃离男友家,路上崴了脚。男友追上真佳子,却被一陌生男性拦住去路。陌生男性赶走男友,带真佳子回了家。
    他居然还给真佳子按摩。一小时后,真佳子离奇死亡。这个环节最难理解——她到底招惹了谁?
    接下来的情况是,男友并不知道真佳子已死的消息,直到王昭找上门来。男友随后做了什么?他认为那陌生人是凶手,然后去找他了。陌生人居然被他找到了,两人发生争执,结果前面有车后面有辙,陌生人也掰断了他的脖子?
    后一段分析完全不现实啊!
    这就好像说,在案件发生的小区里,存在一个被动杀手。他不招惹别人,但只要被人惹到他,就立刻痛下杀手。这种类型的杀手当真存在吗?另外,真佳子到底是如何招惹他的呢?
    跟着水哥一起检查尸体,王昭越发感到惊异。
    这具男尸的小腿骨正面有重重的伤痕,似乎是被人踹出来的;手腕和脖颈后被人砸了一道,力道很大,但也不致命。
    随后,两人就在停尸房里简单地模拟了当时的场面。
    王昭个子小,黝黑精瘦的,而水哥身材高大,王昭扮演死者,慢悠悠地假装举着瓶子砸过来。
    水哥一闪身躲开了,顺势砸了王昭的手腕,瓶子落地,摔碎了。
    水哥迎面照王昭小腿踹了一脚,王昭站立不稳。随后又照脖子一记重击,王昭跪倒。水哥绕到他的身后,锁住他的脖子。结束。
    “顺便说一句,”水哥从尸体身上取下一块玻璃碴后仔细观察了伤口,“这些被玻璃扎的伤痕,是在死亡后产生的。也就是说,受害者从跪倒开始,到被凶手掰断脖子没用几秒。随后凶手撒手离开,尸体完全倒下,压在了碎玻璃上。”
    “这……我们要应付的是一名职业杀手?”
    “这我说不准,总之他很有一套。”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回去跟大伙商量一下。这两个案子应该不难破,都发生在同一个小区里,总有人知道些什么。”
    王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越发没底……
    2
    心里没底的不只是王昭,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心理咨询中心老板艾西心里也很没底。
    预约的神秘客户没有来,为什么呢?
    从事心理工作将近十年,艾西可谓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不过像这次的客户还是头一遭。
    那是个相貌斯文的中年男人,一进来,不等开口说话,先哭。哭也就罢了,还越哭越起劲,不断地声称杀掉了自己的老婆。
    这话第一次出口的时候,艾西吓了一跳。
    他绕过办公桌,来这男人身边坐下,递给他纸巾,轻声说:“老兄啊,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宣称杀人,按我们这儿的规矩,我是必须报警的。”
    “报警就报警吧!”男人哭得很伤心,鼻涕都流了下来。
    艾西忽然觉得对方的逻辑很有意思,又问:“老兄啊,若是希望我报警的话,你为什么非要我报警呢?你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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