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椒道,“姨娘姜氏遣了大丫头纳玉姐姐过来,请郦七小姐到潇湘阁一叙。”
郦清妍有些意外,王府里第一个邀自己去做客的居然会是姜柒柒,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换了衣裳,带了丫头跟着纳玉乘车去往潇湘阁。
前世入王府,郦清妍最先接触的人是姜柒柒,从聆晖妻子的角度看自己的婆婆,的确不愧是慕容亭云心尖上的人物,盛宠非凡,潇湘阁仆奴成群,极尽奢华,慕容亭云一个月里有半数时间都歇在那里,人前人后也都对姜柒柒温柔体贴到让人侧目的地步。后来郦清妍在落晚居服侍温阑,谨言慎行不敢多做多说,时间长了,也只是觉得温阑对慕容亭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至于宠爱,还真比不上姜柒柒。
可是,这一世入敬王府是为温阑,自己的心境也大有改变,从温阑的角度去看,姜柒柒似乎并没有外人传的旁的人所感觉到的那般受宠。慕容亭云对两者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丫头。
慕容亭云去潇湘阁和落晚居两处,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个人。在潇湘阁,他还是那个威严无比的敬王爷,在落晚居,则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窝,脱下一身伪装的皮囊,露出柔软的肚皮,睡在温阑膝盖上求怜爱。
郦清妍甩了甩头,将自己不自觉把慕容亭云看成一条大型犬的图像从脑中挥散,正儿八经分析姜柒柒这个人在王府里的地位和作用。
辅政王手握重权,温阑坐镇十二禤阁,普天之下怕是再找不出这样强势的夫妻。如果夫妻二人还同心同德,断金之势怕是更让人惧惮。树大招风,过刚易折,所以温阑收敛性子开始参佛,慕容亭云广纳后院,又将一个妾宠到天上,在外人眼中他与温阑不过有名无实的夫妻,毕竟连孩子都没有,感情能深到哪里去?温阑又常年东奔西跑,如此来倒让很多人凳子上的针少了好些。
一切都是自己猜测,不一定是对的。
缓缓磨蹭着手腕上的珊瑚珠子,郦清妍心中唏嘘,如果一切确如自己所想,姜柒柒又是一个被当成了棋子的人。
利用来利用去,大家不过都生活在别人的棋局里。
才到潇湘阁门口,就听见了一阵笑声,郦清妍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是侧妃杨灵,听这动静,屋子里头是有很多人的。纳玉掀起帘子,冲里头说了声,“郦七小姐来了。”郦清妍眉头微敛,搭着拾叶的手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佳,隔日更,大家见谅
第34章
屋子里很暖, 脂粉味被热气蒸的异常浓烈,郦清妍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适应这味道。人很多, 除了温阑,所有的侧妃妾室都在,郦清妍不懂姜柒柒把自己叫过来干嘛。
杜嬛若生有世子聆晰, 又有二娘聆暄封郡主之位风光出嫁, 身份最高,所以是她坐在首位。见到郦清妍像见着了女儿一样热情, 拉着就让在她身边坐下。
郦清妍知道她知晓聆晰因为自己在慕容亭云面前失宠, 还被打伤,不宰了自己已算客气, 这般反常的亲热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提防,委婉拒绝了, “在座皆长辈, 清妍不敢无礼。”捡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自己的两个丫头就站在身后。
杨灵夸道, “果真是有礼的孩子, 难怪王妃娘娘如此喜欢如此宠爱。”
在座的女眷皆附和, 对郦清妍从礼仪到谈吐甚至是妆容服饰都赞不绝口。唯有刘宓对郦清妍感情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她救了昐儿的感激,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温阑对自己大为不满的愤懑,刘宓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角落里垂首乖乖坐着, 偶尔得体应答一两声的人,没有说话。
“杨侧妃娘娘过誉了。”郦清妍答的规规矩矩,在没搞清楚这大帮人把自己叫来的原因之前,以不变应万变。
姜柒柒婉声开口,“这孩子一瞧就是个心善的,先头送了好药给晖儿不说,昨儿个散了宴席,我见晔儿后半场都不在,回程路上去了知意轩一看,才知这孩子喝多了酒落了水,还是散步的妍儿路过,搭把手救了他。我的两个孩儿都受了妍儿小姐的恩,你们说,这是不是有缘分在里头?”
不知是否错觉,姜柒柒说话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听完这番带着炫耀意味的话更是阴沉中带了几分不屑。
杨灵生了二公子和四公子,是除了姜柒柒外唯一一个生了两个儿子的人,四子聆晗又颇得慕容亭云喜爱,地位几乎和杜嬛若平起平坐,此时一改方才夸赞郦清妍知书识礼时的温和,五分嗤笑夹带五分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晗儿同妍小姐还说好一起学画,以后说不定是师兄妹,这样的情义,哪里又是旁的能比?”
杜嬛若见这两人又杠上,不咸不淡说了句,“要拼情义,谁比得过刘侧妃?她的女儿和妍小姐好的快一个人似的了。”
刘宓继续静默不语。
大娘聆音和三公子聆晓的生母尤氏掩唇轻笑,“今日怎么一个二个全计算起自己孩子和郦七小姐的情义深浅来了?五小姐被王爷王妃宠的那样,待在王妃身边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待在刘姐姐身边,王妃又许了她和七小姐一起学医,这样的疼爱,府里的其他孩子哪个能比上半分?叫我说,还是刘姐姐最有福气。”
一番话,把在场诸人之间的关系全挑拨了。
刘宓脸色更加不好,昐儿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却几乎被温阑霸占,待在她身边的时间确实要远远长于自己这个生母。自己的女儿,就算地位被捧上了天,做母亲的还是希望她能在身边。为这事,不知被这群人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她也在温阑面前争过抢过,哪里又能抵得过那人的强势呢,不过给自己平添羞辱罢了。
姜柒柒看了一眼无波无澜的郦清妍,眼波微微流动,笑道,“莫说这些了,今天特地邀了妍儿来,怎么,姐姐们没有什么话想同她说么?”
“我没有。”姜柒柒话音刚落,刘宓就冷冷来了一句。姜柒柒本来就不怎么热乎的笑容凝成一坨冰,在嘴角艰难挂着,要掉不掉的。
“大过年的,姐姐怎么这般不开心?喝杯茶缓一缓。”暶四娘的生母方氏端着茶递给她,声音倒是柔和,并无恶意。刘宓看了她一眼,把茶接了,却没有喝,搁在了案几上。
方氏顿时更加忐忑了,今天她本不想来,结果听到丫头说大家都来了,她一个人不来事后肯定又要为几个侧妃说道。硬着头皮来了,听着这些人一如既往斗嘴,只不过换了个话题,一直如坐针毡般难受,只想快快结束,躲进自己的怅吟楼去。
方氏位份低,座位靠下,郦清妍离她不远。方氏见这人一直不说话,好奇偏头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对方居然一脸温润的笑容,没有半点不耐,微微侧耳的样子似乎是在认真听在座各人说的每句话,眼睛清透冰冷,偶尔会缓缓转一转,应该是在思考现在听见的这句话里头藏的意思。
方氏惊叹无比,发现自己一个女儿都比她大的夫人,在这样的场合里竟然比不上她的半分自若。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这也太可怕了,由不得不让人重视,王妃宠她,她果真是当得起的。
其实她完全想错了,郦清妍只是在打瞌睡而已……
昨夜睡得晚,午休又没怎么休息的好,这会儿整个人都疲乏不堪,屋子里暖烘烘的,一帮的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话和催眠曲一样,实在容不得郦清妍不犯困。至于眼神和动作,当然是当了多年敬王妃练出来的。郦清妍的最高境界是站着都能睡,而且是不错过众人交谈里的重要信息的情况下让自己得到休息。
明斗嘴暗嘲讽的对话还在继续,大家好像都把郦清妍给忘了,只顾着怎么让对方吃瘪。
郦清妍知道姜柒柒叫自己过来的原因了,她是让自己好好见识这群人的真实面目的,以心中有数,私下被叫去时不为假情假意所动,答应什么要求。这种黑人也黑己的做法实在有效,郦清妍现在不住感慨,真不知这群女人的脑子到哪里去了,为了给对方添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都是豪门世家出来的大小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无聊的斗嘴,上不了台面的陷害,争宠时手段用尽,无休无止。
这就是自己曾经过了几十年的日子,郦清妍感慨不已。
时光真是把利刃,把儿时的天真烂漫,闺阁里琴棋书画的高雅情趣,待嫁时的憧憬,全部割接成碎片,浸染泛黄,卷起陈旧的边角。
为防自己真的睡过去,郦清妍把上一世和姜柒柒从相遇到后来发生的事全部想了一遍,总结出来一个结论,定国公府其他几个姜柒柒全没选,却选了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看着最听话,最好控制,能为她所用,也能为聆晖所用。
杨灵问了一句,“妍儿何时与晗儿正式学画?我好叫人准备好一应物件。”
怎么聊了这么久还是这个话题,郦清妍暗叹一句,回答的温顺,“年后正是娘娘病情恢复的稳固期,怕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空,与四公子的约定,可能要延后了。这件事我已同四公子说过了,谢侧王妃娘娘关心。”
杨灵点点头,“我这晗儿别的不爱,就是一个画痴,一看见喜欢的画作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妍儿可要多担待他些。”
郦清妍在座位上微微俯身,“不敢不敢,妍儿年纪小不懂事,应是四公子照顾妍儿的多。”抬起身子又说,“四小姐也说要一起学,王妃娘娘为着让四公子四小姐们满意,除了请郭原生先生的亲传弟子来教,还要请宫里顶有名的画师来,可见娘娘对公子小姐的重视。”
在场的可都是见过郦清妍的画的,那样的水平,哪里还需要再学,特地再请几个夫子,是怕聆晗聆暶的画技上不了台面,在郦清妍面前丢丑吧。所以才要提前学着,不至于让两边相差太大,最后凑一起显得王府的孩子太差。
不过郦清妍这话说的妥帖又好听,挑不出错处,又哄得人高兴。
相互之间的比拼还在继续,郦清妍听的百般聊赖,都开始数自己手腕上的珊瑚手钏上雕刻了几个字了,没想到那姜柒柒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这手钏将将露出来,就咋呼了一声,“呦!好漂亮的珊瑚!”
郦清妍为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大家的眼光也全聚了过来,想把手钏缩回袖子已是来不及了,姜柒柒大步上前来捉住了她的手腕,把手钏整个亮了出来。
“真是顶顶好看!可否容我细细观赏一番?”姜柒柒作势就要把那东西从郦清妍手上褪下来细看。郦清妍灵巧地翻动手掌,尾指的长指甲从姜柒柒腕间血管划过,对方的手臂立时从指尖麻到了肩膀。
其他几个虽不知姜柒柒感受,还是为郦清妍的举动吓着了。郦清妍收回手站好,扬起笑,笑意未达眼底,“到娘娘服药的时辰了,清妍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带着丫头径直去了。
杨灵低声喃喃,“不是说这丫头性子极好,最是温柔近人么?”
刘宓冷笑了一声,“得了那人宠爱,怎么使性子还不是随她?咱们这些人,她倒未必看得上一个。”
杜嬛若微微皱着眉头,问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氏,“你觉不觉得,方才她看姜氏的眼神,像极了温阑。”
姜柒柒手臂仍旧是麻的,也不知那个丫头究竟在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只是在自己手上随便一抹,就能有如此效果,还做的一点痕迹都不留,自己想和慕容亭云哭诉告状都拿不出证据来。不过藏这样厉害的药在指甲里,她自己怎就没事?
尤氏从头至尾站都没站起来,只缓缓吃着一碟剥好的核桃,见那几人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刚从屋子里出来时,拾叶和弄香尚能感觉到郦清妍浑身的冰冷,知她生了气,于是两人都不敢出声,默默跟在她身后。等到了马车边,郦清妍已恢复如常。
拾叶这时才敢问,“小姐是回落晚居,还是去浣花草堂给姬大夫拜年。”
“两处都不去。”郦清妍道,“去知意轩,我找聆晔有事情。”
方才出来的急,拾叶一直没找到机会把暖手炉递给郦清妍,这会儿在马车上坐定了,才捧到她手中,又将自己热热的手掌附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有些心疼,“不过一会儿功夫,小姐的手就这样凉了。”
“无妨,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弄香问,“小姐方才为何那般生气?”
郦清妍缓缓道,“不是生气,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拾叶弄香齐声问。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两个丫头听的有点呆,聪明如弄香,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句话与刚刚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盯着郦清妍看了半天,没等来解释,反倒是另一句话。
“以后这些侧妃妾室再邀我做客,直接回绝,说我不得空就是了。”
想不通的两个人见郦清妍果真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决定不再瞎猜,乖乖应了,而后安静下来。
聆晔扭伤了脚,除了早上去给温阑和姜柒柒拜年,其他地方哪儿也没去,郦清妍来的时候,他正缩在书房里,围着暖白色羊绒毯子,坐在炉子边看书。一笼碳火燃的很旺,搁了个壶烧水,一旁的梨花木矮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聆晔偶尔放下书,沏上一壶茶,一个人慢慢喝着,满屋子都充盈着茶香。书房的大隔扇打开来,可见屋外正飘飞着的细细的雪。
窗户大开,屋子里不暖,郦清妍没有脱披风,留拾叶弄香在隔壁抱夏,一个人走了进去。聆晔撑着桌子要站起来行礼,为郦清妍虚虚抬起的手压了回去。“六公子腿脚不便,就不用虚礼了。”说罢,也在铺了厚软羊毡的木榻上坐了。
聆晔将矮桌移至两人中间,取了个干净的杯子,为她倒上一杯,搁在她面前。“郦七小姐请用。”
郦清妍端起碧色小茶杯轻轻嗅了嗅,“这茶可是凝霜寒碧?”
聆晔将茶壶放回碳火上,点点头,“正是。”
“这茶只听家姐说过,说其叶面为浅绿,背面为白色,冲泡时立于水中,十分好看。又盛赞其余味无穷,向往至今,一直未曾饮过,今日托了六公子的福,谢了。”小口饮着,发现果然如清婉所说,委实是好茶。
聆晔爽朗一笑,“这茶我这里倒是有很多,郦七小姐既喜欢,一会儿便包一些带过去慢慢喝吧。”
郦清妍又谢一回,环顾四周,见屋子被一座多宝阁隔成两边,自己坐在外头,里头有张可供休息的矮榻。多宝阁上全是书,其他地方也摆了许多书籍,屋内一角有个肥大的瓶子,插了许多卷轴。除此之外,只得一个猩红的细颈瓶子,插了两支弯弯曲曲的红梅,开的正好,应是早上刚采的。
整个房间没有一件奢华之物,清雅之余透着三分冰冷。
郦清妍道,“六公子闲情雅致,过的随心随性,果然风雅。”
聆晔回道,“我不常回来住,屋子里自然要冷些。若是郦七小姐觉得受不住,便关了窗子吧。”
“这倒不用。”郦清妍又饮了一杯茶,转动尚有余温的杯子,问他“不知这回六公子能在王府里待多久,听昐儿讲,你总是过完元宵就出去了,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聆晔有些惊讶,不知郦清妍为何说这些话,想了想才说,“若无意外,应与往年相同,过了十五就出去。”
“不知这回六公子准备去何处?”
“杭州友人年前曾来信,邀我过去小住。”
“这样啊。”郦清妍叹了一句,将杯子放在桌上,在聆晔探究的目光中自己动手将茶杯添满,又端起来饮了一口才说,“六公子觉得世子此人如何?”
聆晔看着郦清妍的眼神更加诧异了,“我与大哥交往不深,只常常听三哥四哥说起他,大约是个不错的人。”
是个不错的人,这评价……
郦清妍没忍住笑了一声,又立马止住了,恢复严肃,“那六公子觉得自己较世子,如何?”
聆晔收敛起笑容,面色变得严肃,“不了解,所以无法比较。”
郦清妍从茶杯上抬起眸子,定定看着他,“若我要六公子不去杭州,一直留在家中,六公子可愿?”
话已至此,聆晔已经明白郦清妍想要说的是什么了,身体往后仰了仰,自嘲似的语气,“郦七小姐怕是对我有误解,我对世子之位无意,只愿做一只闲云野鹤,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郦清妍微微一笑,“六公子是不愿,还是不敢?”
“我无大哥的交际,无三哥的武艺,无五哥的才华,在父亲面前恩宠不及四哥,为人处世不及二哥圆滑,你为何选中的我?”
“那就是不敢了。”郦清妍避而不答。
聆晔看着她,一言不发。
郦清妍又道,“两年之内,我可助你得到世子之位。”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郦清妍也不急,一边等他想好了给自己回答,一边动手添水沏茶,聆晔的沏茶水平和自己相比还是很有差距的,这凝霜寒碧按照他那个泡法,当真有些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