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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无日不春风 第8节

    众人这才放松了心神。太后也若无其事:“夜深风寒,都进殿吧。”
    吴贵妃走在众人之后,眼见着那一朵鲜艳的‘二乔’踩在各式各样的靴履下,践踏成泥。芸芸众人,为什么便没有一个,也能为她将一地花泥重新拾掇起?
    “娘娘——”廉厉沉着脸走过来。
    吴贵妃仍看着地上残花:“那个……祝斗南,说了什么没有?”
    廉厉阴沉沉地道:“他说,‘丈夫捍难,不该摧花’。”
    吴贵妃的眼帘掀起,半饷,又怅然垂下:“是啊,捍难护花,才是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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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你说什么?”
    听到越三千问,越季才发觉自己念出了声,有点尴尬,依旧是难忍笑意:“哎呀,我、我……就是说刚才湖上嘛。”
    越三千深表赞同:“的确如此,湖水冷死了,我真是心肝脾肺都像被冰雪冻上了。姑姑你看啊——”他拧着衣襟上的水,“我里外都湿透了。”
    “‘表里俱澄澈’……”越季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才接着走,今日才发现这长长的马面裙也不错,能转出一波水涟漪。
    “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酒喝多了?”越三千终于发现什么不对了。
    “诶,看出来了么?”越季忽然问道。
    “看出来了,你快把嘴擦擦。”越三千指着她嘴角的桔子渣。
    “什么啊!”越季狠狠把嘴一抹,好不容易又换做好声好气的,“我是说,那位小王爷。”
    “功夫很厉害……哦——”越三千看她那样子,终于有点开窍,“你是不是想说他出剑救那朵花,是对你有意思?”
    “难道不是?”
    “可是自始至终,人家理都没理你啊,看没看到你都不知道。”
    “那就对了。听过东床坦腹的故事么?越是面上无动于衷的,越是心里有算计。我看呐,不出半个……”越季眼前浮现出那张有点拒人千里的脸,有点心虚,把舌一缩,“一个月吧,准会有所动作。”
    第8章 再见已是金玉砌
    “父亲——”一向稳重的吴伯埙步履有些急躁。
    吴誉挥了挥手,一旁替他梳理长须的婢女退下。
    “什么事,这么急啊?”吴誉半闭着眼,拿着小玉梳继续自行梳理。
    “册封的旨意,已经下达。”
    诸王世子大多经过其父请旨,皇上允准,方能册封。如今尚孝王未还,自然无法请旨,皇上自行降旨册封也并无不妥。这本在意料之中,可吴伯埙却是这样一副神情,吴誉料想到,该是出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难道,不是册封世子?”
    吴伯埙摇摇头:“是,钟离王。”
    吴誉睁开双眼,停下了手中的玉梳。这下,连他也颇感诧异。
    亲王多以封地命名,如齐王、楚王、赵王、燕王……等等。而钟离,是□□祖籍,时称‘中京’。本朝有太子守中京的传统,将刚刚认祖归宗的祝斗南封为亲王已是越级,还是意义深重的钟离王,岂不引人遐想?
    “连他同来的一个乳母,都封为了提毓夫人。父亲,此事真是大出儿的意料。照理,皇上肯迎回尚孝王之子已是难得,难道当真有立他为储君之意?”
    吴誉瞥了他一眼,又闭目思索片刻:“泯王和阎尚书如何说?”
    “此事事先没有征询宗人府和礼部,只是交代他们按旨照办。经手此事的,只有王弼一人。父亲,依您看,是不是张掖大捷,助长了越家声威、太后势力,让皇上不得以而为此?”
    “为人臣者,该当体察君意,才好尽心竭力,这件事,还是要打听一番。”
    “儿知道,只是,王弼那人您该清楚,铜墙铁壁一般。”
    “铜墙铁壁,那是对外头,就让廉厉去办吧,他,在里头。”
    “是。”吴伯埙道,“廉厉办事向来得力。前日瑕儿从宫中捎话,重阳那夜,他尽心尽力,若非祝……钟离王横生枝节,当能遏一遏越家的威风。所以儿说,小妹当年虽未能入宫,下嫁与他,也差可告慰。”
    “糊涂!怎么跟你姐姐一样见识?你姐姐,聪明一世,唯一的糊涂,就在于此。当年,她以四十高龄诞下五公主,身子受损,再不能受孕,可皇嗣,乃国之命脉,怎能因她一人之故断根绝脉?皇上虽曾有誓言,宫中无异生之子,可若同是吴家所出,又怎算异生?若是她当年肯同意你小妹入宫,皇上如今未必无子。若有皇子,一干宗室,又何苦蠢蠢薨薨,你我人臣,又何苦营营逐逐?”
    吴伯埙道:“好在,瑕儿如今进宫了。皇上正当盛年,瑕儿青春少艾,何愁不瓜瓞绵绵?”
    吴誉沉默片刻:“瑕儿进宫的时日也已经不短了,怎么还无一点消息?”
    “说的也是,儿尽快让她娘再进宫一趟,带些补益珍品。”
    “对了,老夫想起一事,是,礼部的钱大人提起过,前阵子,鞑靼为了赎回他们的王子,献上一队女乐,叫做……”
    “十二明妃?”
    “不错。”
    “此事儿也有耳闻,那些女子精通喇嘛教的密宗音律,礼部觉得她们是旁门邪道,有伤风化,所以,并未送入宫中。
    吴誉摇了摇头:“万法同源,密宗也是佛法。皇上近年来修禅问道,音律又可陶情适性,岂非两相合宜?再者说,万机之暇,偶一逸乐,又何伤大雅?”
    吴伯埙想了想:“儿明白了,即去安排。”
    “还有——”
    吴伯埙躬身等着。
    吴誉慢慢地道:“近来,是喜事连连,先是张掖大捷,然后是钟离王还朝,眼下太后圣寿又将至,内阁,可有计议?”
    “这……太后圣寿,并非内阁之责阿。”
    “推恩施仁、导德齐礼,就是内阁之责了。温阁老年事已高,你身为次辅,应该事事预筹。依老夫所见,不如就这次钟离王还朝,太后圣寿之际,请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吴伯埙眉头一皱,“父亲,若是大赦,恐怕,先一个要赦的,就是那根‘鱼刺’了。”
    “荒唐,你为堂堂内阁次辅,怎么也随他们一般,以诨号蔑人?御史于大人,是学之儒宗、士之楷模,再说,身为言官,本不该因言获罪,这逾年的牢狱之灾,也该适可而止了。”————————————————————————————————————
    一颗大白菜凌空飞起,一阵乱剑,大白菜叶子纷纷落下。
    越季一跺脚,将手里的剑丢在地上。
    “别着急,你再多练几次,大白菜有的是。”越三千忙又搬了两颗过来,捡起地上的剑。
    “再多练多少次也没用,无端糟蹋东西!这菜现在在京城有多贵,你们知道么!”一个身材消瘦,面相严肃的人从角门进来,他站在院中,沉了脸,正准备教训一番,忽然飞奔来几个厨娘,把他挤得向后一个趔趄。
    厨娘们将白菜叶子一抢而光:“今晚又不用剥白菜了,人家昨晚新修的指甲呢,小姐真是体恤咱们下人啊。”
    四少爷越孛抖了抖被她们踩脏的袍角,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凌空快剑拼残花’?这么离谱,亏你还到处大肆鼓吹!”
    越三千忙解释道:“四叔,是真的,我也是亲眼见的!”
    越孛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越季:“即便是真的,别人能做到,你以为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也能做到么?”
    “七姑也知道很难的,练了快一个月了。”
    越季朝越三千使劲儿使眼色,可惜他已经嘴快都说出来了。果然越孛讥笑两声:“一个月就练成这样?真是够差劲儿。”
    越季知道四哥向来看她不顺眼,现在自己心情也不好,不想跟他起什么冲突,便收了剑:“不玩儿了,走吧。”
    越孛看着一地白菜残梗和烂汁,道:“丢下烂摊子说走就走,永远都是这样,这么大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越三千听着这熟悉的开场白觉得接下来要不妙,抢着拿起墙边的大扫帚:“我扫我扫。”
    可惜没能打消越孛的那股怒气:“堂堂国公曾孙做这些下人杂役?这么不知自重,到底跟谁学的?”
    越三千倒是不以为意:“在张掖军前,每次我爹都是让我跟着兵士们一起打扫战场的。”
    “永远都是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以前是小六,现在又有个三千,你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够了吧!”越季终于忍不住了,“每次都是这几句,六哥的事四哥你要念叨一辈子是不是?难怪爷爷说你碎嘴子!”
    越孛终于爆发了:“还想用爷爷压我!小六是我一个娘的亲弟弟,被你害了一辈子死活都不知还不能说了?你知不知道我娘现在提起来还停不住眼泪呢,我看倒是你把这些旧事都就饭吃了吧!”
    “不许嚷嚷,不许欺负你妹妹!”
    一声大嗓门儿,越毂跛着一条腿,兴冲冲进院子来,没留神,一脚就踩进烂白菜汁里。
    “这、这……”越毂甩着一只靴子,“好在‘他’终于是来了。他——你猜是谁啊?就是害你天天拿白菜出气的那个人啊。二十九天,比你说的还早了一天。再不来,指不定多少大白菜要遭殃呢,哈哈哈哈哈——”
    “爷爷!”越季被越毂和越三千气死了,这点糗事还当真怕越孛少知道一样么!
    越孛讽道:“没羞没臊。”
    “不许嘀咕,不许欺负你妹妹!”
    越孛怒道:“那我嚷嚷也不行,嘀咕也不行,爷爷你到底让我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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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季一入堂便看到透雕靠背玫瑰椅上的背影,墨发上束一顶錾金五叠浪双螭闹海冠,中贯一根白如截肪的羊脂玉簪。
    听到有人来,坐着的人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转过来。
    不得不说,午时最耀眼的阳光都为之稍暗。祝斗南穿一袭雪月交光般的素缎圆领袍,两肩胸背各绣一团星斗争辉般的金龙,腰间带版是和束发冠上一色的羊脂美玉。这一身金玉堆叠,并不显得俗华,他本就是精金美玉,撑得起这般渲染。
    可是越季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明朝有太子守南京的说法;
    2.明朝时候已经有大白菜了,叫菘菜,但是是在南方先有的,北方比较罕见(还传到了朝鲜,形成了泡菜)。
    第9章 寿安禅林炒梅花
    越季没有忘记行礼。祝斗南亦还礼:“一早想来拜会凤翔公,连日来忙着祭祀、册封,不得闲暇,所以拖延至今。”
    这不是该跟爷爷客套的话么,越季在心里想,她不是一个很会寒暄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所以只好微笑了下。
    “原本,求见人家女眷有失礼数,但我想,‘七姑奶奶’冠绝京华,不比寻常女子,何况还有重阳之夜一场际遇,所以便唐突了。”
    他的声音、言语,和微笑,都一样的醇和,有一种迷人魅力,即便稍有逾越,也让人只觉春风化物般的亲切,而非柳招絮惹般的冒犯。
    越季却仍觉得无话可说,忽然道:“殿下的剑法真好。”
    “过奖了。”
    越季诚恳地说:“您的剑法当真神乎其技,我……”她想说自己练了一个月还不得其法,觉得有些丢人,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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