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摇着扇子,弯唇浅笑的模样,完全就是个不知风雅只懂风流的公子哥,“看来这礼算是送到了余刺史的心头上了,也不枉我为此废了老大功夫。”
从她的满贯堂跑到她大哥的幽客堂,再从画篓里随便捡个来,也真是挺累的。
余持重将画卷一收,小心折了交给进来的侍从,看向傅六的笑里,和煦之外又多了几分亲昵,连眼神里也带了几丝亮光。
“傅六爷这相当是给我送了千两黄金啊。”
傅挽心里一咯噔,愣了一瞬没接口,余持重已经转过头去,招呼众人用膳。
“我光顾着与傅六爷亲近了,却是忘了让诸位用膳。宴席甚好,诸位可不要与我客气。”
其余人点头说着客套话,都觉得这次已经让傅六出了大风头,得了新任刺史的青眼,哪里还肯再落人后,剩下的宴席里,都没让傅挽再多说过几句。
最后宴罢出宣眺楼时,好几位都已经站不住脚,由着小厮扶着。
傅六也被灌了不少酒,上车时看着也是熏熏然的模样,整个人都靠在扶着她的扶琴身上,是不是还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把揩油,与众人嘚瑟。
“你们只有小厮,我却有美婢,善哉善哉~”
被扶琴扶着上了马车,傅挽撑着车窗打了个酒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咱们新来的这位刺史不对头。”
她不能确切地说出这位刺史哪里不对,但是今天遭遇的事,让她有一种,对方很急切地想要将她绑到同一条船上的感觉。
先前让她自动献粮的事被她截胡了,她为了避嫌,送的又不是明面上的真金白银,但这刺史转头一说,就变成了她给他送了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啊,贿赂个稍微落魄点的侯爷也够了。
反常必有妖。
傅挽扶着额头,吩咐扶琴,“去查查咱这位新来刺史的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涨得贼慢,在考虑要不要蹭玄学……
如果看见明天更新在凌晨两点出现,请不要奇怪……
第7章 打破布局
寅时三刻,大殿上的朝会也开得差不多了。
谢郁穿着缩小版的冕服,窝在空旷的龙椅上,借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看到下面有臣属出列请奏,赶紧挥手同意。
只是他听着听着,越听明白内容,心里就越发虚,忍不住转头去看他皇叔祖的脸色。
臣子奏请时不允许抬头看陛下的脸色,自然也不敢去看如今代为摄政的辰王的脸色。
因而那右谏议大夫对辰王糟糕的脸色一无所知,还在继续陈词,“……故而,臣以为,为子嗣兴旺计,辰王应早纳王妃,绵延子嗣,为我曦朝皇族绵薄血脉尽一臂之力……”
“右谏议大夫的言下之意,是想让孤的子嗣,与陛下日后的皇子争这皇位?”
突然入耳的冷冽话音,让滔滔不绝的右谏议大夫卡了壳。
这话里的用意太过险恶,就算是私底下,他也绝不敢点个头,又何况是当着陛下的面。
不知自个在几位老狐狸的博弈中成了枪头鸟的右谏议大夫吓得冷汗淋漓,往前扑倒在地,颤声请罪,“臣……臣绝无此意。”
“既是无此意,孤何时成婚,与尔等何干?”
辰王站在七阶御阶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阶下几位老臣身上滑过,“孤的婚事,只有孤的长辈能够置喙,各位是否?”
这“长辈”两个字抬出来,朝中谁还有人能接上嘴。
辰王谢宁池,那可是先帝都要叫一声皇叔,当今还得叫他皇叔祖的辈份。
当年曦太宗年近五十又得一子,打破了谢氏皇族一脉单传的魔咒,喜不自禁之下,幼子刚满月就将其抱到了大殿之上,置于怀□□商朝政。
而辰王诞生之际,其太子兄长,后来的睿宗谢渊,已年过三十,所得一子,即为先帝肃宗都已十二有余,皇位传承有望。
因而这天家父子兄弟叔侄之间,不涉及权势,竟难得其乐融融。
先帝肃宗崩于庆元十二年,当时幼帝谢郁年方八岁。
先帝在病榻前托孤皇叔辰王,金口玉言若是幼帝品德有失,辰王应取而代之。
然多年来,辰王虽已将态度摆得分明,底下这些肚子里曲曲绕绕太多的老臣子却还是不信,非要从各种角度确认他无此心。
不然当年谢郁登基,他及冠之际,为何朝中老臣只字未提让他纳妃一事?
就是怕他生个子嗣来,在辈分上长出幼帝许多,兼他手握朝政大权,又有先帝遗旨庇佑。
若他想争权,原先先帝在时摆明车马要效忠太子谢郁,好几次与他作对表决心的朝臣们难以站位。故而刻意避免,将家中适龄女子纷纷外嫁。
谢宁池对他们这种鄙陋的做法嗤之以鼻,如今更是看不上眼。
只是他惯常是端方严肃的模样,斥责还行,真的与人抱怨说谁谁谁这么做我很看不上眼之类的,就掉了他谢氏皇族皇叔祖父的档次。
早朝散,百官缓步而出。
谢郁一撅屁股,从御座上蹦下来,拎着冕服的下摆就屁颠屁颠地朝着他皇叔祖追过去,嘴里可怜兮兮地讨着饶,都没让他皇叔祖转过头来多看他一眼。
好嘛,他知道这件事要怪他不该起这个头,但他还不是为了皇叔祖的终身幸福考虑——男子二十五周岁而不娶,那可是会被强娶的!
他可不想随便找个皇叔祖母来恶心自己。
追到了太成殿,他皇叔祖还是不搭理他。
谢郁一跺脚,就要站在殿门口耍赖,“皇叔祖你害羞作甚!我爹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有我了!”
已经在殿中坐下,翻开奏折看的谢宁池抬头看了眼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一句话就将他驳倒了,“我爹在这个年纪,我娘都没有出生。”
曦太宗四十九岁得幼子时,幼子生母宁贵人只有二十一。
谢郁掰着指头一算,发现还真是如此。
于是他苦着脸认怂,怎么办,皇叔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我反驳不了啊。
还不够英明神武,道行在他已经历练了多年的皇叔祖的对比下完全不够看的幼帝谢郁站在门口苦闷地思考着对策,冷不防身后快速地有个人在靠近。
谢郁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往旁边蹦开,转头看见快步而来的大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的托盘上放着的一个浅粉色的信囊。
他突然安静下来,倒是让谢宁池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来。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浅粉色的信囊。
这迟到了好久才出现的信囊让他立即舍弃了那些个乏味之极还满是套话的奏折,起身大步走来,伸手拿起那信囊,还斥责了一句大监。
“动作如此拖延,难当大任。”
大监垂下头苦笑,这可是让鸿雁驿馆快马加鞭送来的,从杨州到镐都才用了三天,一入镐都的地界就有人快马加鞭地送入宫中,又由他们一路小跑地传递,真是没人敢在这事上拖延啊。
但没辙,摄政王心急如焚地等着,就是一刻钟也像似一年。
那信囊开口,一把干枯毛糙的沙土就从信囊中溜了出来,漏过谢宁池的指缝,掉在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的大殿的石板上。
他抬头,看向大监。
那眼神连朝中的老狐狸接受到都要心下发颤,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大监腿肚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才绝没损坏过,知道这是王爷您的珍贵物件,一路都是小心谨慎地捧过来的……”
谢宁池听他求饶听得心烦,脸色更冷,威压也就更强,“闭嘴!”
大监一个字说到半个,立即住嘴停了声,将嘴闭得牢牢的。
小皇帝谢郁在一旁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皇叔祖小小年纪就辈分老高,从小就是肃着张脸对人的。
生母宁贵人在生谢宁池时就难产逝世,曦太宗怕着宝贝眼珠子被后宫妇人谋害了,五岁前都亲自带在身边,亲自开蒙,亲自手把手地教养。
因而谢宁池还在吃奶就见遍了朝臣,被曦太宗抱在怀里见识了百官朝拜,三跪九叩的盛况。天长日久,自然养出了一身慑人的威仪。
有时他并未生气,一个眼神丢过去,对方已觉他怒气大盛,下一瞬就要发作。
镐都中稍微不那么怕他的人,也只有他从小带大的小皇帝谢郁。
耳边清静了,谢宁池终于有了好心情打开那份久盼不至的信,逐字逐句地看。
只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细致地看了后又重新梳理了遍,谢宁池已真有几分怒火,压抑着冷声吩咐,“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侍中、侍郎,并户部、吏部尚书都请到议事殿来。”
几位被忽然传召的长官原本都在衙门当差,匆匆走过大殿前的石阶,看见等在殿门前的曹大监时,赶紧停下脚步探探口风,“不知辰王所召何事?”
曹大监不敢多说,只能含糊地应答,催促几位重臣快些移步入内,“……这事怕是严重得厉害,各位大人还是快快入内吧。”
入议事殿,听着辰王将事情简单转诉后,几位长官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秋末收粮,再过半月就是清点赋税,粮食入库的时候了,他们居然到此时才知江平七州已干旱两月有余,粮食几近颗粒无收。
这般严重的中央与地方的信息传递失实,中间说没猫腻,谁信?
尚书令算是其中关系最严重的长官,略一停顿,就先质疑起消息的真实性。
“不知辰王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若是有信件往来,可否让下官一观究竟?”
尚书令说这话,除了证实消息的真实性外,还想看看那信中是否有提到直接关系的人,若有,他定然要早做准备,免得在此事中被打了闷棍。
地方这般大的事情都能瞒住,在中央定是有内奸从旁佐助。
“你办事失职,吏户两部如同虚设。杨州遭此重灾,户部只字不提;怡州调任杨州的刺史延期半月还未任职,你更是半点不知,如今还在这质疑孤的消息来源是否真实?你莫不是以为孤有闲情与你开这等玩笑?”
辰王冷着脸也冷着声,将尚书令骂得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来。
连带着被点到名的吏户两部尚书,也跪在两地,两股战战,通体发寒。
谢郁坐在御座上,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个早早就和他投诚,表示会支持他的队友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蠢,有比没有还来得糟心。
那信囊他皇叔祖连给他多碰一下都舍不得,还能给这榆木脑袋看?
真是想得美,哼!
辰王用严肃端正的措辞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下的怒火勉强消了几分,转头却发现自个还得给这些个只盯着萝卜看的驴子出主意,又觉得有气堵了上来。
“中书、门下直接去草拟解决此事的御令,明日早朝,务必让孤看到切实可行的政令。尚书令带着六部,将现扬州刺史的背景给孤彻查到底!孤倒是要瞧瞧,是谁,在与地方长官欺上瞒下。”
众长官擦着头上的冷汗告退。
谢郁坐在御座上,托腮问他皇叔祖,“皇叔祖为何让六部去查那刺史?”
按着官职,去查地方官员的是御史台。若是罪名确凿,之后就该交给大理寺,无论如何都动用不了六部查案。
谢宁池冷着脸,坐在胡凳上去翻那信囊,从中拿出一把干瘪的稻穗来,握在手里微微有些出神,“让六部去查,查刺史是假,查内奸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