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身后杀气腾腾的黑云骑第三次走过御街,在夹道的欢呼和称颂声中,眉眼间却不见少年的张扬和意气风发,而满是身经百战的肃穆与沉稳,像是一柄最高不可攀而锐利的剑,笔直地插进了镐都的心脏。
孙强在镐都听得最多的,满镐都最不能踢的那块金板,此刻居然被他晾在门口,等着他慢吞吞地穿衣,还被他毫不避讳地直视了!
在这个瞬间,孙强只想跪下来,牢牢地抱住他爹的大腿求饶。
只是他爹远在镐都,眼前有的只有肃着脸,看不清神情的辰王。
“孙长史看到本官,惊惧成这般是作甚?”
谢宁池把旁人嘴里足够用以调侃的一句话说成了“你马上就要被砍头”的铺垫,吓得孙强差点就丢脸地尿了裤子。
好在他说话虽喜欢大喘气,却也懒得和这废物点心玩笑,很快就接了下一句。
“按本官手里的证据,孙长史怕是还没有时间和胆量,和余刺史有干系。”
这话,明明白白是在讥讽孙强脑子转不过弯来,而且还胆小担不住事。
若换成他爹辽远候听见,怕是立时就要跪下来表示汗颜,承认教子有过了。
但孙强废物点心般的小脑袋瓜子还转不过来这般高深的话,只觉得辰王是承认了他的青白,忙不迭地点头,“大人您说得在理,大人您英明。”
好在是听出了谢宁池一口一个本官,知道他不想暴露身份。
谢宁池眉头轻轻一皱又分开,显然是不满他这般愚蠢不上道。
尤其是日后他回了镐都,这般愚蠢的人,怕是不会“适度”地帮他照顾好金宝,指不定还给金宝招了麻烦。
只是孙强左右也在杨州城当了四年的长史,对杨州城的户籍该是最熟悉的,他若想尽快找到金宝,就不该将他换得太早。
一夜疾驰,谢宁池虽不觉有多疲累,但也不喜和蠢货多说,干脆就说了他来此处的目的,“本官来此,是让孙长史帮着在杨州城里找一位名叫金宝的人。”
他与金宝通信,双方都默契地不会透露过多的隐私,信件都是通过鸿雁驿馆,让他们家中的仆从按时去取。
因而他所知的消息,大半都是从只言片语中推敲而来。
“他莫约二十左右,未有妻妾儿女,家中有长辈兄弟,应是家境殷实的小富之家,名下应有几家新奇的店铺,往日里最爱的便是把玩扇子……”
谢宁池骤然住了嘴,后面涉及到堇宝的日常隐私爱好,是他俩之间的小秘密,他并不想与人多说,只询问孙强,“你可有关于这人的印象?”
辰王大半夜到他家门口,还破天荒地等他出门,问得居然不是杨州城太守叛变,众人齐心守城一事,而是报了一堆不知是何的消息,让他去找人?!
还是一个二十左右,家中无妻妾儿女的男人!
孙强立即想到了辰王年已二十四,却……还未大婚。
就算是没有门当户对的王妃,可据闻,辰王府和宫中辰王起居的寝殿中,都无随侍的通房妾室……偏偏辰王半夜三更,兴师动众地跑来打听一个男人?
孙强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冒得快。
他甩了甩脑袋,把这些大不敬的念头都甩走,再一思量辰王给的那些条件。
别说,还真有一个……挺符合的。
而且住得还不远,就在他家对面。
孙强眼随意动,看了眼对面傅家的围墙,赶在开口之前,猛地一激灵反应过来,唯唯点头,“下官会留意,尽快给大人回复。”
谢宁池交代完毕,略一点头,抖了下马缰。
良驹感觉到主人的心意,动了马蹄,下一瞬就能化为一支利箭。
“大人!”
孙强两步跨下阶梯,“大人即来了,不妨见一见杨州的众商贾,此次杨州城得守,得城中商贾资助良多,他们都盼着能见大人一面……”
谢宁池解决完最紧要的事,对这些不置可否,只随意地点了下头。
暗街无人,他抖抖马缰,示意良驹撒开蹄子。
良驹一动,正要奔驰,那处被树荫遮住的角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裹着雪白裘衣的人影站在门口,低头去查看地上摆着的东西,轻笑了声。
“这些人,自个家里怕是都吃不饱……”
之后的话语被马蹄声盖住。
谢宁池有一瞬回过头去看。
但良驹跑得太快,他再回头时,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可惜了,那声音清越空灵,虽是女音,却也没掩住其中四分朗润的动人音色。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可是六爷和皇叔祖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勉强算是打了个照面~~~
最多五章,两个人就会相认……
第26章 大宴宾客
一大清早,傅挽就被突然到访的娇客逼得起了床。
她走到花厅都还在打哈欠,懒洋洋地缩到椅子里,裹着厚厚的裘衣,眼睛睁似未睁,“姜四姑娘大清早到访,是为何事?”
初醒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浑浊,像是最好的乐师在低声吟唱。
晨光铺在她的面容上,耀耀如栏外白雪,让人心悦。
姜旎深吸了口气,压住微微的哽咽,勉力笑了下,“六哥哥,我是来告诉你,那位观察史昨日深夜来杨州了。今晚由孙长史做东,在宣眺楼宴请城中大户,说是观察史行程赶得急,滞留一日便要离去。”
傅挽听见重要信息,立时睁了眼,整个人坐得笔直,“消息属实?”
姜旎点了下头,这次没能憋住眼睛中如断线珠子般的泪水,连话中都带了哽咽,“是,是我在爹娘门外亲耳听见的,出来前向他们证实了……”
这消息一早就送给了城中大户,却独独没让她傅家听到风声。
孙强在其中打的什么主意,傅挽用膝盖都猜得着。
谁让那隔壁老王,拿出了证明说他是傅家的人呢。
孙强头上的绿帽子还没消,这口气能咽下就奇怪了。
傅挽喝了口茶琢磨着,一抬头发现姜旎还坐着,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都已被她自个的泪水打湿,整个人都哭得一抽一抽的。
感觉到傅挽的视线,姜旎抬起头,含着泪珠和情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六哥哥,我娘说,我若是执意要将这件事告知与你,我便往后半年都不再在与你有往来……六哥哥,我,我……”
“四姑娘大恩,傅挽铭记于心。”
傅挽截了姜旎的话,起身朝她长身一揖,“除了婚嫁之外,四姑娘日后若是有劳动傅挽之处,情理之中,能力之内,傅挽定当竭尽所能。”
她这是给了姜旎一个承诺。
但显然,并不是姜旎想要的那个。
很是难得的一次,姜旎哭着出了傅家的门。
傅挽等在书房里,直到扶琴回来,点头示意已将姜旎安全送回姜家,才放了手里不停转着的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扶书在旁候着,忍不住就多说了句,“这事,原本就是姜家……”
姜家设下的一个局。
在她几已山穷水尽时,让对她爱慕已久的小姑娘来示好,双重感动之下,她傅六说不定就会顺水推舟,应了这门亲事,从此便是通家之好。
姜家这时机,挑得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傅六越过这关,无论如何,都必须对他们以礼相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扶书点出这个,是因为她看到了傅挽对姜旎的愧疚。
在所有人都满心算计的时候,姜四姑娘是真的全心全意为她考虑,即使告知情况付出的代价让她伤心落泪,却还是干脆地说了出来。
“这事先放过不提。”
傅挽长叹了口气,问扶书,“咱们真的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位观察史的消息?”
扶书摇头,“这次江平六州动荡颇大,与府上交好的小吏们虽大半未换,但实也探听不得消息,只说是个生面孔,似乎颇令人忌惮,身份应是不低。”
傅挽握着扇子,展开摩挲上面的扇骨。
“不知衣兄是否知晓一二,只是此时去信镐都,怕也来不及了……”
她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书纸,突然就有了个主意,扔了扇子拿笔蘸满了墨汁,垂头在纸上打起草稿。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见那观察史一面。只是怕到时在场的人认出我来,会多加干涉,让我不得与观察史交谈,既是说不得,看总能看得。”
傅挽思索的间隙抬头吩咐扶书,“孙强宴客,定离不开歌舞美色,你去打听下今日请的是哪个教坊的人,帮我也备一套舞姬的衣裙……”
扶书瞪大了眼,看着傅挽呐呐不能言。
她这幅反应,让傅挽更加笃定,“连你都不信,旁人更是看不出破绽。他们会防着与我身形相仿的男子入内,却定想不到爷居然会是个美娇娥。”
“但,”扶书皱了眉,“六爷不怕因此被识破吗?”
傅挽搁了笔,双手交握托着腮,歪着头朝扶书勾了嘴角,带着笑意弯了眼眸,朝她抛过去一个电眼。
“扶书,你跟爷这么久,知晓爷就是女子,又有多少时候拿爷当女子看待?”
傅九说她六姐越来越像个臭男人,是相当有依据的。
傅挽举手投足间,十足的浪荡公子哥模样。
说话的语调,行事的风格,动作的幅度,专门修饰过的喉结和轮廓……便是他们这些知情的也常常看错,又何况外面将傅六当成了正经爷们的。
只要不近身,露馅的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
傅挽摸了下光洁的下巴,“这种好办法,还是不要一次暴露得彻底。”
傍晚,宣眺楼外宾客盈门,似乎从未有过这几月的动荡。
孙强最是要体面,不喜宾客在他到场前入座。
因而受邀前来,却又不敢如姜家般稍早一时半刻到的各商贾们就在宣眺楼前围成了一堆,聊些时下最新的话题。
“……这次傅六不来,我等可就能在观察史面前好好露脸了……”
“诶,林大爷此言差矣,傅六不来,今晚宴席可就失色三分啊,不知这次孙长史请来的歌舞伎里,有无与傅六的姿色并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