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弃努力,垮了肩膀,想说出烦恼。
纪氏不肯让她杀了赵氏,一是想偿清恩情,二就是怕杀了赵氏,赵氏家中的人将她的身份抖露出去,招了某些等着她,等着傅家大难临头的人的眼,将傅家的所有人都置于危险的境地。
赵家人并非都是赵婶,更不一定是此事的知情人。他们不想滥杀无辜,不代表别人不会在需要的时候赶尽杀绝。
但就算这样,想明白,衡量清楚其中的轻重利弊,傅挽心里那口气还是梗着。
但她要说,却突然发现,说不清楚。
她不能告诉衣兄,此事最死的一扣。就算他说了只有她唯一这个朋友。
傅挽垂了头,脸上的神色转过,抬起头来看向谢宁池,“衣兄,如果你欠了一个人恩情,你会用什么方式回报他?”
谢宁池迎着她的目光,不答反问,“你想要我用什么方式回报你?”
傅挽露出疑惑的神色。
“从你写信告诉我杨州城的事情之后,我就欠了你,之后的另一封信还有舆图,以人命总共算起来,我大概欠了你小半个杨州城,”谢宁池给她解释了,又问了一遍,“你想我怎么回报你?”
傅挽还真的认真想了下。
最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等抓到刘四之后,在你审问完他之后,能不能,让我给他灌点药?”
也不多,难受程度就比今日她阿娘承受的厉害个那么三五倍,完了之后还能保证他是活的。
谢宁池听得原委,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又补充了一句,“不小心弄死了,我也帮你兜着。”
傅挽扬起头,在雪地里,抿着嘴朝他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赵婶都很激动……然而我还是没弄死她……有个词,叫做生不如死嘛,不杀她,也可以让她活得惶恐……
第33章 些许爱好
傅家两位爷天天往驿站跑, 出入那位观察史大人的房间就像是出入自个的家一般。落入杨州城的人眼中,自然又免不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傅挽被邀着去酒馆时,还正好听到那么一句两句。
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走在她前头的邱家四爷, 缓步越过笑得有两分尴尬的邱四, 径直上了楼,站到那两位正喝得微醺,嘴里漫无边际地说着荤话的酒客面前。
“我那七舅姥爷家小女儿夫婿的亲大哥的小舅子可就是在那宣眺楼里, 那天可是亲眼见着了, 傅六爷那可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就往那观察史怀里扑啊!那观察史不推拒不说, 居然还顺势把人往怀里带,后来两个人独自在房间待了个把时辰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那傅六爷的腿都要打颤了, 下楼都需那观察史扶着……”
酒客说得绘声绘色,好似自个就是在现场瞧着一般。
他吧唧两下嘴, 正要继续享受着众人的目光诉说他的“见闻”时,就感觉到那目光里似有若无地加了些什么,让他疑惑的转头看去。
身侧站了个人, 衣锦服裘, 手里一把玉竹扇敲得随意, 大而有神的眼睛正含着两分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酒客从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一屁股跌到地上, 尾椎震得生疼。
傅挽弯腰,握着扇子往他头上狠敲了几下,“我看你喝的这些酒,是全喝到脑子里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一脑子的水。”
那人被她敲得躲都没敢躲。
傅挽起身踱回到邱四身旁,看见他脸上有三分信以为真的神情,“邱兄,你不会也信了这些谣言吧?”
冷不防她打了个直球,邱四视线略略偏移避开,“傅六弟自然是铮铮男儿,便是偶尔有些许爱好……”
“我有爱好?”
傅挽将扇子一合,站在酒馆中扫视了一圈,“罢了,谣言禁不住,我傅六能作为诸位茶余饭后的话题,也算是小有本事。只是我管不住诸位背后议论,诸位怕也管不住我背后下套,咱们谁的花样多,不妨日后再来见真招。”
她说罢,也不管邱四是何脸色,踩着咯吱响的楼梯就下了楼。
才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看见了从对面衣裳铺子里出来的谢宁池。
照面的第一眼,谢宁池凌厉的眼神就自然收敛,下了台阶要朝她走来。正好傅挽背后走出个醉醺醺的酒鬼,歪七扭八的步子站立不稳,往前一扑就要栽倒在傅挽身上。
这个“就要”,是因为谢宁池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了怀里,避开了那个倒下的人,也避开了随之而来的秽物。
傅挽松口气抬头,看着谢宁池正盯着那个酒鬼看,硬生生将神智不清晰的酒鬼看得缩到了墙角。
看了眼那挂着的牌匾,将那些胆敢在楼上探头探脑的人都瞪了回去,谢宁池才低头对上已经退开两步了的傅挽的神色,斥责的话就要紧接而来。
原先还以为她身为男子,只是娇气了点,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等三教九流混杂的声色犬马之地都来,还完全一副熟门熟路,早就进出过数遍的模样。
“衣兄,”傅挽用热情洋溢的语调截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脸上挂着的笑看着就让人不忍心苛责她,“你这是来做什么?要买衣服吗?我正好认识这家的主人,他就在……”
转身转到一半,傅挽才猛的意识到自个干了什么蠢事。
果然,谢宁池听到她的“内部优惠”没露出什么欣喜的神色,反而是皱了眉,“你就是与他来喝酒的?”
这话实在太像长辈在斥责晚辈,口气听着尤其像她上辈子早已过世的爷爷。
傅挽不自觉就挺直了脊背,回答得有些心虚,“这就是来谈生意……大家都是这么来的……你……”
她说着说着更是扛不住谴责的眼神,感觉自己真是越说越像个不受管教的熊孩子,只能悻悻低头,一副“你要是忍心的话,你就骂吧”的无辜模样。
谢宁池还真想骂她,只是他惯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人没脸的行径,对小皇帝如此,对傅挽也如此。
周围隐隐在看的视线众多,且往来的人也不少,完全不复他在江平其他州所见的凄凉萧瑟,亦或是战战兢兢,出门都怕飞来横祸的低迷戒备模样。而如此截然不同的最大功臣,正垂着头可怜兮兮地站在他面前,担忧着被他责骂。
谢宁池的那点子怒气又不知道从哪个口子里泄了出去,只在傅挽的头上拍了下,“回去再收拾你。”
从措辞到语调,都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意味。
傅挽顺杆就往上爬,又问回之前那个问题,“衣兄你怎么来这了?若是缺了衣裳,可以让我府上的绣娘过去,不是我自卖自夸,我那些绣娘,可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刺绣高手,保准能做出最合身的衣裳……”
“我不缺,”谢宁池任由她叽里咕噜地说完了,才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是我的披风,被你弄脏了。”
傅挽,“……”
刚才一不小心,差点就回了句荤黄荤黄的“我用什么弄脏你的披风了?”
好在回神得快,立即就想到了昨天因为身高不够,撑不起大麾,后摆上拖了一层的雪渍,看着比掉毛的小狐狸还可怜。
傅挽偷偷舒了口气,“这种事,让下人们来就行了,衣兄又何必亲自……”
话说到半道,傅挽就看见了个从屋顶上落下来的人,安静地跪在谢宁池面前行礼,又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就变成了两个脑袋?
傅十从天丑的怀里挣扎出来,抬起头就看见他六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脸没忍住,被看得一寸一寸地红起来。
一半是羞的,另一半,还有那么几分骄傲。
因为他六哥最初就想让扶琴抱着飞来飞去,但扶琴说她太重了,抱起来飞不动。
就只有七哥,仗着人小身子轻,硬是厚着脸皮让扶琴抱着他飞了好几圈,结果半路就因为手舞足蹈,害得扶琴摔了一跤。
于是,他和小九也没享受到过“飞”的感觉。
终于在今天,他被抱着飞了一圈。
傅十抿住嘴,用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得意伤了六哥的心,小脸看着都比平日里更严肃了两分,偏动作控制不住地朝着傅挽依了过去,“六哥,我发现账本里的问题了!”
他这边说了个好消息,谢宁池也从天丑带来的暗报中得了消息,“他们发现了刘四的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章很瘦,但它小粉红啊~~总得有个苗头不是~~
群众的流言的功能是很强大……
以及,皇叔祖要开始认识到日常生活中的六爷了……
他会发现,六爷的朋友不少,狐朋狗友更多……
第34章 去光树村
傅十找到的有问题的账本, 是谢宁池让人从余持重的刺史府里搜出来的。
离去得仓促,这些已经成为空帐的账本就被余持重扔在了库房里。
没有付之一炬,大半可能是没料到他的私兵对上朝廷的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 更没想到, 杨州城会锁起城门,将他拒之门外。
但即使如此,这些账册看着也全无漏洞。
傅十小身子站在房间里, 目光看向傅挽, “六哥说过,没有问题, 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水至清则无鱼,能看着账本上的庞大数字, 在可以偷偷拿钱的时候还不利己的人,早在能管账之前就被撸下去了。”
谢宁池的眼神转过来, 傅挽拿扇子挡了下脸,清咳了下, “小十,接着说。”
可别再说六哥教给你的那些大俗话了!
“其实发现这个问题,还多亏了六哥之前救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傅十穿插着说了傅挽在城门口杀了骑兵就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他父亲来接人的时候, 和六哥聊了一会儿,说到了他们在的光树村,哪里没有多少亩耕地, 只能种植少量的粮食。”
傅十伸手在账本上的某一行上一划,“但是这里,光树村连续四年的赋税,都不比周围几个用良田的村子少。”
傅挽朝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如此。
她见过各种偷税漏税的,还真没见过这种主动往赋税上加钱的。
而且四年前,那就是前一任刺史还在任的时候就如此了。
谢宁池也看到了那一行字,尤其是中间白纸黑字地写着的“嘉宁元年,戍边x人。”
每年人数不等,但四年加起来,也有十数人。
这还只是一个村庄,若是几十个都如此,那戍边军里被安排进去的人,又会有多少?四年下来,他们其中有没有已经升任?更往深处想,这些被安排进去的人里,会不会,已经有通敌卖国都成功了的?
谢宁池越想越皱紧眉头,心里迅速做出判断,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天丑,“准备行装,下午出发,去光树村。”
刘四的追踪已经交给另外的天字卫负责,并不需要他们亲自追赶。
天丑应声退下,傅十也抱着他的小算盘回去继续核帐,房间里又只剩下傅挽和谢宁池,而且前者还被后者盯着。
正事已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皇叔祖就又想起了傅挽上酒馆的恶劣行径。
曦朝明文不准官员出入这些声色之地。
在镐城里,抓到一个,通常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一大批,而且往往被逮住的都不是第一次出入,被金吾卫们带出来时,一个比一个狼狈,丑态毕现不说,十个有七个里,之后的生活都是不得圆满的。
傅挽硬着头皮抗住了谢宁池越发凌厉的视线,觉着他似乎还抓住了方才那件事不肯罢休的模样,大眼珠子一转,眼皮都不带眨地说了谎。
“……那酒鬼若是只造我的谣就罢了,我行得正坐得直,自不怕他们说,但他们居然说衣兄,那我自然是要冲上前头去为衣兄理论一番的!就是那邱四,因着他没为我……衣兄说话,我都与他翻脸了!”
傅挽一气说下来,七分真三分假,真是说得自己都信了。
最后一句“刺溜”从嘴里冒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居然因为这种事,就把邱四一个人甩在原地了?
明明之前,全城疯传她通敌的谣言时,身为她“酒友”的邱四没出来说过一句话,她也没生气,照样一约就赴宴了。
生意场上无常友,利益相投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