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百试百灵的幽客居士的画,怕是连大哥自己都没那个脸送出手——纪氏的私库里,至少还堆着七八幅,都是大哥往年送的。
偏偏眼下时间又不够她亲手准备什么礼物。
傅挽抱头哀嚎了声,低下头将脑门磕在了桌上,左右蹭着,迷迷糊糊地哼唧。
扶书拿着信一进来,瞧见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就抿嘴笑了下,却正好被傅挽捕捉到,立时就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神情,“扶书你都不提醒我!”
“奴婢怎么知道六爷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准备什么大礼。贸贸然说了,怕惊着了六爷的惊喜,反倒是让六爷不高兴了。”
扶书将手中接受到的信件都放到了桌上,开始与傅挽说最新收到的消息,“晏神医怕是赶不回来夫人的整寿,说是手下有个病人相当棘手,只让人带回来几车的新药材,连着药方子让扶棋配成药丸子。”
“四爷那里,自半月前就寻不见踪迹,也不知是否会回来为夫人贺寿。”
傅挽翻着那些信件的手一顿,眼帘一盖,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四哥那边就算了,左右他没了踪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八成又是为了哪位好友去打抱不平。”
扶书点头。
她跟着六爷的时间不短,可见这府上四爷的次数,都还没有见几位姑奶奶来得多。
“……还有一事,”扶书停顿了下,“朝廷已经派遣了新的杨州刺史,确切姓名还不知晓,只知道已在来的路上,还有就是……那新刺史,曾在有才书院中读过几年学,此次来杨州,据闻也是主动请缨……”
扶书说着就不见傅挽对这消息有反应,抬头却瞧见傅挽拿着一封信愣神,忍不住就出声唤了一声,“六爷?”
“恩?”傅挽乍然回身,却似是浑然不知她说了什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扶书,你觉着,衣兄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从元宵后那一日谢宁池回镐城,傅挽第一次提起他。
她这半月多皆闭口不谈,扶书只以为是两人在元宵那日闹了什么矛盾,赶巧宁大人有事就先回了镐都,这结下的半大不小的矛盾,也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绑着。
这会儿傅挽主动提起,扶书便松了一口气。
连傅九都看得出来她六姐近日有些魂不守舍,扶书作为贴身侍奉的丫鬟,又是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有些事,她并不甚清楚,自然不敢多说。
“在奴婢看来,宁大人是个再端方板正不过的人,身上自有气势与威严,那些想着偷奸耍滑的人,在宁大人面前可是连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只敢唯唯称诺。像宁大人这般,在镐城,也定然是一身浩然正气的好官。”
扶书这话虽是夸赞,却并不夸赞得言过其实。
“但宁大人对六爷,却像是格外不同些。便是又是六爷偶尔同他打闹,他也不会与六爷生气,在六爷身边更是爱说爱笑,与在外面瞧见的,就像是两个人。”
这也是大真话。
所以有时谢宁池在,若是傅挽没有额外的吩咐,扶书是不敢在他跟前晃悠的。
就怕惹了他的不耐,得了个皱眉,就被那些神出鬼没的侍卫拖走。
好在宁大人待六爷格外不同,他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侍卫,对待她这个六爷的奴婢,也多了三分好意,上次雪天她差点在湖边滑了脚,还是个突然冒出头来的黑衣侍卫用鞭子扯住了她,才没让她在冰天雪地里掉进湖中。
因而在宁大人与六爷的这场“争执”中,扶书虽是坚定地站在六爷这一边,却还是忍不住为宁大人说几句公道话。
“宁大人性子本就是如此,怕是因着出身原因,还比旁人多了七分傲气,若是六爷与他有了误会,按着宁大人的性子,怕也不会主动解释的。”
“且宁大人性子端方严肃,六爷有时却实是有些……”
想到傅挽经常与她开玩笑,动不动就逗得她面红耳赤又无处躲藏的模样,扶书也多了三分羞恼,说话便直接干脆了许多。
“若是宁大人因着看不惯六爷的行事,奴婢却是觉得也算情有可原,不值当让六爷因着这个,与宁大人生分了。”
六爷有次说起宁大人只有她一个好友,脸上得意的神情却是透出了三四分的。
可在六爷这儿,宁大人又何尝不是一个难得的朋友。
六爷愿意亲自陪着去杨州城中转着分享美食,愿意让他住进傅家,愿意在万年都陪着七爷他们的元宵节里,陪着宁大人去看花灯。
傅挽握着手里的信,目光无神地从那些信封上掠过。
她也不知晓自个是如何做想的,只是往常按着她的习惯,这类的烦心事都不会在她脑海里盘旋超过三日。
毕竟能否成为好友,靠的是缘分。
“六爷曾经说过,能否成为好友,看的是缘分,但是成了好友之后能否维持缘分,靠的就是彼此间谁的脸皮能厚一点,能找到台阶下来。”
扶书说完这话,就将傅挽无意识地在手指间打转的信拿走了,并且再一次极其善解人意地留下了一句,“六爷厚脸皮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啊!傅挽一拍桌子,最尴尬的,莫过于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了无回音罢了,那送信的驿馆又是她开的,信件寄出又收回,难不成还有人敢笑她不成?
这般一想,困扰半月的问题竟豁然开朗。
傅挽提笔,略一沉吟,就开始下笔。
先是谴责了下谢宁池那日不等她送别就走的恶劣行径,这种行为大大地挫伤了他们之间的友谊,需要给出适当的赔偿。
再是与他说了近些日子她遇到的烦心事,家中几位长辈小辈竟也都打了鸡血一般为她物色未来伴侣人选,往日里最不想她出门谈生意的人,最近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她出门就有艳遇,年底就能成婚,明年就能生子。
最后再是表明了她写这封信的目的。阿娘马上就要过整寿,寿礼却全无头绪,眼看着就要成为整个曦朝最不孝的孩子。
一口气写下来,傅挽搁了笔松快手腕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写了要有七张纸。
她逐个拿起瞧了瞧,想删又懒得写,最后干脆一股脑地塞到信封里,鼓鼓囊囊地涨起一个小肚子,像是被撑死了的黄皮鱼。
最后这封信,被嘱咐用了全驿馆最快的速度,在两日内送到了镐都。
谢宁池拿到这封信的前一刻,还站在大殿上,将一众老臣骂得抬不起头来。
不是旁的,他离开镐都的这些时日,这些老臣居然撺唆着小皇帝尽快大婚,找了各种理由将家中适龄姑娘送进宫中,丝毫不考虑小皇帝过了年都才十三。
而小皇帝在在宫中孤单得不知道哭湿了多少个龙椅的垫子,突然来了这么多“玩伴”,高兴得都要把新年未放的烟花拿出来燃放,哪里想得到其中的弯绕。
加之谢宁池回来得毫无预兆,进宫门就瞧见了与各家姑娘在踢毽子、玩投壶、打马吊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帝,气得差点没将小皇帝打得三天下不了龙床。
便是过了好几日,皇叔祖终于放过了他,转而和那些大臣们算账,小皇帝都还能牢牢记得皇叔祖那日骂他的话。
左一句,“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会和小姑娘玩闹,连点远近亲疏都分不清楚,万一负了人家的情意,你拿什么赔偿给人家?”
右一句,“枉费人家为了陪着你玩闹废了那么多心思,你连名字出身都说不清楚,你可有考虑过那些人的感受?”
小皇帝被骂得一头雾水,差点憋着嘴哭了出来。
先不说皇叔祖骂他时的那股子酸臭味为何那么重,就是负了人这事……皇叔祖莫不是老糊涂了不记事不成,他根本做不到啊!
抑郁地在龙床上翻了个身,想到今日差点又与那些大臣一块挨骂,小皇帝就更觉心情难受,握着前不久皇叔祖随在一封信里送给他的一颗外面圆润莹白如玉,中间却有红豆大小的一颗宝石放在两手间滚来滚去。
而后一转头,就瞧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认识,但是那托盘上的信囊,小皇帝却是再熟悉不过。
他走过去用手指拨弄了几下,看着那小太监仿佛被要了命的表情,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伸手将托盘接了过来,“下去吧,朕会给皇叔祖瞧的。”
小太监煞白了脸,却是不敢吭声,哭丧着脸下去了。
将殿中的人都遣散干净,小皇帝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拄着下巴瞧着那信囊,握着他新得的宝贝珠子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嗤笑。
那些想要离间他与皇叔祖的大臣们,是该再多挨一会儿骂。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个更新多得呀,一天上了六节课的我都要被感动了……
第57章 好一出戏
议事殿中的朝臣们都已退下了许久, 谢宁池还坐殿中专为他而设的副位上,盯着桌上干涸了墨汁的砚台看,整个人就好似一座僵硬的石雕。
他在想方才那群朝臣中, 有个不怕死的喊出来的话。
“辰王若是这般担忧不休, 陛下又要到何时才能有担当与魄力?您说陛下还欠缺些火候,但您不在镐都时,陛下处理朝政, 也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那人接着想说的话, 已是都没了出口的机会。同站在殿内的几位重臣,不等谢宁池变了脸色, 就早一步让人将那“胆大妄为之徒”拖出去了断了。
这场戏,从将家中适龄少女送进宫开始, 唱到这里,才算是落幕。
谢宁池懒得再看那些老臣们半遮半掩的意图, 只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惊得他们摸不着他的想法而六神无主,挥了手手示意他们告退。
这其中的结症在何处, 谢宁池自是心知肚明。
小皇帝谢郁在他看来才不过十三的年纪,在朝臣们看来却已经十三,当是能总理朝政, 任用亲信的年纪了。
他这个把持朝政五年已久的皇叔祖, 是应该还政给小皇帝, 回府颐养天年。
毕竟,自曦太宗逝去,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就不是他的家了。
只是……谢宁池扶了下额,谢郁本身的秘密若是曝光了,眼下有多少人争相要她上位,以后就会有多少人要将她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再就是谢郁实在是太娇气了些,若是何时有了想要坚持的东西……
“皇叔祖,你坐在这里叹气做什么?”
谢郁在寝殿中等了许久都没等来要一同用膳的皇叔祖,只能自己摸了过来,蹭到桌子边,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看着谢宁池,整张脸都在诉说着委屈。
“我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你这么饿着我,是会被曾曾祖父骂的……”
“谢郁。”
谢宁池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语气中都透出了三分凝重。
从小只要皇叔祖这般叫她,就说明她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需要挨骂了。
谢郁立即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灵活的脑瓜子立即转动起来,左手伸到右手的袖袋里一摸索,拿出个皱巴巴的信囊递到了桌上。
“皇叔祖,你怎么知道我拿了你的信囊?”
谢郁干笑了两声,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上,神情要多真诚就有真诚,“但是我发誓,我只是盯着它看了看,绝对没有打开它。”
谢宁池原本要说的话被他截断,视线落到了那个信囊上。
他想打开,却不敢打开。
最后他伸手将信囊收到了袖袋里,抬起头来看了眼谢郁,“以后不必等我与你用膳了,”他停顿了下,在谢郁疑惑的眼神里说出了原因,“我今日便搬回辰王府,明日的早朝,也不用再在御阶上为我置座。”
谢郁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不是,”他动了动嘴唇,“皇叔祖你怎么这么生气,我只是拿来看一看……”
谢宁池安静地瞧着他,眼神沉静而深邃。
知道这个借口再用不了,谢郁闭了嘴,脑海里飞快掠过各种理由,“那些大臣家的人,我只是当玩伴罢了,皇叔祖你知道的,我很想有人陪我玩,我知晓分寸,不会真让他们抓到机会来拿捏我的……”
“那些大臣若是说了什么话,也定然是为了挑拨皇叔祖与我的关系,我都不曾上当,皇叔祖比我要睿智得多,自然也不会被他们蒙蔽。”
“还有这信囊,那小太监八成是新来的,被我硬夺了过来便不敢抢,并非是宫中的人对皇叔祖存了懈怠之意……皇叔祖……”
最后喊的那一声里,谢郁是真带上了哭音。
“皇叔祖,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