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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宝树 第83节

    此刻气氛正好,而谢宁池又快要走了,傅挽就当他这时在放狠话,一点不觉得傅爹和纪氏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答应她出嫁,只眨着眼,极其真诚地点头。
    甚至她还难得地软了语调,半是撒娇地来了一句,“衣兄若是再说下去,怕就是我舍不得你了。”
    时间紧急,镐城的情况又不甚明确,谢宁池匆匆从傅挽这里出来后,只来得及去正厅与傅爹辞别,临要走了还惦记了一句,“眼下境况,宜早不宜迟,佳期……”
    傅爹正看着要抢走他宝贝女儿的镶金野猪不爽,听见他来去匆匆,生死不知还要追问这一句,想着外孙子不能没出生就没了爹,才忍了将手上的茶盏砸过去。
    “快走,快走,”他嫌恶地挥了挥手,“你家人丁单薄,你这大的赶紧回去照顾好小的,我家金宝和金小宝可不缺人照顾。”
    谢宁池从这一长段话里感觉到了傅爹颇为别扭的几分理解和担忧之意,却又敏锐地抓住了另外一个稍显陌生的字眼,“金小宝?”
    傅爹眉眼中露出三分得意,“这自然是我亲亲外孙的小名……”
    谢宁池眉一皱,还未说话,门口就窜进来一个人影,带着瓷器相击的清脆声响,“爹,我院子里那几坛梨花白好了,你不是眼馋了好久吗?正好我被衣兄管着,好些日子没一醉方休了,今天我们……”
    傅挽边喊便踏进门,剩下的话却都在抬眼看见谢宁池后被压回了肚子里。
    傅爹站在谢宁池身后,朝瞪着他的傅挽无奈做鬼脸——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大概就是,为了赞美他日后孩子的小名吧。
    傅爹省略掉后面那句自欺欺人的话没用表情表达出来,伸手搓了搓被冻得起了层疙瘩的手臂,示意他的宝贵闺女——快哄人,快!
    傅挽扯开嘴角笑得干巴巴的,文不对题地补上了剩下那半句话,“爹,今天我们尝尝这酒好不好喝,若是好喝,日后就用这个来办我的喜宴吧。”
    不得不说,傅挽正要掐到了谢宁池的软肋。
    除了镐城小皇帝的意外,谢宁池如今最挂心的,便是两人的婚事。
    只是她这点掐得再好,也掩盖不住她之前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谢宁池的脸色虽和缓了几分,却还是有些难看,“你现在不是能随意饮酒的时候。”
    说这话时,虽有意压制了,但看向“同谋”傅爹的眼神,还是很有几分严厉。
    那眼神里好像充满了“同是天涯当爹人,你却如此不尽职”的谴责。
    好在傅爹脸皮厚,抗住了没脸红,只伸手拿过傅挽手里的酒,“我金宝酿的酒,自然没有不好的。这几坛爹就先帮你守着,等日后要用了,爹再给你拿出来。”
    一唱一和成功,终于算是将谢宁池送出了杨州城。
    不提这边谢宁池暂时离了牵挂,不眠不休地带着黑云骑赶往镐城,接着一封比一封更形式严峻的军信,接连着做了多少部署与准备,就是傅挽,一转身进了家门,那也是脚步飞快,直奔正厅而去。
    只她迈入家门跑了还没两步,就看见了冷着小脸听着粮庄上的总账房报账的傅十,迎面看见她时居然立即就变了脸色,大喊了一声,“六姐!”
    鲜少听见这个称呼,傅挽晃了下神才反应回来,脚下一顿险些就跌了个跤,好在傅十已离她极近,飞快的用肩膀撑住了她。
    “六……六哥,”看见傅挽一身的男子装扮,傅十才意识到旁边有人,硬生生改了口,“你这般跑跳,若是伤着……”
    “小六,小十,”傅执从一侧廊上缓缓而来,打断了傅十还未出口的话,“我正想着要去何处寻你,没想却在这里遇上了。”
    傅执常年浸润书画,性子又一贯的温和体贴,微微一笑便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他走过来,将手上握着的一幅卷轴递给傅挽,“这类画作,我还是第一次涉及,又画得有些仓促,怕是还有多处未曾完善的,你们帮着瞧瞧。”
    傅家如今在的几人,傅爹惯来只对赌桌上的事有些兴趣,纪氏又只会满口说好,傅四唯对武学有研究,傅九整日不是忙着外出与小姐妹参加活动,就是处理家中琐事,也鲜少有能坐下来与傅执谈书论画的时候。
    加之小时候傅七气走了好几个夫子,傅挽自己又没有时间,就托了傅执教导傅七九十诗文,着实将傅七整治得够呛,以致于他到如今还不愿意与傅执亲近。
    如此一来,傅执找傅挽赏画,实是寻常事一件。
    几人相携去了书房,路上傅十问起有才书院的事,傅挽便简单交代了下,末了转头看向一脸沉思的傅十,按了按他的肩头,“此事小十来看,是错在了何处?”
    从年前开始,傅十便已渐渐接手了傅挽手底下的生意,偶有的磕绊,他也大多是自己努力克服,因而成长了也不是一星半点,“书院如此鱼龙混杂,直接之错,自然是掌管事务的山长,但山长之选,关键还是在于……”
    傅十抬眼,看了眼傅挽。
    傅挽一笑,拍了下他的肩,“是,关键的错漏之处,在于我没有选好人。”
    粮庄总账房给的账本就在眼前,傅挽自然便顺手拿了起来,低着头翻看了几页,“吃过了亏,在下次改了,赚得更大的收益,便不是件丢脸的事。小十你现在吞吞吐吐地不肯指出我的错,是让我日后也不要说出你何处错了?”
    傅十飞快摇头,“若是我做错了,六哥骂我一顿也是应该的。”
    他正要接着说傅挽此刻情况特殊,可动不得怒,就见傅挽突然将手中的账本砸向了站着的总账房,“宋叔,第七十三页,上月半旬的亏损,你如何解释?”
    早在傅挽拿起账册的那一瞬,宋叔心底就有些发虚,这会儿听她直接点出了错漏之处,更是吓得大汗淋漓,“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是……是当时有了些谣言,除了杨州、榴州外的四州都鲜少有人购米,正好那些日子下了雨……”
    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是磕巴。
    “战乱刚过,百姓方才安定,新米又还未成熟,宋叔这无人购米的话,想要让我相信,怕是还得回家去,好好打一打腹稿再来我面前扯谎。”
    傅挽坐在桌后,身周的怒气四溢,压得宋叔连头都抬不起来。
    眼前颤颤巍巍跪着的老人不停地冒着冷汗,看着着实是有几分可怜。但只要一想到账本上那拙劣被填平的数千两亏空,再想到因为她的已是疏忽而差点害死自己的有才书院,傅挽那表现出来的怒意中,就更真实了几分。
    她正要再接着逼问,就因起身太快,扯到肚子而不自觉“嘶”了一声。
    “六哥!”
    傅十往前冲了一步扶住她,便是在正在盯着自个的画瞧的傅执都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好似她是个什么脆弱得不得了的稀世珍宝。
    “六哥,粮庄的账如今既是我在查,那这账房里出的问题,你也交给我。”
    傅十瞧着她的眼神里很有几分急迫,似乎害怕极了她不答应,“正好这次六哥也可以瞧瞧我这几月来的长进,便是我做得不好了,再来麻烦六哥也可以。”
    傅挽瞧着站得极近的他,以为他是怕被她质疑了能力,怕打击了自家孩子的自信心,干脆地就点了头,“那六哥就等着小十了。”
    这边傅十带着脸色青白的宋叔下去,傅挽略坐着喝了两口茶,就去瞧傅执拿来的画,这一看——
    “大哥,你什么时候爱上了观音送子图?”
    傅执对这画好似颇为不满,正拿了画笔,去勾那观音的手,下笔时却又觉着那笑得可爱淘气的小娃娃不够灵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阿娘说这画瞧了寓意好,却又不知要去何处求购,我便揽了这事。”
    左右瞧着,傅执竟是觉着那观音身后的竹林也有些别扭了,将画一收,竟就不让傅挽多看了,“错漏之处甚多,许是我学艺不精,还需更为精进。”
    傅执惯来爱画,对自己的画作要求也高,故而虽画作如今价值千金,却仍旧鲜少有在外流传的。平日里所画的种种,不是被送给了家里人,便是被他随手扔在了画篓里,或是实在瞧不过眼,付之一炬。
    他这会儿拿了画走,回去苦熬思索了一夜,却仍旧未找到该从何处改起,于是一大清早就找来了傅挽的满贯堂,眼下还染了淡淡的青色。
    “我思来想去,八成是因着我如今画意少了,才故步自封。要解开眼下困局,只能找我那画友聊聊,许是他能有些新奇的想法。只这样一来,阿娘嘱咐与我的事情,便要被拖延了,只能先拿这画充充数。”
    傅执说着,就将一画递了过来。
    这画卷轴用的都是难得的金丝紫檀木,傅挽接过摸了下拿画纸,心下疑惑,不等傅执的后脚踏出房门,就打开了系带,去看了眼那画。
    画卷上一个胖嘟嘟白嫩嫩,穿着粉色小衣,噘着嘴正朝着画卷的这一端爬的半岁多年的小胖墩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傅挽将画往下拉了几下,越看越疑惑,“这小胖墩怎么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似的?豆丁点大的人,装什么老成……”
    她说着就“嘶”了一声,那点子疑惑更大了,“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能不眼熟嘛,就是你自个小时候的模样。”
    身侧突然插进来的一个声音,来自又一个不请自来蹭早餐的人。
    傅挽又瞧了眼那被她百般嫌弃的小豆丁的确就是曾经的她自己,咕哝了句疑惑大哥为什么要给她这画,转头就从傅四手里抢回了最后一块豌豆黄,“小九这是停了你们院子里的吃食不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我院子里抢吃的?”
    若说傅执还是有事情来与她告别的,那在傅执之前的傅七与傅十,完全就是来她这吃一顿的,区别就是前者塞满了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吃掉了她大半的早膳,却没让她听清半句话;而后者来去匆匆,被她追着塞了三小盘点心。
    傅四却是不挑,换了样随手扔进嘴里,继续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忽视了在他怀里嗷嗷叫着,眼睁睁盯着却得不到一点来自亲爹的满足的小牛犊。
    “停自然是没停,不过就是这最好的吃食都到了你这满贯堂而已。”
    傅挽一巴掌将他手里的吃食夺下来递给望眼欲穿的小牛犊,又狠狠地瞪了眼他,“小九心疼从小不会抢她吃食,还最会宝贝她的六姐,你难道还要有意见了?”
    傅四自然是有些意见的。
    只是这个关头,他有意见也要没意见,更不能惹火了那三个小娃娃最宝贝的六姐,只能岔开了话题,说起了他过来蹭吃蹭喝的最初原因。
    “先前抓住的那个反贼,你孩子爹没时间处理,留了信让我去将人带了过来,我昨天抓来扔在我院子里的那个地窖里了,只是那人怕是被晏迩喂了些药,这会儿人只吊着一口气在,我让扶棋先在我院子里守着了。”
    傅挽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余持重坠在后头。
    听傅四这口气,而且想到她从昨日就未曾见过扶棋,傅挽就猜到余持重八成是真的快死了,略皱了下眉头,“他害了那么多人,就这样,还算是便宜了他。”
    “恩,”傅四吃饱喝足,抱起啃糕点正啃得得劲的小牛犊起身,极其顺手地在傅挽头上拍了拍,“如今人在我那,自然不会便宜了他,你不用费心便是。”
    傅挽抬头,朝傅四眨巴眨巴眼。
    她这模样,浑然就是方才那画像里无辜又无赖的小模样。
    傅挽是纪氏难得独独的一胎,出生时正好前头的哥哥姐姐都比她大了三五岁,再加傅爹那一坑,在纪氏的影响之下,就算是傅五,平日里都很是护着这个六妹。
    年龄渐长,兄弟姐妹之间逐渐各奔东西,不像儿时那般日夜相处,好似感情也随着距离和年龄,渐渐地单薄起来,在各种轻重缓急间褪去。
    可有时只要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远走的回忆便会一一浮现。
    傅四不期然便想起来以前这个三岁多年的豆丁,一板一眼地指挥着五六岁的他,去和那些八九岁的大孩子较量,还大获全胜了的事。
    那时他也被揍得鼻青脸肿,走回来的路上却还是努力端起哥哥的威严,教导走路都还有些不甚稳当的傅挽,“没关系,你下次惹事了,四哥还帮你出头。”
    “你现在……”
    傅四一手抱着小牛犊,一手就放在了傅挽头上,许多年前他做这个动作就不需要踮起脚尖了,如今更是,一只大手就能拢住她的大半个头。
    傅四恍然发觉,原来他们家撑着的小六,还是之前那个小小的,需要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被她欺负了也笑得很开心的小六。
    “小六,你现在可是在家里,有的是人给你撑腰,你顾着吃喝拉撒睡就行。”
    吃喝拉撒睡。
    傅挽对这粗鄙的概括冷哼了一声,甩掉了傅四的手,将他轰出了满贯堂的大门,转头歪在扶书垫得软绵绵的美人榻上看了四本账册,却是禁不住睡意又靠着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被窗外传来的饭菜香味所勾醒。
    吃罢午饭怕又在屋里睡着,傅挽便让人将躺椅搬到了院中晒太阳,结果没过半刻钟,暖洋洋的春光下,她就睡成了一只晒肚皮的猫。
    又是被来叫她吃晚饭的傅七吵醒。
    这般生活反复了两天之后,傅挽干脆就放弃了挣扎,除了吃喝拉撒,干脆就窝在被窝里睡了个饱,终于在又两日之后醒过神来,不再无时无刻地打哈欠。
    只是她这精神饱满的状态才持续不过半日,就见扶书青白着脸冲了进来,扶着门框大喘了一口,抬眼惊慌地看着她,“六爷,不好了,外面如今都传遍了您是女子的传言,据说商行的人马上就要上门来查家产……”
    第103章 以势压人
    曾经第一次将整箱的黄金埋在城外庄子里的时候, 傅挽最怕的, 就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子身份被揭破,她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事业在一夜间付诸东流,她的家人再次回到生病都请不起医生,空着肚子等着一个又一个黎明的日子。
    所以她每日战战兢兢,压着不让傅家在杨州城里成为出头鸟,每月最爱的事情就是在半夜三更之时, 带着傅七九十,满山坡地去藏宝。
    这样一来, 若是真有一日她出了事, 至少傅家也能衣食无忧。
    不知是不是这担忧已在她心里沉积了太久, 压得她都有些麻木了,今日突然爆发出来,她竟也没觉着有多大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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