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你的父母，他们那样关注你的成绩，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梦想，就想要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孩子，那就很难办了。
    因为这个梦想，以唐楸对齐一鸣学习情况的了解，确实比较困难。
    齐一鸣闻言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以后能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有一个好工作，拿高薪，买房买车，养活自己，然后成家立业。给我以后的孩子打下一个良好的经济基础。让他（她）能赢在起跑线上。”
    “现在c市的人才市场，别说大学生了，研究生硕士都一抓一大把。”
    齐一鸣回答的极为流畅，且展望未来数十年，如果不是他自己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一定有人在他耳边反复念叨过这些。
    唐楸听的也认真，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画完之后，他把这个导图翻转过去给对面的齐一鸣看，然后分析：“所以，在你，或者你的父母看来，学习不是目的，而是工具对吗？”
    对于高中生来说，此时周围人给他们灌输的观念，还是热爱学习居多。
    至于学习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但说出来的，总是崇高的。
    很少有人会赤裸的用近乎阐述的疑问询问，表达对另一个人来说，学习其实不是目标，也不是热爱，而是工具的事实。
    对于学生来说，处于他们这个年龄段，大多数学生其实是羞耻于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的。
    齐一鸣也是如此，好在，他并没有从对面会长的语气中听出其他情绪。
    在他此时的问话里，‘工具’是一个中性词。
    齐一鸣试着点头承认。
    获得认可后，唐楸则是继续点着思维导图：“学习是工具，是支撑美好生活的工具。”
    齐一鸣继续点头。
    他爸妈的原话，你学习不好，考不上好大学，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我看过你之前在小教室的成绩，如果你在现在努力的基础上，再增加……”唐楸自己默默估算了一下：“再增加50%。以去年高考的分数线来看，你应该就能去一个大部分招聘公司愿意去校内招聘的大学。”
    唐楸想，这应该就是齐一鸣，或者齐一鸣的父母的想法中，好大学的概念。
    “但是你想好做什么了吗？高中时的一切，并不是在上了大学后，就会立刻转变。你依旧需要学习专业知识。学无止境，等到了工作后，你还是需要不断的学习。”
    一个人如果想要过得好，有足够的经济基础。除非他天生就家境优渥。否则，他不论从事什么行业，其实都是被学习贯彻的一生。
    只不过学习的东西不同而已。
    高中的时候学习课本知识，大学的时候学习专业知识，上了班之后，如果是发的起高薪的大公司，不仅要继续学习专业知识，同时还要学习社会人际往来知识。
    如果不选择躺平，什么事情都不做，各种各样的学习，就是每个人都会走过的路。
    齐一鸣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以学习的角度和他分析未来。
    在此之前，他好歹还能有个念头骗骗自己，等上了大学就好了，等工作了就好了。
    可现在，却只感觉眼前一黑。
    ‘学无止境’这个在高中生活中被高频提起的词语，此时被会长写在白纸上，画了个圈，竟让人凭空感觉，那是一个让人绝望的黑洞。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的美好吗？
    美好的让人毛骨悚然。
    齐一鸣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细看的话，像个勉强用胶水把自己拼接起来，现在却在寸寸龟裂的陶瓷人。
    所以说心理咨询师，其实也是需要极高的职业道德的。
    因为优秀的咨询师，如果想，总能在短时间内，从心理上击溃一个人。
    唐楸是故意的，不过他没有想让齐一鸣对未来失去希望，他只是得和对方说实话。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咨询室里，和齐一鸣同学聊天。
    如果是单纯的咨询与被咨询的关系，咨询者离开了咨询室，其他的一切，也就和被咨询者没有关系了。
    可唐楸不仅仅是被咨询者，他还是c城中学的学生会会长。
    在校内，每一位学生，都和他有关系。
    齐一鸣同学是他短短十几年人生中，见过最努力的人。
    他努力坚强的能去参加他在电视里看过的铁人三项。
    可他的回报，配不上他的努力。
    但同时，齐一鸣同学的坚强，不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坚强，他在靠欺骗自己坚强。
    如果谎言永远不会被戳穿，那么欺骗也可以。
    唐楸也不会去戳穿。
    可他知道不是的。
    他现在是高二，高三近在眼前。
    再加50%的努力，对齐一鸣来说，不是努力，那叫猝死。
    可事实就是如此，等到升入高三后，一些原本危机感并没有太强的同学，在老师们的催促，和紧张的考试氛围中，会被带动着努力，然后异军突起。
    当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时候，你还维持原样，其实就是退步。
    听会长说他要猝死，齐一鸣垂着脑袋，自己弱弱反驳：“应该不会吧。我感觉我身体还行。”
    唐楸点头，不和现在很脆弱的同学争辩：“嗯，可能你的感觉也对吧。”
    齐一鸣熄火了。
    他自己清楚，人是不能不睡觉的。
    再努力50%，他不猝死谁猝死。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会长在他来咨询过后，确实对他的情况很上心了。
    “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建议，你之后可以想一下，要不要听。”
    正人生无望的齐一鸣猛地抬头：“会长你说。”
    再惨还能有学无止境惨？
    “学还是要学的，但是退一步，学你自己擅长的、喜爱的东西。努力让这个东西，成为你未来的职业。”
    以齐一鸣的耐力，爱好变成职业，就会产生厌烦，在他这里，应该是不成立的。
    因为还有一句话，叫做对比产生幸福。
    齐一鸣张了张嘴。
    唐楸好像是预判了他接下来的话：“不知道喜欢什么，现在就可以想一想了。毕竟你很快就要上大学了。”
    齐一鸣：“可是我的成绩……”
    本来就在艰难的跟上大部队，现在再拿出时间寻找爱好，怕是要完。
    唐楸继续拿出一张白纸，写写画画，然后举给齐一鸣看。
    齐一鸣只见整洁的白纸上，被会长用记号笔写了一行硕大的新闻标题：【惊！c城中学某高三学生，竟因某种原因，猝死考场！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齐一鸣自己也跟着惊了一下，忍不住摸心脏。
    好像隔空看到了自己因为睡眠极度短缺，口吐白沫趴在了考场里的一幕。
    “别怕了，给你玩游戏。”见吓唬的对方终于把生命安全放在了成绩和努力之上，眉眼精致，表情淡然的少年自己偷偷抿了抿嘴角，哄小朋友似的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齐一鸣下意识接过，然后把手机拿在手里翻看：“会长，你这最新款手机啊。”
    唐楸点头，然后指了指屏幕亮起后的游戏界面，示意这些游戏他都可以玩。
    顺带还教了对方怎么联机，和外面正在打游戏等他的小辉他们一起打游戏。
    齐一鸣不好意思拒绝会长的好意，随手点开一个竞技小游戏，看了会儿游戏说明，便很快上手了。
    这样的放松好像有些效果，只见他一边操纵自己的游戏人物，一边和唐楸说：“会长，你知道去年就开始火的一款大型竞技端游吗？”
    “我初三暑假的时候，在网上看到过外网搬运过来的游戏视频。国服是去年开的。我表哥迷得不行，还因为在游戏里打不过人家，和人现实里5v5来着。最后双方一见面，都不敢上手了，见了一面又各回各家了。”
    “会长你玩过这个游戏吗？我感觉应该挺好玩的，我表哥还邀我组队，但是我没时间。”
    唐楸摇头：“没玩过。不过我的几位伙伴玩过，其中一位在前段时间暑假，还在街道联赛里拿了五百元奖金。”
    在唐楸目前形成的概念里，伙伴应该是一个比好朋友还要亲密很多的词汇。所以，他也用来形容前段时间拿了奖金，还请他吃饭了的小廪。
    “酷。”齐一鸣一边一打三，一边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声。
    直到一局游戏结束，唐楸和答应了要回家认真考虑的齐一鸣一起走出咨询部。
    临分开前，唐楸还承诺：“如果你回去想好了，我可以和你的班主任聊一下，然后让她去你家里家访，尽力说服你的家长。”
    对有些同学来说，因材施教真的很重要。
    关乎生命安全的那种。
    齐一鸣闻言表情明显又轻松了很多。
    被唐楸这一通转移注意力，也没有了刚开始谈话时，那好像龟裂的陶瓷娃娃一样的感觉。
    这边刚说完，就见凉亭里的众人忽然跑了过来。
    自诩为团队游戏mvp的周廪跑的最快，跑到近前后执起面前少年细嫩的双手，翻上翻下，语气惊讶：“楸楸，你现在打游戏这么厉害？”
    他堂堂旧城区街道联赛冠军，都被打死了？
    唐楸示意自己身旁的齐一鸣：“不是，刚刚是他在打游戏。”
    周廪一听不是楸楸，胜负欲立刻又上来了。
    扒着齐一鸣的肩头，就不让他走。
    “咱们再打一次，1v1，我就不信了。”
    齐一鸣被比他高了一些的周廪裹挟着，再加上周廪长得就一副不好惹的校霸纨绔样，他只能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又和周廪比了一次。
    其实有会长在，他安全感还是很足的。只是有些舍不得刚刚和会长相处时的氛围。
    他能感觉到，会长是真的在认真的，为他的困扰寻求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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