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个数字，岳飞倒吸一口凉气。
    宋朝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铜贵钱轻。如果毁了钱铸成铜器，有五倍之利。如果不是用钱来铸造火炮，而是直接用铜，一门炮的铜价就有两千多贯。这个数字，就非常惊人了。
    当然，王宵猎境内用纸钞，一直是毁铜钱铸炮。但是自己可以那样做，别人怎么行？不用市场上的铜，哪怕也是用铜钱，也得把铜钱运来，毁钱的本钱算上。
    王宵猎道：“造出来炮管，还要镗削其炮膛，要钻火门，要安炮耳，诸般种种。到了最后，还要安到炮车上。一辆炮车，也要一两百贯。以上这些，我说的都是材料钱，不包括人工。加上人工，价钱大约要翻一番。另外，这么急着要火炮，就必须停下其他的东西不做，让许多工场来帮忙。由此工场产生的损失怎么办？要不要给他们补偿？再加三成，不算多吧？全部算下来，我一分钱不赚，一门炮要多少钱？”
    岳飞听完，不由叹了口气道：“宣抚这样说，就是不能可能制出这么多火炮来？可宣抚军中，火炮不少。”
    王宵猎摇了摇头：“你们要像我军中一样装备火炮，有那么多钱吗？”
    说完，叹了一口气道：“观察也是带兵的人，应该知道，军队最重要的是钱粮。最重要的是有粮，还要有钱。我到襄阳数年了，不说是身无分文，与其他大将比起来总还是个穷的。钱哪里去了？这样花掉了。”
    岳飞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其他将领相比，岳飞不是个贪财的人。凡是有赏赐之类，大多都发给属下。即使这样，现在也不会比王宵猎的钱少多少。其他的大将，就更不用说了。
    更重要的，王宵猎不置资产，手里有的只是现钱。除了现钱外，到了洛阳卖了襄阳的房子，买了一处房产，再无其他。其他的大将，哪个不是有大量土地？多的如张俊，自己也说不清有多田庄。岳飞虽然刚刚独立成军，家里也有田地收租，用来养活一家人。
    沉默了许久，岳飞道：“宣抚以为，此事应该怎么做？”
    王宵猎道：“等朝廷拨钱下来，不知猴年马月，等不得的。不是我这里缺钱，而是没有那么多铜。当然，你们都知道，我的治下用会子，现钱还是有的。但是，会子发行，一定有本钱。我用了多少现钱，会子就会多多少的风险。所以你们要拿现钱来，或者用金银到我这里兑现钱。我不赚你们的钱，只收本钱，一门火炮一千六百足贯。如果你们运金银来，一切按照市价。金一两换现钱三十贯，银一两换现钱两贯两百文。如何？”
    岳飞听了，知道王宵猎确实是按市价，没有乘机乱定价钱。至于一门炮一千六百足贯，按跟才算的来看，也并没有多收钱。在这个时候不涨价，王宵猎仁至义尽了。
    作为一军统帅，岳飞当然知道火炮的重要，不然何必亲自来？但是一下拿出十六万贯钱，也确实不容易。特别是岳飞刚刚成军，钱粮本来紧张。
    第763章 仁至义尽
    安顿好了岳飞，王宵猎到了官厅，招汪若海、王彦来议事。
    两人一进入官厅，汪若海就急忙问道：“宣抚答应岳观察给他火炮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道：“他们要炮，是为了打金军。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我怎么好拒绝？”
    汪若海道：“可若是他们有了炮，战力大升，甚至超越我们。到那个时候，许多事情就不好说了。”
    王宵猎看着汪若海，又看了看王彦，见两人一般表情。不由叹了口气：“参谋，书记，在你们心里，觉得是因为我们军中有炮，所以比别人强吗？建军这么多年，用炮的只有京西一战，以前的战绩就那么不堪吗？”
    汪若海急忙道：“当然不是！不过，火炮确实是战场神器，不可以等闲视之！”
    王彦也道：“宣抚，虽然军中以前也打过胜仗，但与有了火炮相比，胜利得还是相当艰难。有了火炮，不管是刘豫的军队，还是在均州时的李忠，都是一战而下。就是拨离速，被炮堵在陕州城里，也是全无办法。怎么能比？”
    王宵猎道：“我从来不否认火炮的作用，不然也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军中装备那么多。但是，火炮虽然是战场上的利器，却不能依赖它。真正能够决定战场胜负的，是我们军队，是我们的将士。只要全军将士有坚强的信念，有充足的训练，有合理的指挥，就有了打胜仗的基础。这个时候，军中有火炮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你们必须要记住，不管是火炮，还是其他兵器，都不是战场胜负的决定力量。”
    王彦道：“虽然如此，如此利器在我军中，还是在其他人的军队之中，还是不同的。”
    王宵猎叹了口气：“你们要明白，金军抢了火炮去，又有图样，必然很快就能装备很多。这个时候，如果其他大将军中没有火炮，就有可能被金军打个措手不及。说来说去，我们不得不给。”
    沉默了一会，汪若海道：“席参政在的时候，宣抚虽然说自己忠心于朝廷，话中殊无敬意。这个时候，如果朝廷手中有了火炮，只怕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王宵猎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以为，我说如果圣上能够团结臣民，北伐恢复中原，报靖康之耻，我可以任由朝廷处置，是随便说的？不是。朝廷能做到，是天下苍生之福，我又何必在意自己？”
    汪若海与王彦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不好再说什么了。
    王宵猎心中也暗叹一口气。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计较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认定了赵构做不到，所以才会这样说，王宵猎也说不清。赵构真正做到了，自己会不会犹豫，会不会引颈受戮，也难说得很。
    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两难，就是这么说不清。说不清就说不清，又有什么呢？只要自己做的事，无愧于这天下，也不必计较太多。
    沉默了一会，王宵猎道：“我已经答应岳飞，一门火炮一千六百足贯，见钱开始制炮。他们给钱，要么铜钱，要么就是金银。没有钱，也就没有炮——”
    汪若海听了不由皱眉：“一千六百贯，我们赚的不多。”
    王宵猎道：“炮是用来打金军的，我们不要指望用来赚钱。只要能够保证不亏钱，调过来其他机器后，原厂能给予钱补偿，也就足够了。一门炮一千六百贯，赚的不多，但也绝不会亏了。”
    算材料的时候，王宵猎当然会往多了说。比如毁钱铸炮，用的并不是纯铜，铜只占八成，其他是铅和锡。王宵猎把钱的其他材料都没有算，只算纯铜。王宵猎军中的火炮，一门的成本到不了一千贯。但这个时候，一千贯的成本王宵猎要三千贯都不算心黑的，一千六百贯确实是良心价。
    汪若海道：“一千六百贯不会亏了。不过，一下要数百门，我们哪里做得出来？”
    王宵猎道：“本来也不可能。看各军拿来的钱数，分期制作。看看就是九月，能在年前交付各军，就是了不起的事情了。我想，为了防止金军突然进攻，尽快给每军一二十门，也就够了。”
    说完，想了想，王宵猎又道：“如果拿来的钱够，哪支军队要的特别急的话，可以拿我们军中的炮给他们。”
    王彦急忙道：“这如何使得？军中没有了炮，打起仗来怎么办？”
    王宵猎笑着摇头：“书记，今年冬天，哪里会有大战？河东的金军，今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炮的，哪里敢打？北边的刘豫，即使装备了炮，没有金军也不敢南下。”
    汪若海道：“给军中的炮没有什么。本来京西一战后，坏了许多炮，新的火炮有许多改进。这大半年，为了给新建立的军准备好火炮，造了不少。各军拿了钱来，我们再新铸就是。”
    王宵猎点头：“正是如此。我们要尽力给各军提供火炮，同时不能亏待了自己。”
    突然之间要这么多的火炮，王宵猎不趁机大赚一笔，对朝廷就是仁至义尽。能够拿出自己军中的火炮应急，就是忠心朝廷了。各大将如果再有要求，就过分了。
    岳飞回到驿馆，仔细琢磨王宵猎的话。心中明白，哪怕自己与王宵猎有交情，也要现钱交易。为何王宵猎特别要强调毁钱铸炮？就是告诉自己，钱要尽快送到洛阳，没有钱就没有炮。
    从鄂州运铜钱过来，只能走水路，时间太长了。岳飞想来想去，给王贵写一封信。让他把军中现钱换成金银，大约有三万两，让徐庆送过来。不要走水路，沿途换马，越快到洛阳越好。
    再过几天时间，解元等人就到了。如果他们带着钱，或者有其他的办法，抢在自己的前面就不好了。王宵猎的生产能力有限，当然是钱越早到，就越早拿到炮。
    一百门炮要十六万贯，岳飞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只能慢慢想办法。
    岳飞的地盘，蕲、黄两州被李成和孔彦舟蹂躏了数年，又是战后，短时间收不上来钱。荆湖北路这几年也经历了许多战事，岳飞又是新来，短时间筹钱不是易事。岳飞挺羡慕王宵猎的，治下用会子，铜钱存在银行里，根本就不会缺钱。不过王宵猎的办法其他地方也学，包括朝廷都学，只是学不来。最近几年朝廷发了好几种会子，根本就无法稳定币值。不到一年，这些会子就会大规模贬值，怎么都不行。
    第764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炮
    李彦仙回到洛阳，邀请岳飞游一游洛阳城。岳飞哪里有心思？逛了半天便回到驿馆，再不肯出去，一连五六天。
    九月初四，王德到了洛阳。一进洛阳城，就要见王宵猎，一刻也不肯耽搁。
    请王德落座，王宵猎吩咐上茶。
    王德叉手高声道：“宣抚，某此次前来，是奉太尉命，接以朝廷诏旨该给我军的火炮，一共一百门。金军在黄州抢去了几门，听说又有图样，正在宿州日夜不停地毁钱铸炮。若是晚了，金军带着火炮南下，可不是小事！”
    看着王德，王宵猎道：“观察，炮是要铸出来，精心打磨的。一时之间，我哪里拿得出来？”
    王德道：“朝廷有诏旨，宣抚自该按照诏旨行事！有什么难处，宣抚自跟朝廷说！”
    见王德不依不饶的样子，王宵猎不由微笑。道：“朝廷纵然有诏旨，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炮来。我已上奏朝廷，此事不妥，朝廷应该另做安排才是。放心，急脚递走得快，日行四百里，夜行一百里，一日夜就能行五百里。行在虽然在数千里以外，观察只要住上十几二十日，总有消息传回来。”
    王德听了，不由一下子怔住。看王宵猎的样子，哪里在乎什么诏旨？当然，王德心里也明白，不要说王宵猎的身份地位，就是刘光世，也不会把一道圣旨当成不可违抗的命令。刚才那样说，只是诈一下，万一成功了了呢？
    平定了心神，王德叉手道：“我听人说，火炮一门重一两千斤，要用大车拉着才能够行进。楚州虽然有运河，但那一带都是河汊烂泥，大车走不得。金人铸了炮，要想南下，必然走庐州，刘太尉正当其锋。若有办法，宣抚可以先拨些炮来。此是国家大事，宣抚可怜则个。”
    见王德立即变了态度，王宵猎也不难为他。道：“六七天前，驻鄂州的岳观察到了洛阳，一样是要炮——”
    王德急忙道：“刘太尉正当金军兵锋，岂是岳观察可比？”
    王宵猎道：“金军怎么打，从哪里进攻，我们怎么能够说得上来？前线大军，包括我这里，都有可能遭到金军的进攻。——此事不要再提！”
    王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王宵猎道：“你要知道，铜价太贵，收买不易。我的治下与其他地方不同，都是用会子，铜钱用得少，所以一直是毁钱铸造。那一天跟岳观察算过，我不赚你们的钱，只是为朝廷做事，一门炮也要一千六百贯足钱。你们诸大将，谁先拿钱过来，谁就先拿到炮。”
    王德想了想，问道：“必须是现钱？”
    王宵猎道：“金银也可以。因为在我这里，铜钱是会子的本钱，本钱当然也可以用金银。”
    王德低下头，想了又想，才道：“诏旨既然让宣抚造炮，必然有本钱下来。可否先给我们炮，等朝廷的钱下来，再还如何？宣抚放心，朝廷必然不会亏这钱！”
    王宵猎听了，不由沉下脸来：“不行！朝廷会不会亏你们的本钱，是刘太尉和朝廷的事！一手交钱，一手交炮，谁来都是一样！我治下十万大军，千万百姓，缺了钱怎么行？”
    见王宵猎神色不好，王德道：“纵然送钱来，也要许多日子，宣抚可以先铸炮——”
    王宵猎一摆手：“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只要有钱来，我就有炮给你！如果一时造不及，我军中的炮给你们就是！”
    见王宵猎话说得果断，王德不敢再说，只好叉手称是。
    王宵猎道：“刘太尉的钱，是观察自己回去取，还是让人送来？”
    王德道：“自然是另有人送来。金军一时还没有南下的迹象，我在洛阳住上些日子，等一等就是。”
    王宵猎点了点头：“也好。岳观察在驿站住了些日子了，你们正好相见。我公务繁忙，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如果有事情，找李都统就是了。”
    见王宵猎没有挽留的意思，更没有要为自己接风的意思，王德心中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开始的态度不好，只怕惹怒了王宵猎。只好告辞，离了河南府衙。
    出了府衙，王德抬着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由叹了口气。
    王宵猎是什么人？官位比不上刘光世，实权可是大得多了。王德参军之后，立功不少。但不要说跟王宵猎比，就是王宵猎的手下，许多人都强过自己。一进府衙，王德让王宵猎按诏旨办事，实在也是不得已。
    刘光世与张俊、韩世忠、岳飞一起被称为中兴四将，后来封王，他也是七王之首。可以说，在南宋初年的诸将之中，刘光世战绩不行，地位却不低。
    为什么？不能把这归结于朝廷昏庸，刘光世无能。能够在南宋初年的这种情况下重整河山，慢慢稳定下来，这个时代的君臣没有笨蛋。刘光世的地位，自然不是凭空来的。
    刘光世本是出身于将门，靖康时已是马军都虞候，成为管军大将，资历极老。苗刘兵变的时候刘光世还能立不少功劳，不过之后大多数时候畏敌如虎，基本不敢与金军正面对敌。
    但是，刘光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本事。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军队，只要被收降，到了刘光世手下，就好好地为朝廷做事，没有人再造反。刘光世手下的军队，大多数是宋朝招抚的叛兵、溃将，虽然不能打，但也不惹事。这个本事，就连王宵猎都自叹不如，再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全国各地乱军如牛毛。宋朝是剿抚并用，自然离不了刘光世。实际上当天下乱军平定，刘光世很快就交出兵权，安心享福了。
    这样一支军队，待遇不可能好。刘光世的军中，跟其他几大将不同，是比较缺钱的。王德奉命来洛阳领炮，自然想的是能省一文是一文，王宵猎不要钱最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炮，王德默念了这句话一遍，不由摇头。
    进了自己房间，王德不敢怠慢。把自己到洛阳的情况，王宵猎的回答一一写明，并特意强调了一下王宵猎钱炮两讫的态度。把信封起来，命自己信得过的亲兵，飞马送往池州。
    怎么弄钱这种事，还是交给刘光世。想来这个时候，朝廷也不敢惹恼了刘光世，让长江防线出问题。毕意刘光世手下的军队，换一个人，还真带不了。数万大军，谁敢负起这个责任？
    至于王德自己，就先安心在洛阳住下来，等候消息。在刘光世的军中，王德带的是官兵，大部分收集来的盗匪溃兵之类，则隶于郦琼之下。相比郦琼，王德不用担心自己军中会出乱子。
    第765章 试炮
    接下来的几天，韩世忠派来的解元、张俊派来的田师中两人也相继到来。王宵猎跟他们说明白，一手交钱，一手交炮，然后安排在驿馆里。李彦仙回到洛阳，偶尔请一下他们，想见王宵猎可就难了。
    九月九，重阳节，李彦仙请岳飞、王德、田师中和解元几人一起赏菊花。赏完菊花，到洛水中画舫设宴。
    就在九九重阳佳节的下午，张浚派来的刘子羽到了。
    与其他人不同，张浚自知与王宵猎的关系一般，刘子羽是带着钱来的。只是对火炮的单价估计有误，刘子羽带的钱只够买二十多门的。
    王宵猎道：“没有办法，参议，只好先带二十多门炮回去。”
    刘子羽皱眉道：“宣抚，防秋将近，二十余炮如何够？若金军不来，枢密想攻出去。”
    王宵猎道：“火炮运回去后，先要在军中熟悉，怎么能够直接用于战场？二十多门炮，军中熟悉足够了。”
    刘子羽摇了摇头：“就是熟悉，几个月时间，太长了。——现在洛阳城里，是否各军都派了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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