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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第8节

    朱子正打算闯进去,里头又传出了音儿。
    一鼎香炉气吞云雾,升起阵阵浅香。
    郑玉珠倒是运道好,山路崩塌时她前脚才上了寺庙,倒是堪堪躲过了那场天灾,后见身后危险,更顾不得什么便带着女婢随从们一路上了香山寺中暂住。
    寺中有客房,环境也合适。
    后卢恒着急过来寻她,她见卢恒浑身湿透,便借用香山寺后厨煮了些汤,才一煮好便急急忙忙端着来卢恒房里。
    怎知自己这一番苦心,他不仅不领,却还一副要冒雨外出的模样。
    郑玉珠连汤水也顾不得,几步上前拦住他。
    “外边这般大的雨水,阿恒你如何还想去哪里?”
    卢恒眉心蹙起,“等了几个时辰了,也不见雨停,我着实放心不下。”
    郑玉珠眼皮微颤,她佯装失笑般揶揄,“你忧心阿嫂,可总不能不顾忌自己身子。”
    郑玉珠缓缓将身后侍女手中漆黑的汤药端过来递给卢恒:“阿兄不想叫姑母担忧一直瞒着没说,可你身上伤还没痊愈却是事实,如何能这般折腾?早知晓你冒雨来寻我,我如何也不会叫你来。如今……一场雨罢了,什么要人命的大事非得闹着雨淌过去不成?”
    郑玉珠鲜少说如此刻薄的话,这回却也是事出有因。
    卢恒在循州府为巡官期间,为查虞楚之地税课,流民一事,遇到多方势力阻止,甚至还被暗刺受伤。好在卢恒瞧着清瘦儒雅,其祖上却也是行伍出身,卢恒自幼拳脚功夫与课业同重,一日不敢落下。
    亦是有了这一重,当时反应的及时,加之有扈从赶来相助才险险躲避致命一击,只在腰腹不慎落了一处伤。
    伤算不得重,可逢夏日闷热,又是一路颠簸不得修养,是以至今也一直未曾痊愈。
    卢恒回程一路,甚至连马也骑不得,都是由着郑玉珠亲自照料。
    郑玉珠则是因自幼体弱多病而颇通药理,一路替卢恒换药洗衣,日日不曾耽搁,只是再好的郎中,也经不住他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子。
    “先别说这些了,如今什么都寻不到,好在我随身还带了党参,这汤固元回血,你快些趁热喝了。”
    卢恒瞧着汤药,到底是没忍拒绝,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来不及说什么又听郑玉珠叹息:“……怪我,本来无事偏偏想要来上什么香,耽搁了时辰,才惹得你难做……”
    卢恒本来还有些愁闷,听她这般一说自是不喜,蹙额道:“此事你能有何错?”
    只是他瞧着外边的雷雨,竟是一副去意已决:“只是她素来胆子小。”
    .
    郑玉珠听他这话,刹那间只觉心中一凉,转而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升起。
    想她也曾是十几载金尊玉贵的郑家娘子,她出生时郑家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据传她生下来那日虚室生白,满室彩光。也因这一层,全家都对她寄予厚望,便是连自己几个兄弟都不如自己这般得父亲的宠爱。
    可后来呢?
    几年间什么都变了,她从世人追捧的高门娘子,到一次次委曲求全,退让婚事。
    再到如今……俨然已是丧家之女……
    她冒着千夫所指,抛去世家傲骨,便这般随他回到永川,又从永川这般一路追随……她受尽多少闲言碎语。
    时常三更夜半,郑玉珠忆起这些年自己的遭遇,也泪湿衣裳。
    她恍惚想起派婢女打探来的那些消息。
    满永川府的人都知晓,知晓二爷与二少夫人是少年夫妻,成婚以来最恩爱不过。都道二爷同二少夫人不容外人插足,感情羡煞旁人。
    郑玉珠起先不信,一点都不信。
    甚至每每听到这等言语,她都忍不住想要放肆笑上一场。
    她的表兄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么。
    卢恒他温和、博爱,那是他自小的教养使然。
    他对所有人都如此。
    与乐嫣恩爱有加?那不过是卢恒在人前给妻子应有的尊重罢了——
    乐嫣她甚至都不知晓,自己以为恩爱的丈夫其实并不爱她,只是为了仕途娶的她。
    可自贵主走后,那些人脉又能用几时?本就不是皇室血脉,外姓孤女罢了,如今往昔再多的荣光,也不过是树倒猢狲散。
    乐嫣她失去了依仗,没了利用价值,卢恒还会对她一如往昔么?
    卢恒从一出生开始身上就有许多担子,没什么比他光复门楣更重要。
    哪里有心思谈情说爱?卢恒哪会什么谈情说爱?!
    甚至在这一日前,郑玉珠都是不信的。
    可这日,二人私下再无旁人,卢恒为何还如此紧张她?
    郑玉珠恍惚间心慌不已。
    在一片寂静中,她看着已经转身离去的卢恒,一张脸又青又白。
    果真不能相信男人。
    有哪个男人是不贪图美色的?
    是了,好在她看透的早……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任其继续下去了。
    她要的,可从来不是一句表哥表妹。
    她喜欢卢恒,从小便喜欢。
    总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儿,凭什么叫自己让呢?如今自己可不是抢呐,只不过是拿自己该拿的罢了……
    卢恒若真是个有良心的,就该知晓,如何弥补自己这些年受的屈辱才是。
    郑玉珠忽地露出浅浅讥笑来,她木然朝前追了几步,急速的喘息后立即屏息,脚步一软,霎时便如同一片被撕碎的绫罗,晕倒在地。
    ……
    翌日,天光大亮。
    春澜端着温水上来,推开门便瞧见乐嫣坐在铜镜前,满眼疲惫的模样。她忍不住便问:“娘子昨夜没歇息好?”
    一问出这话,春澜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吞回去,只暗骂自己一声蠢货。
    明知昨夜的事儿惹得娘子心头不快,她还偏偏要提醒出来?
    乐嫣由着春澜给她梳发换衣,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昨儿个雷雨,才睡下转身又被惊醒,哪里能睡得着?”
    春澜伺候她这么些年,将一个小娘子从垂髫之年一点点伺候长大,又是跟着乐嫣出嫁的,听了更觉心酸。
    想来也是怪自己昨夜睡得深沉——昨夜外边儿又是落雨又是惊雷,更据说是连夜来了一起子五大三粗的男人过夜,而二爷却是不见回来,娘子哪能有心思睡得着?
    自己家本该轻怜疼惜的姑娘,怎得嫁给了卢恒,反倒出了这等子委屈?
    饶是素来善气迎人的春澜,此次都觉得二爷做的过分了。
    可心里纵使恨不得唾上几句,春澜只能替他解释:“昨儿个一夜好大的雨,方才我去瞧外边儿全是泥水,驿站后边那马厩,都被淹到大腿了!路都被淹没了……别说二爷他们赶不回来,我们这几日只怕都走不掉……”
    乐嫣微睁眼眸,只幽幽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巴掌大的铜镜,朦朦胧胧中映照着一朱唇玉面,色盛牡丹的女子。如丝绸般浓密的乌发垂落香肩玉颈上,在婢女巧手之下挽作随云髻,再戴上一对红珊瑚耳坠。
    她听窗外一夜未停歇的雷雨,哑声问,“朱子呢?”
    春澜动作微顿,“昨儿送娘子来此处安置好后,他又骑马往回寻二爷去了,我还劝了他两句也不见他听进去,如今这路哪里还能回来?倒是阿六是个老实的,听说马房被淹了,怕耽误了娘子行程,天没亮就帮着楼下的小二通水去了……”
    守意正巧从楼下提着满当当的食盒上来,一听也是骂:“叫我说朱子这两年早就心野了,成日往二爷面前凑。二爷身边跟了七八个府卫,难不成寻不到人?难不成忘了回来的路?要他掂着脸赶着凑去?只怕是连主子是谁都快不知晓了!”
    春澜叹气道:“珍娘早就说过这事儿,有些奴才既是靠着娘子养着,还如此吃里扒外,早该发卖了去!”
    乐嫣听罢,眼神晦暗难辨。
    也是这两年,许多事儿才渐渐浮出水面。
    才两年不到,母亲给她留下的那些个侍卫奴才,一个两个只怕都生了二心,想着投奔更光明的前程,觉得跟着她这个深宅妇人埋没了他们。
    既如此,这回回到京城,她便也随他们所愿,好好收拾一番。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她也不愿继续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闲人——
    第9章 又遇
    乐嫣迈下廊檐,迎着石板路小心翼翼走了十几米,果真触目所及满地狼藉,泥水,积坑,甚至还见到一处不知何处刮来的草棚顶,缺了一块角,零七八碎躺在地上。
    马房地势比旁处低几寸,排水渠又被淤泥堵死,一夜风雨摧残便被水淹了底儿,甚至连棚顶也被风卷飞了去。
    乐嫣去到时,阿六提着桶一趟趟朝着身侧沟渠倒水。
    他见娘子赶来,连忙丢开桶,将自己卷起的裤角往下抖了抖。
    “娘子……您、您怎么来了……”
    他为乐嫣赶了两年马车,倒是随了守意春澜她们一般称呼,而不是称呼她少夫人。
    阿六年岁并不大,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双眸倒是有神。他生来是淮阳侯府的家奴,从小什么粗活都没少干,六七岁就跟马厩的下人们学着整理马厩,伺候马。后来大了便帮着府上赶赶马车,虽年纪轻轻,却俨然是一副赶车老手。
    以往少夫人出门行走,都是他帮忙赶车。
    以往每回出去少夫人都带着帷幔,身边婢女们一层一层,阿六每每低着头,从不敢抬眸瞧过这位少夫人一回。
    今日他见少夫人一身素容的过来,顿时更不敢抬头了,只盯着乌漆漆的地面。
    乐嫣收拢着被风吹的鼓起的袖口,她四处环顾一圈,见阿六一副着慌模样,她连忙抿唇笑道:“听春澜说路也不通,想来问问你,我们就见何时才能走……”
    这处鬼地方,她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是以雨一停,她就跑来问,若是现在能走,她立马什么都不收拾就走了。
    阿六早早打听了一番,一听娘子问便回道:“这段时日密州各处雨水都下的大,昨夜又是连夜暴雨,出这两里路,山头冲下去一大截,泥石将几个山路都填平了。只怕还要等几日,等道路清出来才能上路……”
    乐嫣打开车门,原以为铺在马车内的褥子这一回是湿的彻底,结果倒是见车内的东西都被好生安置在了一旁,连那些软毯和翠幔都被收拢下来拿着竹帘盖住了。
    她微微有些惊讶,扭头去瞧阿六:“这些都是你收拢起来的?”
    阿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不会说什么话,只笨手笨脚道:“好在来得及时,应当没湿着水的。”
    乐嫣心中震撼,她以往也不熟悉这位马夫,瞧他面相一直以为是个粗人,却不想阿六如此心细如发。
    见他满身狼狈模样,乐嫣于心不忍,便叫他先无须管这些,自己不着急出发。
    谁知阿六竟是打定主意,他挠挠头:“我一介粗人,一天不干活便浑身不得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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