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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鸟 第37节

    闹钟已经偃旗息鼓,没有完全拉开的窗帘缝里隐约看得出今天还在下雨,天还是阴的,除了台灯之外,房间里看不到一点额外的光。
    我翻身坐了起来,没掀开御寒的被子,用手背摸了一下许衷的额头。
    他发烧了。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随手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下床后,先去烧了水。
    我没在药箱里找到温度计和退烧药,却翻到了几盒全新的胃药,上面用潦草的字迹标了个“沈”字,我盯着它盯了半天,才敢确定是许衷从那家私人医院开的药。
    药盒没有拆封,应该是许衷刚买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
    我对着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到水烧开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给许衷倒了水。
    我把晾凉了一点的开水端进房间里,轻轻地推了推许衷。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脸烧得通红,眼睛里都潋滟着水光,看着就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沈……涣?”
    难为他在烧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还能一眼认出我。
    许衷抬了抬手,也许是烧得浑身没了力气,不然就是夹绒的被子太重,他没能抬起来,只好含含糊糊地跟我说“好冷”。
    他整个人都快烧成一块炭了。
    我把他扶了起来,小心地没让冷风从缝隙里灌进去,另一只手把杯子递给他,示意他就着我的手喝水。
    许衷乖乖地喝完了水,躺下去后还拉着我外套的袖口不松手:“你陪我躺着吧——就跟我妈妈一样。”
    我摇头,怕他看不清楚我比划的手势,随手拿了纸和笔,写道:我去楼下给你买退烧药。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的字真好看。”
    我:……
    我再摸了摸他的额头,用开水壶里剩下的开水给他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被子里。
    许衷一脸餍足地享受着我对他的照顾,我拿了钥匙和伞,出门之前又进房间看了一眼许衷。
    他闭着眼睛,眼睫毛随着身体抖动的幅度微微颤动,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就走了出去。
    雨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点,我撑着伞走出了小区大门,离这里最近的药店也要经过三个十字路口。
    我撑着伞,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风吹落了不少树叶,雨水滴在落叶上,会溅起很小的一朵水花。天色阴沉得像是夜晚,厚厚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人行道上偶尔来去的行人大都是步履匆匆。现在不是早高峰,更远一点的高架桥上已经堵了车,红色的车尾灯连绵成一条线,看多了就会觉得刺眼。
    红灯变成了绿灯,我穿过了斑马线,按照自己的记忆走进了药店。
    收银台的小姑娘在空调的暖气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被我进门的动静惊醒,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门口的置物架:“雨伞收好后放在那里……”她看清了我的脸后,眼睛一亮,“帅哥,要开什么药吗?”
    我扫了一眼身后的药柜,没找到退烧药,只好老老实实地打字问道:有没有温度计和退烧药?
    意料之内的,小姑娘在看清手机上的那行字之后,表情就变了。她给我拿了两盒药,扫了码后说:“加上温度计的话,一共五十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帮我把药盒和温度计装在了塑料袋里,在我准备拿伞的时候叫住了我:“请问一下,你是嗓子哑了不能说话,还是……”
    我看到她亮着屏的手机上微信的页面,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女孩眼睛很亮,看着我的样子显得很期待。
    我伸手去拿伞,一只手打字飞快:不是,是天生的,退烧药是给我男朋友买的。
    小姑娘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她“嗯嗯啊啊”地回应,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想太多,这种情况在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我不可能专门在脖子上挂一个牌子,告诉所有人我是一个哑巴,也就习惯了这些乌龙。
    我走出了药店,撑伞时,没忍住又看了看手机,“我男朋友”这四个字让我在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喜悦的感情。
    即使我在许衷面前,总是很难去承认这个事实。
    我准备离开,倾斜的伞面挡住了我的视线,一个冒雨跑过来的人撞了我的肩膀,我险些被撞了一个趔趄,慌忙稳住身形,扶正了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道歉的声音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清了浑身是水的陈渡,他脸色很差,眼圈也有点红,看不太出来原先在许衷怀里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怎么看怎么仓皇。
    他抹了抹脸,看到伞柄上挂着的塑料袋上“便民药店”四个字:“许衷生病了?”
    “许衷”这两个字被他说得含混不清,就像多么难以启齿一样。
    我跟陈渡本来就不熟,心里又记挂着发烧的许衷,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点了点头,绕过他准备回家。
    “等下,”陈渡一把抓住我的外套,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松开手,他盯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冷的,“我听谢远说了,他……许衷现在还在你家里。”
    我又点点头,不明白他拦下我说这些废话是为了什么。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的事情。”雨没有变小的趋势,我撑着伞,看到陈渡身上的卫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还是倔强地盯着我,补充道,“关于许衷。”
    第58章 “他的弟弟”
    我攥紧了伞柄,缓慢地扭过头看着陈渡。
    他仓皇地抹了一把不断从脸上滑下来的雨水,额头上的碎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神色变得恳切起来:“其实是应该跟许衷说的……但是我现在没什么立场站在他面前,”他努力让自己只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装着药盒的塑料袋,喘了口气,继续说,“他会想知道的——如果你听完之后,肯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话。”
    我担忧地看了看时间,我已经出来二十分钟了,许衷还躺在床上发着烧,不知道他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盛水的杯子时,会不会手一抖,就一不小心摔碎了。
    陈渡生怕我会选择离开一样,挡在我身前:“就十分钟……不会耽误你去照顾许衷的。”
    我在原地犹豫不决,淋了一身雨的陈渡已经开始发抖了。
    我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们去咖啡馆聊吧。
    陈渡立即点头,看上去害怕我会反悔,跟在我身后,往咖啡馆的方向走了。
    我再一次来到那家咖啡馆,上次来这里,是许衷说他喜欢我,并且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只身一人地跟着我走进了那间出租屋。
    我收起伞,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陈渡找收银台的咖啡师要了一条毛巾,把头发上的水擦到没再滴下来后,才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他摸了一下头发,坐下来后,有点局促不安地抬起眼睛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嗯……我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咖啡,就点了两杯拿铁——我已经付钱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没喝过咖啡,第一次来这里还是许衷给我点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飞快地打字,手机屏幕因为冷热不均起了一层雾,打字的时候容易打滑,我摩挲了一下屏幕:你叫我过来是为了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什么事情?
    陈渡舔了舔嘴唇,他微微发抖,有些不适应咖啡馆的暖气一样,抽了抽鼻子:“我跟你说这些事情,跟我和许衷之前……嗯,之前发生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许衷把我删了,又不出门,我想尽方法都找不到他,我也不会……不会在看到你的时候,托你带话给他。”
    我眯起眼睛,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不是要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要说的那件事情是跟许衷有关,我想让他知道,让你知道也没关系,”陈渡害怕我误会,摆了摆手,他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挺不舒服的,“因为我觉得,你肯定感兴趣。”
    我的心提了起来,打字的手却没颤抖: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知道许衷有个弟弟吗——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我点点头,许衷不太喜欢提起许家的事情,我也识相地没有多问,因此当陈渡提起他那个弟弟时,我感到格外茫然。
    陈渡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没来得及剪短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月牙状的红痕:“我通过不少渠道才打听到的,关于他和他弟弟的事情。”
    我松了口气,打字时都有些轻松:他弟弟怎么了?
    我不认为许衷会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感兴趣,他提起自己母亲和姐姐时顷刻就温柔下来的神色,比起他说起许志国的态度要好得多,我甚至都没听许衷说过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那个弟弟被许志国藏的很好,谁都知道是个出身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但是他还是被许志国送出国镀了层金。”陈渡舔了舔嘴唇,在看到咖啡师送过来的两杯拿铁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我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没有改姓,叫许钦言。”
    我默默地在心里想,这个名字没有许衷好听。
    陈渡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起那杯拿铁暖手,焦虑不安地对我说:“本来许衷在国内,许钦言在国外,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其实也没什么。”
    我的眉毛微微一动,陈渡一直在打量着我的神色,见我没露出除了疑惑之外的表情,失望地抿住了嘴:“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许衷为了你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不给他一点希望,所以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
    我皱起了眉:这不行吗?
    陈渡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往我这边探身,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没弄清楚吗,沈涣?许志国能有现在在建海市一手遮天的雄厚财力,是因为他的妻子姜月沉和她身后的姜家给了很大的助力。”
    我僵了一下。
    陈渡深吸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才能把话说下去一样:“后来许志国出轨,姜月沉病逝,姜家又落败了,可以说,现在的许衷除了‘许家小少爷’这个身份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是许志国给他的。可是他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了继承许家的机会,许志国就要把机会留给自己的私生子了!”
    我被陈渡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才问道:许衷不是有一个在国外留过学的姐姐吗?许志国想找人继承家产,一定要选择那个私生子吗?
    我连“许钦言”这三个字都不想打。
    陈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焦虑不安地扣住了桌角,尖锐的木头戳进了他的掌心,他一无所察。
    “许志国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眼里的继承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许衷,另一个就是许钦言。你以为许纭为什么宁愿在国外留学也不愿意回国?因为她和许衷都知道,如果她选择在国内念书,而不是在英国的大学考金融学的学位证,那么许志国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对许家有益的联姻对象把她嫁出去,怎么可能会把好不容易把姜家的名号换成许家的承志集团留给她?”
    我头一次看到陈渡用这么急促紧张的语气说话,原本就高高吊起的心更悬了起来。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陈渡苦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这种豪门秘辛本来就不算什么很难调查的事情。”他又喝了一口拿铁,咖啡沫在他嘴角留下了一圈很淡的痕迹,“你知道,许衷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够我用一辈子。”
    我把手机收了起来。
    陈渡又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没被暖气烘干的衣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许衷,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他推开门,冒雨离开了。
    第59章 “痴心妄想”
    我盯着面前的两杯咖啡,陈渡走得太匆忙,以至于连咖啡都没有带走。
    靠着妻子起家又背信弃义的许志国,许衷那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许钦言,为了避免联姻而出国留学多年的姐姐……我不自觉地回想起许衷提起姐姐时流露出来的开心模样,他很少在我面前掩饰对母亲和姐姐的喜爱,就像他从来都不遮掩自己对许志国的厌恶一样。
    难怪陈渡会笃定许衷一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咬住下嘴唇,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猛地想起还在床上发烧的许衷,也不在咖啡馆里久留,撑着伞走向了和陈渡离开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回到家时,许衷还没清醒过来,我放伞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回过头以为他被我吵醒了,却只看到许衷烧得通红的脸。
    我重新烧了水,犹豫了一会儿,才敢轻轻地扶起许衷,从领口处扒开了他那层被身上的高温侵袭过的衣服,将温度计插了进去。
    他身上很烫,细腻的皮肤蹭过我的手指,触感有点像刚被剥离开蛋壳的蛋白,我的呼吸几乎要停在这一刻。
    许衷微微皱着眉,可能是冷空气的突然侵入让他感觉不舒服,原本舒展开的眉眼紧皱在一起,我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喊了我的名字,声带颤动发出的声音有点哑:“……沈涣?”
    那一刻我才算真正停止了呼吸,一边怨恨自己说不出话,没办法让许衷知道我就在他身旁,一边将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伸手碰了碰许衷的脸。
    这个时候的许衷安静、温顺,躺在床上任由我放肆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因为没退的高烧而显得有些急促,不言不语的样子,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一睡不醒的睡美人。
    我半跪在地上,凝视着许衷的脸,我能够在脑海里回想起他微笑着看向我时的表情,他的手捏过我的下巴,嘴唇蹭过我的脸颊,态度亲昵而自然,总能让我觉得,他其实是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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