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唇角瞬间上扬。她活了两个世纪,机心计策只怕比当世顶级的政治家、军事家都不遑多让,若是她肯出主意……
“去买十色口脂,五色胭脂,五套花钿,三种妆粉,搭配出至少十种不同妆容来,浓、淡、俗、雅都要。”
“……什么?”
“然后选其中五种最得意的妆容,让你男人过目、评价。哦,你男人还是同一个罢?”
“……是。”
我走在西市妆肆最多的一条街上,耳中听的尽是吆喝招徕,眼中所见则是衣衫妆容风格各异的女客们,妩媚浓艳、素朴柔淡,无所不有。鼻端嗅到的,是各种脂粉混杂的香气,老实说,有点儿呛。
“金花胭脂!上妆最是便捷!远较寻常盒装的膏脂均匀轻便!放在囊中,出门在外也可轻易涂补,再也不必忧心妆容褪色!依照晋朝古方精心制成的呐!用的是五月种七月采的晚花,深色鲜明,久久不褪!小娘子不入内瞧一瞧么?”[1]
“我家的胭脂可是清河崔氏传出来的方子!清河崔氏哎!添了最好的紫矿,精工细作,染了十余回方成!还加了波斯白石蜜,涂用日久,人也像波斯胡姬一样,皮色雪白透亮!买过的娘子都说,自从她们用了我家胭脂,郎君就再也不去酒肆里寻胡姬啦!”[2]
“我家先人自大隋起就售卖这铜黛啦!宫里的阿监都用这个画翠眉哩!比螺子黛也不差什么!还有更好的青雀头黛!买了任意一种眉黛,就送黄粉!原料可是终南山的松树花粉,画在额头上,不用熏香也有淡淡幽香呐!买足三百文钱,还送花钿贴纸和澡豆!”
“进来瞧一瞧唇脂罢!男用女用都有!无色口脂买来与你家郎君润唇!绛红、丹朱、檀色,还有涂黑唇用的乌膏,无所不包!娘子买我家的唇脂,我们就教你点唇!”
女性很少有路过彩妆柜台而目不旁视的,我也不例外。我逛了诸多妆肆之后,仍觉十分费解。
我是真的不懂。她是想让我通过买化妆品,了解大唐的市场经济现状?不是有个“口红效应”,说美国经济越不景气时,女性越爱购买口红吗?难道是这个意思?
又或者,她是想让我观察外来化妆品对大唐女性妆饰的影响,深入考察粟特、突厥等民族在大唐的生存现状,和与大唐的纠葛,掌握他们的心态,从而设法松动安禄山手下外族士兵的军心?
……这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再不然,她是想让我蹲点观察贵族女性和平民女性购买力的差异,以了解唐国阶级矛盾,釜底抽薪,改变社会制度,避免安史之乱的发生?
……可我一个普通穿越女,也干不了革命啊。
我疑惑着,随意踏入一家妆肆。肆主是个五十几岁的妇人,笑容可掬,立时迎了上来,我抬眸细瞧,一时笑生双靥:“妙泥姊姊!你怎地又开了妆肆?那间布肆呢?舍因呢?”
这女店主吊梢眉,高鼻梁,绿眼睛,是我多年前在西市为人写家书时,相熟的粟特女子妙泥。舍因是她的女儿,当年我写家书时,她才只七八岁,生得粉妆玉琢,在西市已经成了出名的小美女。现在她也该嫁人生子了罢?
妙泥乍见了我,也是既惊且喜,按着我坐下:“阿妍!许久没有你的音信,我还只当你不在京畿了。怎地也不来瞧我?布肆如今是我丈夫与他侄儿照看。我上了年纪,便爱看小娘子们妆扮,故而另开了这家妆肆——舍因今日出门去了,可知不巧。”
她仍是当年那般快人快语,我一时不知该回哪一句,笑道:“我可全未看出你上了年纪。你的眉眼比昔日柔和了许多,想必过得甚是舒心,故而更加美丽了。”
妙泥笑道:“当时我一个外族女子,孤身带着女儿在长安谋生计,也只得强硬一些。是了,这些年过去,你怎地还如当年一般青春娇艳?可是受了娜娜女神的庇佑?”
娜娜女神的形象源于两河流域,象征着丰饶、胜利、情爱、生育等美好概念,后来进入西亚、中亚,又经祆教教义传入中华。我扑哧一笑:“娜娜女神掌管生育……可我一个孩儿也无。”
妙泥拉住我的手道:“嗐!生孩儿又有什么好的?产后肌肤暗淡、腰肢粗阔,更要操一世的心,不知不觉,就老成了鸠盘荼。”她摇摇头,笑叹,“不过,你那表兄真是世间难得的容貌。我竟再没见过比他俊的男子……你们两个若是生了孩儿,该有多美貌。”
我抿嘴笑道:“我没有和我表兄成婚!”
妙泥诧异地望了我一眼,脱口道:“我还道你们……那你嫁了什么人?可及得上你表兄好看么?待你好么?”
“他与我表兄一般好看……”识得他之后的光景一幕幕转过心头,我总结道,“待我亦甚用心。”
与妙泥叙了半日的旧,她听我说要买脂粉,一拍腿道:“阿妍要什么?妆粉?花钿?胭脂?若是要买胭脂,你不妨去对面李家。我家的妆粉和花子都好,口脂也有几样,色泽鲜亮,膏脂细腻,点在唇上,任你进食饮水,也不褪色,最是受小娘子们喜爱……”仔细端详我的脸色,“你肌肤白嫩,不必施妆也是美人,但我家这水银粉雪白轻盈,你不妨一试。”取了粉扑,在粉盒里蘸了一层粉,要替我上妆。
我在21世纪时就是个“成分党”,对于化妆品的配方和安全性极为在意,满口“烟酰胺”“维a酸”。听到“水银”,我连忙一侧脸:“妙泥姊姊,水银粉、铅粉我惯不爱用。若是有上好的米粉,与我一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