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星妙的。
可能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能是在某个因为噩梦惊醒的凌晨。
莽撞蛮横的少年,似乎连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都显得这样不讲道理。
那时候妈妈带着他常常搬家,在每个地方都住不了多长时间。
有时候是两叁年,有时候是几个月。
他从小学开始就总是在转学,所以自然也没有朋友。
搬家的原因——哪怕没人告诉他,周辰也自己知道。
他之前有听附近好生是非的大妈说过,因为妈妈年轻的时候给大老板当了小叁,后来又被大老板抛弃,所以才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看着可怜。
“长得那么漂亮,啧啧啧。”那些大妈一般会用这种语调结束话题,是在道德审判,又在指指点点。
周辰知道妈妈很美,长得好像日历上面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爸爸,所以便以为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每搬到一个新地方,小周辰都要经历漫长而痛苦的尝试交朋友的过程。
周辰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新家楼下的小公园,那时候他应该不到十岁,刚搬进这个小区没多久。
原本住户家的小孩已经有了固定的好朋友圈子,周辰瘦小又内向,很难融进去。
公园里有些老旧的器材,生了锈又落了漆,大人们是嫌弃的,小朋友却乐于爬上爬下。
周辰自己跑下楼,坐在秋千上,没人推他,他就自己使劲踮脚,让秋千能动起来。
秋天的凉风吹在脸上,轻微的失重感让他雀跃。
这时候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跑来站在他身边,胖乎乎的,手里还攥着把很大的水枪。
周辰很开心,一瞬间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推秋千,以为是要跟自己交朋友。
可是那时候他尚不明白,不是每个小孩都天生善良,懵懂而无知的恶意反倒坏的很纯粹。
他们不会在乎自己说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不会明白自己无意识间的行为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后果。
就只是,坏。
“他们说你没爸爸,你爸是不是死了?”那个男孩一手扶着秋千的栏杆,歪头问他,轻飘飘的,又确认了一遍:
“你爸是死了吧?”
秋千像是一瞬间便停了下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踩碎了。
那破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周辰无措茫然,他抬头,眼里噙满泪水。
胖男孩跟周辰对视,却依旧是那种无所谓的表情,通红肥硕的脸蛋将眼睛挤成一条细缝,面目可憎。
“他们说你妈是坏女人,把你爸杀了,所以你才没爸爸的。”胖男孩用手肘杵了一下周辰的胳膊,一脸好奇地问他,
“那你恨不恨你妈啊?”
……
周辰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骑在那男孩身上,胡乱地抡拳头。
可是那时候他却很是瘦弱,叁两下便又被反压在身下——那胖孩子仅凭体重就可以让他动弹不得。
最后的最后,那个胖孩子攥着手里灌满水的水枪,敲在周辰下巴上。
破了皮,伤口有点深,最后缝了六针。
胖小孩的妈妈是个看着就尖酸刻薄的女人,很瘦,只有胖小孩一半的宽度。
在医院时,那女人一直在重复——
“小孩子下手没轻重的呀,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都有人看见,是你家孩子先动的手,我家宝宝这充其量是正当防卫。”
最后她留了四百八十块钱,踩着高跟鞋走了。
周辰一直觉得这个数字很奇怪,不是整数,也不够自己的医药费。
480,听着像是在说——
“死吧你”。
周辰不想去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自己出生以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缝过针的印记好明显,斜斜的一道,深红色,还能看到圆形的针脚。
像是一只虫子爬在他下巴上,很吓人。
这下,可能其他小朋友会更讨厌自己吧。
周辰这样想。
那……自己也不要喜欢他们了。
“还疼吗?”妈妈蹲下来问他,用手指轻轻蹭过周辰的下巴。
“我们再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周辰木然点头,不就是搬家吗,他早都习惯了。
成为星妙一家的邻居,原本就是个意外。
妈妈之前定的房子,房东突然不愿意租给他们了,所以只能跟着中介临时满城乱转找合适的现房。
中介和妈妈去看房子,周辰不想跟进去,就在小区里呆着,等他们看完出来。
站在单元楼门口等人的时候,周辰百无聊赖,会观察周围的环境——小轿车多不多、小孩子多不多、地上是不是到处丢满了垃圾。
认真想了想,这个小区应该是之前他们看过的所有小区里最好最漂亮的。
然后周辰就看到一个阿姨牵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小女孩像是在踮脚跟她妈妈说些什么——没准就是在说他。
总是有人对着他窃窃私语,这样的场景周辰见的多了,索性把头转向一边。
结果没过几秒,那小丫头就跑到自己跟前,拿着片创可贴就要往他手里塞。
周辰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后退和拒绝。
可这丫头却有点不依不饶,没等周辰躲闪,飞快地撕开创可贴的保护膜,踮着脚给贴在他下巴上。
没对准,一半黏在了周辰的嘴角。
“有伤口的话,要用创可贴保护起来,这样才能好得更快。”女孩认真道。
直到这时周辰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自己下巴上缝过针的痕迹当成了红色的伤口。
“再给你一张。”女孩说,往他手里又塞了张创可贴,随即又叮嘱,“如果沾了水,要勤换喔!”
周辰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直到站在一旁的阿姨轻声唤她——
“星妙,走啦,要回家了。”
女孩点头,跟周辰摇摇手说,说,“哥哥再见。”
直到两人走远了,周辰才回过神来——
他刚才,应该说“谢谢”的。
周辰觉得自己像路边的一条野狗,突然有人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