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娘的怨已去除,现在能让女尸动起来的,只有施展怨偶的傀儡师。
黎辉很快知道女尸动起来的原因。
女尸抓狂的甩动身体。洞穴被摇得不停晃动,原本钉着她的照尘掉到地上。她重重落地,紧盯着黎辉他们。
魔神仔被晃得站不住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疑惑的看着抓狂的女尸,道:「怎么回事?缘娘姐姐的怨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她的遗体怎么还会动?」
黎辉紧盯女尸,冷静道:「现在在遗体身上的怨不是缘娘本来的怨,而是操控遗体的傀儡师的怨。」
大意了。
他以为只要解开缘娘的怨,就能连带解决操控者的怨。
但怨岂是那么好消除的,消除这一个还有另一个,而且每个怨所憎恨的都不同,解决方法不一。
魔神仔看向黎辉,手指女尸,道:「现在怎么办?不会要这么烧了缘娘姐姐吧?这样她的灵魂会受影响吗?」
黎辉:「当然会有影响。即使现在在女尸身上的怨是他人的怨,但总归都是附在她身上,要是这么烧了,怨依旧会找到灵魂。」
他严肃道:「甚至会因不是本身的怨而侵蚀灵魂,将灵魂啃食殆尽。」
魔神仔的脸一瞬间霎白,道:「那你别再那囉囉嗦嗦了,赶快想办法啦。」
「……」
说得简单,你以为办法很好想啊?
黎辉心想。
他想叫魔神仔不要只顾说,也去做些事:「小鬼,你……」突然,他感觉握住安容的手有股湿热感。
他放开安容,将那隻手抬到眼前。
「!」这一看,他直接傻在原地。那隻手满是鲜血。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受伤,那受伤的只有他刚刚一直抓着的人。
他转身看向身后人。
只见对方面上平静,但脸色惨白的盯着女尸。右手衣袖被划开一道,血液沿着指尖滴落在地,形成片片血花。
是女尸在抓狂的那一瞬伤到的,虽然他反应快将安容拉开,但还是出事了。
因为穿着婚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受伤。看衣袖的破口大小,跟不断滴落在地的血花,伤肯定不轻。
可当事人却一脸平静,彷彿没有受伤似的。
「喂。」黎辉拉过安容受伤的右手,道:「你受伤都不会叫的吗?」
看着安容这样不关心自己,他心里有股躁动。
从以前就是这样……受伤了都不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安容被黎辉吓了一跳,先看看被黎辉抓着的手,再看微怒的黎辉。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心里有些心虚,道:「抱歉,我没注意到,之后……」
「别再有之后。」黎辉大声道。
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
怎么还有之后!
之后还想怎样?断手?
那么不珍惜自己!
他这一吼,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住了。
魔神仔怔愣几秒,道:「你怎么突然大吼了?」
「日炎……!」安容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黎辉身后的女尸正蓄势待发的朝他们扑来。
他正想道「小心」,却见对方转身一挥手,女尸顿时一动不动。
黎辉:「别人说话别打断,你不懂吗?」
女尸:「……」
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懂吗?!
黎辉摸出一块帕子,开始替安容包扎。
伤口深的见骨,血流不止,光看都能感觉到痛。
他对缝合这类的包扎不熟,而且手边又没针线,所以他用帕子将伤口处缠的很紧。
期间,安容想让黎辉先去处理女尸。但他觉得现在自己多说一句,就会被对方骂一句,所以决定不说话。
他们不说话,就连一旁的魔神仔和女尸也没发声。一个乖乖站着给包扎,一个专注在包扎,另外两个看着他们。现场安静无人声,只有布料摩擦的包扎声。
伤终于包扎好了,虽然还有血流出,但总比之前好多了。
安容看着被包扎的手,又看着黎辉,道:「日炎,这个……」
「别说话。」黎辉打断道。
他严肃的看着安容,眼里微怒,道:「等事情解决完,我带你回九重山。在那之前站在这里别动,知道吗?」
「……」安容不知道该回什么,黎辉又问:「知不知道?回答。」
这次,安容乖乖点头。
得到回应,黎辉转身走到女尸面前。
魔神仔见他走去,站起身道:「你怎么了?突然大吼,想吓死人啊?」
黎辉头也不回道:「看到一位不珍惜自己的人在面前,你不气?」
这句话是回答魔神仔,却像是说给安容听。
魔神仔思索一会看向安容。又看回黎辉,道:「你说话干嘛那么直接?跟人结怨啊?」
黎辉却道:「我们彼此彼此。」
「……」
他知道黎辉现在很生气,但这气也太大了!
明明给人第一印象傻傻的,生气起来谁都说不过。
以后绝不能惹黎辉生气。
魔神仔心里默默这么发誓。
黎辉捏着女尸下頷,让她与自己对视。
他看着女尸空洞的双眼,通过女尸与不在场的人对视。
「听得见吗?」他先试探有没有人听到。
当然,没人理他。
他也不管那么多,开口先是一句嘲讽「躲在人后面战斗,自己不出来,看来银鬼也不过是群胆小鬼,真令人惊讶。」
「……」女尸……应该说幕后人没有回应。
「我不晓得你们干嘛搞这一齣,但我绝对会找到你们,替我师尊萧沁泽报仇。还有……」他将声音压低,低到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别动他。」
他朝女尸胸口击了一掌,不给对方回应机会。
这一掌让怨气与女尸分离,怨气在分离的那一刻消散,女尸瘫倒在地。
怨气一旦与傀儡分离,施展怨偶的术士将会被怨气反噬。刚刚的怨气说是消散,不如说是反噬回施术者身上。
想必那位施术者现在正受着反噬的痛苦,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不过这不是他该管的。
他拿出一张起火符,念了几句咒诀,将起火符仍向女尸。
火焰燃起,大火瞬间包覆女尸,一点一点焚烧着死去多年的可怜姑娘。
黎辉看着大火焚烧的女尸几秒,双手合十给她最后的敬意。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到一直站着没动的安容那里。
魔神仔在一旁看着他一番操作,又看看被火化的缘娘,心道:「这就完了?!」
击一掌再火化就没了?
那之前干嘛大费周章的用剑打?
他想问黎辉这些疑惑,却想到黎辉现在处于生气状态,问出来反而会被呛也说不定。
结论,之后再问吧。
黎辉经过他面前时,他抓着黎辉衣襬,道:「缘娘姐姐没事了?」
黎辉停下脚步看他,道:「没事了,她现在可以安心去投胎了。」
闻言,他开心道:「太好了,谢谢。」说完,便跑的缘娘身边去。
黎辉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黎辉第一次从魔神仔口中听到「谢谢」二字,他怔愣一秒。之前这小鬼总是对他直言直语,态度要差有多差,要不差有多不差,总之印象很不好。
他本不期望能从小鬼口中听到谢谢之类的字眼,现在听到了,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看着在缘娘身边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魔神仔,小声道:「不客气,」
安容从黎辉要他站着别动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说任何一句话。即使黎辉走来,也依旧站在原地。
黎辉来到他面前,微微皱眉道:「怎么还站着?可以坐下休息啊?你手上还有伤。」
安容疑惑道:「可……是日炎你让我站着别动的。」
「……」
对啊,是他让安容站着别动。
但真的就站着不动?!
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这么傻?
短短时间里,他已经体认到失忆的安容,和以前的安容差别有多大。
以前的安容不会轻易相信人,也不会那么听话。
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安容吗?该不会是其他人假扮的吧?
不,不会,眼前人确实是安容,他可以确定。
黎辉叹道:「先别站着了,你有伤,先坐下好好休息。」
他找到一块大石,轻拉安容到大石上坐下,随后用传音术通知余歌,请她尽快过来。
在等余歌到来的期间,他开始检查起安容身上所有的伤,不只是手,连被衣裙盖住的脚也要检查。
见黎辉要看盖在裙下的脚时,安容觉得这样有些不妥,而且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抓着黎辉准备撩裙的手,道:「日炎,我的伤都在手上,脚的话……就别看了。」
黎辉抬头道:「不行,谁知道你有没有藏着伤没说,要是更严重怎么办?以防万一,还是看一下为好。」
若是黎辉仔细看,会发现安容的耳根已染上一层緋红,不过他现在注意力都在安容的伤势上。
安容:「我的伤我自己清楚,我脚上真的没伤。」
黎辉:「我不信。」
「那怎样才能让你信?」
「亲眼所见。」
「除了这个。」
「没有办法,我就是要亲眼所见。」
「……」
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各自坚持自己的想法。
一个坚持不让看,一个坚持要看,把彼此眼睛看的都快没了,就是不想服输。
最后,还是安容败下阵,叹道:「你看吧。」
想想对方也是为了自己好,人家是好意,要是坚持拒绝就有些失礼。而且两人都是男的,跟对方看脚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服自己,安容收回手。
黎辉掀起他的裙摆,结果……
安容裙底下的脚缠着一层层绷带,虽没有散开,但上面染满大片深红。可以看出,绷带下的伤该有多严重。
说好的没伤呢?
这是什么?
当我傻子吗?
黎辉盯着染血的绷带,手紧紧握拳,隐忍心中一股怒气,抬头看着说「脚上没伤」的人,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伤?」
你都不痛吗?怎么能说是没有伤?
黎辉很想这么说,但见安容撇开眼不敢面对他的样子,便又生生将话吞回去。
他托起安容的脚,解开缠在腿上的染血绷带,心道:「得想个办法,让他以后受伤都要说出来。」
绷带足足包了三层,每层都有浓浓血色,绷带下的腿跟双手一样,佈满许多细小伤痕,不断出血。
是经歷什么才伤成这样?
这个疑问一闪而过,但即使问眼前人,估计也得不到答案。
他用灵力开始紧急处理满是伤痕的那双腿。
以灵力为丝线缝合伤口,不再出血,能在手边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对伤者做紧急处置,是修药宗人入门时都得学会的基础技能。
这种方法虽很耗灵力,需要的专注力极高,一不小心就会让前面封好的伤口裂开。不过只要练到滚瓜烂熟,即便是在睡梦中,都能好好替伤者缝合。而且实用性广泛,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战场上,任何时候都好用。
除了药宗以外,有些宗派也会将此法当成入门基础,要求刚入门学生必须学会,不然就直接逐出师门。
黎辉主修剑宗,对此方法不熟,加上他拜师时,师尊又没强迫他一定要学起来,所以他跟此方法可以说是毫无关係,甚至没擦上边。直到遇见安容。
以前安容时常受伤,对此法十分熟练,他们两人又是好友,久而久之,黎辉对此法也有些熟练。虽不到能快速缝合,但能让伤口不再出血,这点他还是能做到。
伤缝好了,但没有乾净布料,黎辉只能先用自己衣服代替。
见黎辉撕下自己衣服充作绷带,安容想开口阻止,但又想到对方还在生气,自己开口阻止只会让对方更生气。他不想让黎辉这么生气下去,于是安静闭嘴没说话。
处理完脚,黎辉起身道:「手给我。」
安容乖乖伸出手,对方开始帮他处理手上的伤。
一番处理下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因不断用动用灵力,黎辉脸上有些疲惫。见状,安容道:「日炎,谢谢你替我处理伤口。你也坐下休息会。」
然而对方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道:「那你能保证,以后手上都要跟我说吗?」
「……」
他不晓得黎辉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为了让他能好好休息,他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回应,黎辉席地而坐,靠着安容坐着的大石闭眼,道:「你以前时常受伤,每次见你都是在处理伤口。」他看向安容,问道:「你该不会是天生就时常受伤的体质吧?」
对于黎辉突如其来的对话,安容先是一怔,随后笑道:「听你这么说,我想应该是这样。」
「你这样子,真担心以后有没有姑娘看上你。」
而且你还长得像女的,说不定先是男人看上你。
黎辉心想,却没说出口。
安容:「这种事通常都看缘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黎辉:「要是没有呢?」
「那就一个人过小日子,也挺不错的。」
「看不出,你挺随性的。」
两人有说有笑,聊得都是些无聊小事,黎辉时不时提起跟安容曾经的过往,而对方则静静聆听,必要时给出回应。
他们这副样子,就像许久未见的知己好友,又像感情融洽的神仙眷侣。
魔神仔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刚刚在帮缘娘超渡,祈望她能尽快投胎。虽失去法力,但他依旧是位神明,帮一位女子超渡还是行的。
黎辉注意到他,挥手道:「小鬼,你来啦。」
魔神仔:「嗯。」他有些闷闷不乐。
见此,安容问道:「魔神仔大人,您怎么了?是什么事让您不开心。」
「我不是不开心,只是……」他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后,眼神不断游移,道:「我能跟你们走吗?」
此话一出,他们皆是一愣。
黎辉问道:「你不是神明吗?能随便离开山?」
魔神仔:「以前不行,但现在行了。」
「为什么?」
「相知山现在已经没人居住,我的塚又被人破坏,继续待在山里也是无聊,不如跟着你们。」
神明一般不能离开他们的出生地,因为他们有身为神明的职责。倾听人们的祈愿,完成人们的愿望,成为人们的信仰,成为人们的心灵支柱,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要是神明随便离开出生地,就很难听见人们声音,当然也无法帮助人们,久而久之,人们会对神明失望,改信其他神明。所以,神明不能随便离开出生地。除了几种情况以外。
其中就有,当地人们部死绝,不会再有人祭拜。这样的神明,就不用在顾虑人们,可以自由的去向他方。魔神仔现在就是这样的神明。
他之所以会一直待在相知山,是不希望被人拋弃,所以才一直待在山里,成为山中居民心目中的神。
现在,相知山没人居住,不会有人去祭拜,不会有人来陪他玩。
与其一人待在这无聊的山里,不如跟眼前这两人一起去看山中以外的地方,这样或许会更好玩、更有趣。他是这么想的。
黎辉手抵下頷思索,随后看着魔神仔,严肃道:「你要跟我们可以,但我们不能保证之后你是安全的。」
毕竟之后,他要帮安容回覆记忆,而安容还有银鬼这层身份在,往后会遇到什么,他们都不得而知。
魔神仔听后,只道:「无所谓,只要能跟着你们,怎样都行。」
能跟漂亮哥哥一起,怎样都行。这句话他没说,以免被黎辉听到惹得不愉快。
黎辉:「好,既然你决定跟着我们,那得给你取个新的名字,不然一直叫你魔神仔也挺怪的。」
魔神仔:「好啊,那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嗯……」黎辉开始思索:
要我取名啊?要取什么名字比较好?
如果以我的姓来取的话……
黎,黎,黎……
不行,想不出来!!!
他天生就没有取名天赋,曾经还因替九重山的一隻猫取了个奇怪名字被余燕嘲笑。现在要替一个孩子取名,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名字来!
正当黎辉烦恼取名时,安容突然道:「忘怀。」
黎辉和魔神仔一起看向他,安容道:「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魔神仔大人。」
「忘怀,忘怀……」魔神仔小声唸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将名字深深记住一样。黎辉和安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他小跑去抱住安容,开心道:「我喜欢,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
安容被这突然的一抱有些愣住,随后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道:「您喜欢就好。」
魔神仔,不,该称呼忘怀才对。
忘怀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安容道:「这位哥哥,我已经决定要跟你们,你又还帮我取了名字,就别再对我用『您』『大人』这类的称呼了,我不喜欢。」
安容:「可是这很不敬。」
忘怀鼓起脸颊:「不管,你就是不能这么叫我。」
「但……」
此时,坐在一旁的黎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道:「你就直接叫他名字吧,像我都直接叫他小鬼了,他不会介意的。」
忘怀也附和道:「是啊,我都不介意他怎么喊我,又怎么会介意你有没有对我加敬称。」
听他们这么说,安容道:「我知道了,那我就称呼您,不,称呼你为忘怀。」
「太好了。」忘怀抱得更紧道。
一旁的黎辉担心他这么抱着,把安容的伤给生生抱得裂开,于是拉开忘怀,道:「别抱那么紧。像是要吃……」
「日炎,你在这里吗?」一道女声突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