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王氏双腿如筛子一般打颤,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对了,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都是……都是老夫人。”
    她眼里迸发出一股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这都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做的,我就只是个做儿媳的,哪里敢不听她的话。”
    方正明心里怀疑是王氏在给自己找替死鬼,面上不显露。因为现在天色很晚,只能等明天再审理。他便让人将王氏压下去,准备改日再进行审理。
    不过这事也确实难办,不管是那一方都是有品阶的贵妇人,真要是确定了怎么量刑又是一个问题。他收拾收回了卷宗,正苦恼地朝着议事房走去,意外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眉目俊朗,半靠在椅子上,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方明正心神一凛,不知道这位爷今日怎么来了这里,还是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嗯。”梁知舟点了点头,手指抵着椅子上的扶手,缓声开口,“我听说乐平侯府的案子最后交给你了,是吗?”
    “是。”方明正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以为他是来为乐平侯府的人撑腰,便直接拒绝说:“世子爷若是过来要个人情,替乐平侯夫人开脱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谁说我是带过来求情的。”梁知舟站了起来,斯条慢理地笑了起来,目光却很是冷淡,“我不过是来提醒大人,若是这个案子难以决断,不如上报给圣上,让圣上决断。”
    报给圣上?那便是要闹大了,那乐平侯夫人还能有半分掩面,就是乐平侯府也会的成为京城的笑柄。
    方明正憨厚的脸上露出迟疑,“这样做怕是不好吧。”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梁知舟望向他,颇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方大人总不想,因为这一个小案子,失了前程是吗?”
    方明正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他虚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汗,就看见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往上递给折子而已,这事便交给大人了。”
    一时间,他觉得肩上犹如千金之重,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
    王氏当堂反水咬了一口老夫人,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钱氏正靠在床边休息,和虞念清提起这件事还有几分心寒,“你祖母对王氏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给了王氏不少补贴,一直压着其他房的人替大房帮忙。有些做恶人的事王氏不愿意做,都是老夫人替她出头。谁知道临了,闹了这么一处,怕是乐平侯府那边的人,还会要闹。”
    “定是要闹的。”虞念清对老夫人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愿意偏心也不过是因为日后要跟着大房生活,真要是替王氏顶罪她是绝对不肯的,最后八成要到这边来闹她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庆幸当时听了梁知舟的话,请了不少护卫将院子内外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扰。
    事实上,乐平侯府的人也确实来了几趟,无功而返之后乐平侯在府中发了老大的火气,砸碎了不少东西。
    虞时玉心里则更是焦急,他现在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稳脚步,眼见着升迁有望。若是这时候他的母亲被定了罪,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名声,到时候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他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就更不用说升迁。
    想到这里,他一贯温润的脸上表现出几分厌恶来,“母亲怎么就这么忍不住想要动手,忍上一忍怎么了,二叔房里统共就那么的几个人,以后什么拿不过来。”
    “怎么知道这个蠢妇心里想什么!”乐平侯将桌子拍得直响,无能狂怒着。
    虞时玉握紧双拳,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娘亲的话,让祖母承认是自己指示的。祖母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的,就算行为过激了些又怎么样。再说了,二婶婶也没有受伤不是吗?”
    两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发现居然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情平息下去。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他们还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老夫人身上去,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这么一想之后,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澄晖院。
    老夫人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长子和长孙站在自己面前时,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我不同意!哪里有婆婆给媳妇儿顶罪的!”
    她“呼啦呼啦”喘着粗气,痛斥着:“她自己蛇蝎心肠,凭什么将我带上了。”
    “啪”的一声,虞时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七尺男儿的眼眶瞬间红了,“祖母,就求求你救我母亲这么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定了罪名,否则我前程就全毁了啊!”
    老夫人嘴唇哆嗦,“你可知道,要是我承认了,就要一直背负一个残害儿媳和孙女的名声,就是死了都要带到棺材里,让人耻笑的!”
    室内一下子落入了安静中。
    虞时玉眼眶通红,他跪着往前好几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夫人有些干枯的手指,“是孙儿的不孝,可孙儿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是不往上升迁,孙儿又怎么重振乐平侯府的威名啊。祖母,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您就帮我这么一次吧。”
    望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孙儿,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发疼。她缓慢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2章
    所有人都觉得老夫人不可能替王氏认了这个罪名。毕竟老夫人将名声看得很重, 在虞平生失踪之后,外面的人纷纷嘲讽乐平侯府没落了,她便躲在府上从来不出门。
    所以当老夫人来了大理寺, 向方正明说纵火的事是她吩咐王氏去做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了。
    方正明看过所有证据, 在此之前没有一样是指向老夫人的。他显得宽大的脸上带着几分威严,“老夫人,您可知道包庇罪犯,同样是要受到追究的。”
    “什么罪犯, 我犯了什么罪。她钱氏既然嫁入我们虞家,便生是虞家的人, 死是虞家的鬼。我作为她的长辈, 她不敬尊长, 我教训她有何过错!”老夫人义正词严, 朝着钱氏的方向啐了一口,“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祸害, 当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进虞家的门。”
    钱氏面色发白, 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味。
    方正明也全然没有想到, 这高门大户里还有像虞家老夫人这般蛮不讲理的人物。他用惊堂木猛得拍了拍桌子,“肃静!公堂岂是你们能随意吵闹的地方。虞家老夫人,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若全都是真的,你可就背了杀人的罪名,按照律例最起码也要判处二十多年!”
    一听到二十年,老夫人双眼都瞪大了,生出了想要反悔的心思。王氏见情况不对, 直接跪了下来, 拉着老夫人的胳膊, 对着钱氏求情。
    “弟妹,老夫人就是一时糊涂。你看在她都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王氏压低了声音说,提醒说:“若是二弟回来之后,得知是你亲自将老夫人告得做了牢,你让他如何自处!”
    王氏挖人心窝子一直很有一手,钱氏只觉得鼻尖酸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有其他的要求,只管说出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自己都能解决,何必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你说是吗?”她情真意切劝着。
    方正明这时候也不确定,若是往小了说去,这还真的就是人家的私事。想到这里,他不禁朝着堂下的女子看过去。
    这些时日来,钱氏身形越发消瘦,冷冷清清站在堂下,面容姣好而又哀怨。她双肩微微耸动,紧闭双眼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天才极为克制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动手的时候,可又曾想过我们是他的妻女,可想过他回来之后怎么告诉他你们是怎么动手谋害他的妻女的?”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顺着颊边流下,“你们口口声声说瞧不上我,可当年是平生主动上门去我钱家求娶,我钱依敏也是坐着八抬大轿从正门嫁入虞家。你们又有什么样的资格瞧不上我?”
    她和虞平生认识是在江南,那时候虞平生去田间地头调访赋税,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她那时候跟着兄长去收货,只以为他是一个清贫小官,顺手递给他一碗茶。那时虞平生身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息,对着她腼腆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只是他们的开始,无关身份地位,她愿意为了他来到京城仅此而已,怎么就在她们口中如此不堪。
    王氏愣住了,老夫人发出一阵古怪的讥笑,“商户女倒是问起我们如何瞧不上你了。”
    方正明觉得自己火气起来了,连拳头都硬了起来。
    老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钱氏似乎不敢拿她怎么样,抖擞着肩膀就硬气起来,“你告我好了,告啊,等平生回来之后,就让他来牢里见他的娘。”
    钱氏撇过脸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位穿着宦官衣服的男人。男人面色阴柔,瞧不大出年纪,可手上的金色拂尘很是醒目。
    这正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梁公公。
    “洒家是不是打扰了方大人断案了。”梁公公说话的时候,脸上惯是笑眯眯的,“今儿皇上听说大理寺有这么一桩案子,特意派洒家过来看看,然后回去给他老夫人家回话呢。”
    所有人面色都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被皇上知道,皇上还亲自过问了。
    方明正内心更是惊骇不定,折子是早上送出去的没错,可每日送到的皇上面前的折子不知凡几。再加上近些年皇上沉迷求仙问道,最近更是极为宠信清源真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看到一份算不上是重要的折子。
    他对那位世子爷手眼通天的能力惊讶不已。
    梁公公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到眼底,脸上笑意不变,问:“这都审问到什么地方了。”
    方明正连忙站起身,将刚刚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怎么算得上私事,这天子脚下若是谁想纵火就直接纵火,那不就是全乱了套。”梁公公连忙摇头,蹙眉道:“再说了当初虞大人可是二榜进士,天子门生,皇上可一直还记得呢。他替皇上办事,那就是有功之臣。要是他的妻女在京中受到这样的折辱,岂不是伤了其他有功之臣的心。”
    老夫人脸色骤变,脸上的皱纹瞬间深了几道,按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盯着梁公公。
    方明正也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下关愚钝,那依着公公的见解,应该如何?”
    梁公公笑了一声,老夫人和王氏神经紧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既然虞二夫人也没有的受伤,虞老夫人又是长辈,过重的处罚也不好。不如就让老夫人一辈子留在府中每日抄写佛经,替天下万民祈福。至于乐平侯夫人……”
    说道这里,梁公公停了下来,王氏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洒家自会禀报皇上,让皇上来定夺。”
    王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目都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满脑子中只有两个字“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而老夫人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哭了起来,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褫夺乐平侯的爵位,责令在府中好好反思。准许虞家二房先搬出虞家,另立门户。
    乐平侯一口老血都快吐了出来,这全是他老娘和老妻干下的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到头来他被削了爵位!
    都是王氏那个蠢女人!
    他立马冲进王氏的院子里,和王氏大吵了一家,最后满脸失望地痛斥着:“我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娶了你,就是那出身商户的钱氏都比你见识长远。”
    王氏娘家已经没落,这么多年全是靠着“自己比钱氏出身好”这么一口气撑着,处处显示自己作为一个京城贵女该有的教养。
    而虞家大爷这么说,无疑就是将她的脸皮子放在地上踩了又踩,王氏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随即冲上去捶打男人的肩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哪来的脸……”
    她的指甲尖锐,虞家大爷被挠个正着,来了火气直接推了她一把。
    王氏便撞到柜子上,额头磕出血来。
    “真是晦气!”虞家大爷没有再多看一眼,旋即走了出去。
    王氏捂着自己的伤口,过了半天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起来。
    原本打斗过程中变得摇摇欲坠的金簪从发间滑落,直接砸到了地上。
    ——
    虞家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虞念清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只是给钱氏下毒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她有预感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
    不过这方面没有一点儿头绪,她只能暂时放下,开始准备去幽州。
    这种大事定是要告诉自己的兄长虞元意,最好虞元意能护送母亲一路去江南。
    说来也很奇怪,她前几次让人送信去国子监给哥哥,但是都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儿动静。先前的事一件件发生,她没来得及去细察,这次便决定亲自去国子监看看哥哥。
    梁知舟听说之后,提出和她一同过去,顺便在那边办点事。两个人便约定了一个时辰,乘马车前往。
    为了让学子有个清净的环境,国子监坐落在山林之中,外人无事不得入内。不过在国子监读书的有很多是官宦之家,规矩上就稍微放松一点,允许送东西的家眷或是小厮在正门旁边的偏厅等候,再去让学子出来见上一面。
    虞念清报了自己哥哥的名字就在等着,无意中看见梁知舟正在同一位和十三四左右的孩子说话。那孩子衣着十分寻常,面容倒是有几分清秀,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从这点便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富裕的家庭。他对着梁知舟时,态度十分恭敬,还有些许仰慕在里面。梁知舟淡声说了几句话,他连连点头,像是在做什么保证。
    两个人统共没说多少话,那少年便已经回去,梁知舟这才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刚刚那个是谁?”她有些好奇。
    “梁恕久。”男人言简意赅。
    她听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但同样都是姓梁,便提了一句,“是主家那边的孩子吗,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梁知舟抬眼看向她,声音低了点,“他是梁公公的义子。”
    她对宫里面的情况不清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梁公公便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她忽然想起那些传闻,说梁知舟勾结大内总管,欺上瞒下,以权谋私。
    这些话她原本是不相信,总觉得外面的那些人是在夸夸其词。现在看来这些话未必不是真的,她却忍不住去想,梁知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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