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文女士,我死心了,但是你错了,这一次我可以选择,”钟创侧头,旁边站着的是宴聆青,“帮我,我想断了。”
“好。”
宴聆青抓住他的手,“闭眼。”
钟创闭眼,下一瞬,他仿佛被什么所吞噬,浓稠的黑暗之中,他却能感到各种牵扯在身上的东西,像一条条线,也像一条条路。
【顺着你的感觉,去往你的生路。】
还是宴聆青的声音,钟创听从他的话凭着直觉走向了一条路。
他想生,他想为自己的命做一次选择,他不会走错。
钟创的步伐越来越坚定,走得越远,越有什么东西将他束缚得越紧,它们在缠住他,阻止他。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文欣兰,比现在年轻很多,也虚弱很多,他还只是小小一个,趴在她床边关切道:【希望妈妈快点好起来。】
钟创继续往前,不需要再为此停留,小时候看不到,现在从第三视角看得格外清晰。
在小钟创说完那句话后,床上的女人将脸撇向另一边,闭上了眼。
还有很多很多他曾留恋的画面,钟创全都冷冷看过去,但那些将他缠住的东西快拖得他后退了。
是无数条细细密密的线,扎进他的血肉,和他深深连在一起。
【走。】
钟创觉得自己已经走不动了,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听从声音的指示,走。
就在他被拖着往后退时,胳膊上的手紧了紧,下一秒,一股力量灌注在身上,“噗”,扎进皮肉的血线化作红色烟雾,钟创处在其中看不清方向,但再也没了那些沉重的东西。
那只手松开了他,“可以了。”
钟创睁眼,他还处在原地,文欣兰怔怔看着他,所有血线崩断的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妈,你应该感觉到了,就这样吧,”停顿片刻后,把剩下的话平静说了出来,“以后你病了我会出钱给你治,你死了我会给你立坟送终。”
钟创和宴聆青离开了,文欣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望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
她失去了……失去的是命……
她还不想死啊,还可以重来一次吗?
她还有亲人……
……
钟创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表情麻木,眼神呆滞,他已经被从鬼道上拉了回来,过了许久依旧有一种今夕是何年、我是谁、我在哪的感觉。
宴聆青站在旁边,他已经脱离了那副冰冷鬼王的状态,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你好了吗?我想回去了。”
快天亮了。
钟创其实还没好,但他站起来,“好像没有车,没事,我打车,你可以先回去。”
看他似乎有些焦急的样子,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就是很困,”说完又犹豫,“你可以帮我向鬼屋请个假吗?长假,我可能要睡久一点。”
“可以是可以,但你真的没事?”
“没事的,我觉得很好。”
钟创答应下来,宴聆青很快消失在原地,回到金双湖立马沉入水中,困倦袭了上来,将他一点点拖入黑暗。
宴聆青真的觉得很好,他第一次捞起主角……不,捞起江酌洲获得功德之后,也是沉睡了小半月。
他有预感,这不是坏事。
不断地下沉下沉之中,宴聆青仿佛又到了那个四周都被木板封闭的空间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他包裹,想睁开眼看一看,眼皮却太过沉重,像灌了铅,让他只能先睡了过去。
第52章
文欣兰双目无神枯坐到了天亮,等想要站起身时,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不酸麻疼痛。又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撑着墙壁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腿还是麻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脑子也是麻的,世界所有一切好像都和她隔着一层薄膜。
听不清,看不清,也想不清,文欣兰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弓着身子躺到床上,心脏开始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从白天躺到黑夜,再从黑夜躺到天亮,文欣兰不知道这期间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是睡着的,只知道再次睁眼时,身体难受程度比前一天更甚。嗓子干涸如有火在烧,手指连动一动都显费劲,觉得很冷,又好像很热,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发烧了。
一般人对发烧都不会陌生,更何况文欣兰。
文欣兰是早产儿,身体病弱,发烧咳嗽是三天两头的事,再怎么养也不过是一个月少生两次病。和罗阵偷偷交往又打掉孩子之后,身体状况变得更加糟糕。
然后是钟遂,以钟家的财力足够为她聘请一支专业医疗团队随时为她服务。
身体当然是养了回去的,但如果不是钟遂,她又怎么需要打掉那个孩子?
她的身体状况医生从来都是给钟遂汇报,她怀过孕流过产,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从来不问,从来不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多虚伪啊。
有个前男友不算什么,但自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怀过孕真的能不介意吗?
普通人都会介意,别说钟遂这种生来便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除非他的喜欢都是假的。
再之后是她怀了钟创,怀胎十月,感受着肚子里的东西因为汲取她的营养一点点变大,看着钟遂明明开心却假意心疼的脸,文欣兰为之作呕。
钟遂的儿子不止在汲取她的营养,还在夺取她的生命,生育过后她的身体变得那么差就是最好的证明。
钟创六岁那年她认识了周培柯,那时候的周培柯表现得再成熟稳重,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少年,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她是不信的,但对方很了解她,很多话都能说到她的心坎上,而且,他们身体同样不好。
也是那一年,钟遂真的出车祸死了。
文欣兰很害怕,整日战战兢兢,几乎让她整个人垮掉。周培柯告诉她,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她就算不死也会不能下地。
太痛苦了,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在等死,文欣兰不想死,她作出了决定。
那一年钟创七岁,他还太小,生气抽取过多无异于杀鸡取卵,所以一开始在她身上体现的效果就微乎其微。文欣兰不禁又开始怀疑周培柯是不是在骗她,钟遂的死只是巧合。
直到钟创16岁,她的身体才算真正好了起来,看着苍白弱不禁风,其实只是表现。文欣兰从没感觉那么好过,精力充沛,犹如新生。
六年无病无痛、生机盎然的时间几乎让文欣兰忘了现在这种被病痛折磨的感觉。
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要痛苦得多,以往那些缠绵病榻的记忆一点点将她侵蚀,只要想到她又会过上那样的生活,文欣兰便感到恐慌。
“叩叩叩。”房间门被敲响,文欣兰想回应声音却小得几乎等于没有,幸好,外面的人只是礼节性敲敲,等了一会儿便自己走进来了。
“您终于醒了。”是在家里为文欣兰做事的助理,文欣兰睡了这么久不吃不喝,她不放心已经进来看过几次。
等烧完全退下去已经是三天后,三天里,她爸妈过来看了她,哥哥弟弟打了电话过来慰问,他们还是爱她的,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但是看到镜子里自己因为元气大伤,看上去犹如老了十岁的面容,文欣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不想这样……
文欣兰回了文家,那一天文家一大家子都在,父母,兄嫂,弟弟弟媳,还有他们的孩子,最大的已经快30,小的还只有5岁,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好不幸福的一家人。
文欣兰坐在饭桌上,苍白羸弱的脸上露出惯常惹人怜惜的笑,但是没有人再关心她的情绪,他们都有了其他要关心的人。
她坐在这里,却犹如一个外人。
“我快死了……”哽咽说话声和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第一注意到的是那个把筷子弄掉的孩子,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清文欣兰说了什么。
几个大人哄好了闹脾气的小男孩,又给他拿来新的儿童筷。
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文欣兰突然间就崩溃了。
“我快死了……我说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哇……”伴随这些话语落下的还有碗碟碎裂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在乎……我……我要死了啊……”
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文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胡说什么?生一次病而已哪里就快死了,多大的人了,还闹这种脾气,还不如你小侄子。”
其他人也连忙安慰的安慰,哄的哄,只是话语中难免会避免不了几句指责。
“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娇惯。”
“有和可以好好说,怎么把碗筷都砸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
这些话挑动着文欣兰脆弱的神经,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有些病态地笑着看过这里没一张脸,“不会死吗?你们也不想我死的对不对?”
其他人自然又是一阵应和。
文欣兰笑容更大了点,一把拉住站在旁边的弟弟,“小莫,你愿意帮姐的对不对?你愿意把自己的生气借给我吗?只要你把生气借给我,我就不用死了,小莫,快说啊,快说你愿意把生气借给我?”
文欣兰弟弟本想说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后来想起他姐有些迷信,看她情绪激动的样子本想随口应了算了,对上那双黑漆漆、犹如疯魔了的眼睛时,他心里蓦地一慌,那声“愿意”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文欣兰冷了脸,推开他又找上了她哥,“哥,哥哥,你一定愿意的,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啊。”
她哥推开了她的手,让她不要闹。
文欣兰哭着摇头,又去问她爸问她妈。
“你到底在闹什么!迷信害人啊,你就算有病也是去医院啊!”
“我看她是脑子有病,这种东西也能信!”
“那你们为什么连哄我一句都不愿意?!是假的是迷信,你们为什么连骗我一句都不愿意!”文欣兰哭喊着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为什么啊?你们不是一直都最宠我的吗?我为家里牺牲了那么多,没有我,你们会现在的日子吗?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变!”
“欣兰!”
“欣兰!”
“姐!”
一声声杂乱慌张的叫喊中,文欣兰晕了过去。
文欣兰醒来后体会到了全家人最细致的关怀,所有人以她为中心,所有人生怕她磕着碰着,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只有两天,两天后关心还在,她也还是中心,但话里话外都是遗产,她的遗产,哈哈……她的遗产……
她听到她哥问医生的话,问她还能活多久,医生说不乐观……所以他们开始关心她的遗产……哈哈……她的遗产为什么要给他们,她有儿子……
文欣兰的思绪卡主了,她还有儿子吗……
文家人被赶走了,文欣兰躺在病床上,疲惫和黑暗中,文欣兰不禁在想为什么她人生最后阶段会是这样?从哪里开始错的呢。
她自小体弱,家从小顺着她,宠着她,除了身体,几乎没有任何不顺。罗阵青梅竹马,他说会照顾她保护她,钟遂……钟遂出现后,所有不顺便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