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下手可以这么狠。
她本就不喜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让她一直跪着的人,语气里带着恼:“她虽是祖母长辈,哥哥犯了什么错,让她下手如此狠。”
浮生:“……”不敢说。
谢玄烨语气依旧平和,见谢如闻生气,肩背之上血肉模糊的人还在宽慰她:“国有国法,族中有族规,我犯了错,应当受罚。”
“祖母若不罚我,便是视谢氏族规于无物,日后还如何教导其他儿孙。”
谢如闻这几日在谢府学规矩礼仪时学过这些,可她不敢苟同,咬唇道:“哥哥既知晓会受罚,为何还要得罪她呢。”
谢玄烨不回她的话。
浮生给谢玄烨上好了药,他起身往屋外望了眼,绿竹和红梅在小厨房里忙着煎药,他道:“公子,我回满月院给您拿件干净衣裳过来。”
谢玄烨应了声。
屋内只剩谢如闻和谢玄烨两个人,谢玄烨身正体直的坐着,谢如闻就蹲在他身后,他身量高,肩背很宽,映衬的谢如闻小小的一团。
她在他身后,眸光直直的看着他的身子。
血肉模糊的地方上了药,已经止了血,她从上往下看,她以前常看他的手,前几日给他上药,还看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好看,手腕也好看。
肩背也一样。
冷白的肤色,干净平整的肌肤,劲瘦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许是他的衣物常熏檀香,此刻她不仅能闻到血的味道,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瞧了谢玄烨好大一会儿,出于对他伤势的关心。
如那回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她没忍住碰了碰他的手背青筋,这回儿,她又有些忍不住,纤白指节抬起,在将要触在他后背凸起的肌肉线条时。
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指。
碰下他的手可以,碰背,还是算了罢。
她站起身,拍了拍蹲的有些发麻的小腿,问谢玄烨:“哥哥,你冷不冷,用不用我先去拿件薄毯给你搭在身上?”
已是后半夜了,夜风吹着还挺凉的。
谢玄烨对她颔首:“是有些凉。”
谢如闻急忙就跑去她屋里给他拿薄毯去了。
——
忙活完已是子时五刻,谢玄烨用了药,未再回谢府,在满月院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也未上早朝。
至午时,守门侍卫来到满月院传话:“公子,夫人来了。”
谭氏昨日下午出了谢府,夜间才知道,谢老夫人对她儿子用了家法,还是鞭笞,她一大早的去给谢老夫人请安,好生闹了一通。
这些年,谢敛也不敢管她太多,闹了一场,谢敛在他母亲跟前挨骂,谭氏坐上马车就出了建康城。
来看谢玄烨。
一路上她脸色沉的很,不住的说:“伤成了那个样子,还出城来别苑,他是嫌命活得长了?那个老妪心肠歹毒,早该下地狱了。”
孙嬷嬷在一旁劝了她一路。
谭氏被人引着来到满月院,瞧见谢玄烨人好好的,一颗心才咽回肚子里,她上前一步,声音关怀道:“让母亲瞧瞧你的伤。”
谢玄烨神色不变,依旧淡然,他开口道:“刚上了药,已无碍,母亲不必担心。”他示意谭氏坐,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谭氏脸色不太好看,只不停的开口问着昨日的事,片刻后,谢如闻上了二层阁楼来,她刚从莲池那边过来,手中提了只竹篮。
里面是刚熟了的樱桃。
她站在楼梯口,唤了声:“哥哥。”随后才瞧见坐在对面的谭氏。
这是谭氏头一回见到谢如闻的样貌,在谢府的几日里,她都带着帷帽,谭氏就这样看着她,神色逐渐冷沉下去。
她猜测的没错,她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为了不让她替十六娘嫁去王府,向来不曾忤逆过长辈的谢玄烨,顶撞了他的祖母。
甚至主动受家法,也坚决要护着她。
谭氏心思流转,只想到两种可能。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庶妹,是不是生了些不可见人的心思,亦或是,眼前这个小娘子的身份非凡,对他真的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谭氏希望是后者。
也只能是后者。
第12章
谢如闻上前来给谭氏请了安。
随后将装满了樱桃的竹篮搁在小几上:“这是我刚摘来的,母亲尝尝。”
谭氏‘嗯’了声,谢如闻又道:“我还有课业未做,先走了。”
她知道,她定是打扰了谭氏和哥哥在一处闲话,寻了个由头就要走,还没抬步呢,谭氏唤住她:“过来,让我瞧瞧。”
谢如闻:“……嗯?”她走近谭氏,谭氏虽表面庄重温雅,实则内心活的自在,也无顾忌,眸光直直的打量谢如闻。
“跟十六娘果真不太像呢。”
她丢出这么句话后,也不再继续说,随手拿起一颗莹润的樱桃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倒是有香气,她对谢如闻说:“这樱桃要再长几日才甜呢。”
谢如闻眸中带着几分不解,对谭氏回了一声:“嗯。”
谭氏笑了笑:“做你的课业去吧。”
谢如闻点头,离开了二层阁楼。
谭氏与谢玄烨道:“今儿一早宫里的太医去了府上,你祖母病了,过上两日你去看看她,跟她认个错罢。”
谭氏自个可以一大早的去闹,她才不管她是不是病了,可谢玄烨不同,这件事终究是因他而起,若传了出去。
让其他士族以及朝中官员如何看他。
谢玄烨不置可否,只添了杯茶递给谭氏,母子二人在阁楼上也无话可聊,谭氏待了有一刻钟,知道谢玄烨在朝中告了假,起身道:“我先回府上,明儿再来看你。”
谢玄烨起身送她,下阁楼时,他嗓音依旧平和,说道:“明日怕是有雨,揽月苑在建康城外,母亲不必日日过来。”
谭氏侧首看了他一眼,眉间染上愁绪,对他应了声,随后道:“你身上有伤,去歇着吧,不必送我。”
谭氏和孙嬷嬷被人引着离开揽月苑,早些年谢玄烨尚未入仕时,谭氏倒是来过几回他的别苑,这几年却是从未踏足过。
七年前,谢玄烨不过二九的年纪,他的揽月苑在建康城极为有名,他也常邀好友前来做客,饮酒作诗,赏雪作画。
抚琴观月。
自谢如闻住进来养病后,便再未让外人进来过了。
谭氏这样想着,柳眉蹙起,朝别苑里四下瞧了又瞧,问身边的孙嬷嬷:“你说这别苑和谢府之间,会不会有暗道相通?”
孙嬷嬷闻言笑了:“夫人说笑,三公子的揽月苑在建康城外,离得谢府那么远,如何能有地道。”
谭氏想了想:“也对。”话落,转角处的石子小径那里有动静,谭氏瞧过去,却是一只大白鹅趾高气昂的朝着她走过来。
谢如闻在后面紧跟着二痴,瞧见谭氏后,理了理衣裙,上前唤道:“母亲。”
谭氏看了看她,俯下身去摸那鹅的脑袋,还顺下来一支鹅毛:“你这只大鹅是母的?”谭氏一眼就瞧了出来。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放大,好奇谭氏是怎么瞧出来的,她回话:“是母的,如今春季,每日它都能下一颗蛋呢。”
谭氏问她:“能给我两只蛋吗?七娘子那里也有只鹅,只可惜是个公的,整日里闹着让它下蛋,那一个公鹅如何能下蛋,我拿回去两个,看能不能孵出小鹅来。”
谢如闻对引着谭氏她们出别苑的仆人比了个手势,这里的仆人既聋又哑,这些年早和谢如闻有了特定的暗号,明白谢如闻的意思。
谭氏和谢如闻坐在一旁的八角古亭下,谭氏对她道:“临渊王府终不是个好归宿,待你出嫁,我会多给你些嫁妆的。”
谢如闻:“……不是十六娘要嫁吗?”
谭氏:“怕是你得替她,阿闻,若你哥哥让你嫁去王府,你愿意吗?”谢如闻怀里抱着二痴,眸光与谭氏相对。
谭氏继续道:“他也没办法的事,老夫人一直说你克她,信誓旦旦,”谭氏鄙夷的笑了下:“结果呢,你根本不是谢氏的血脉,也不是当年的那对双生子,他为了你忤逆了祖母,还受了家法,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
谭氏云淡风轻的说完了这些话,谢如闻没吭声,倒是她怀里的二痴‘嘎嘎’的叫了几声,谭氏笑着将二痴抱在自己怀里。
这些年她嫁进谢氏,对谢老夫人如何能不了解?掌控欲太强,用孝道将谢敛拿捏的死死的,今儿一早她出来时,病的都躺在榻上了,还搁那阴阳怪气训她儿子呢。
谁跟她对着干,都没用。
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是以,这些年,谭氏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理会这些糟心事,她平日里做的那些事,同在府宅中,谢老夫人如何能不知晓?
可她谭氏也同样是士族大家,撕破了脸谁都落不到好处。
谭氏拿了两颗鹅蛋离开了揽月苑,回到谢府,刚一下了马车,谢敛便拦住她,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对谭氏道:“母亲年纪大,身子越发不好了,你今儿一早实不该跟她闹,”他叹了声:“去跟母亲道个谦。”
谭氏看了他一眼,皱眉想想:“昨日出门,路过城南那家首饰铺子,瞧着生意不怎么样,不如我帮老爷打理打理。”
谢敛闻言心中憋了口气,城南那家首饰铺子是建康城里生意最好的,默了片刻,他开口:“嗯,等下我让人把地契拿给你。”
谭氏对他笑了下,随后吩咐孙嬷嬷:“母亲身子不适,去我库房里取两棵老参过来,我去看看她,得好好养着才是。”
——
如谢敛所说,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病倒了。
谢敛是谢氏一族的家主,而谢老夫人是谢敛的生母,又出身阮氏,向来威望极高,她不止一次信誓旦旦认为她的身子是因双生子的缘故,才会屡次胸闷头痛。
如今,她那嫡孙跟她说什么?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当年阮氏生下的双生子,这不是拿巴掌往她脸上打吗?
让她日后在府中还如何立威信。
她气到不行,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后悔吗?不后悔。
昨日,谢玄烨刚去到她院中时,她便直接与他道:“十五娘必须划出谢氏族谱,如今让她嫁去临渊王府是再好不过的事,成了王府的人,谢氏一族也能安宁。”
可他说什么?“祖母放心,我已在为阿闻相看亲事,不久她就会嫁出去。”
谢老夫人褶皱的眼皮颤颤的抬了抬,人虽是一副脆弱模样,口中的话却不容置疑:“你是想让祖母被她给克死?”
她话落,谢玄烨淡漠的眉眼染了几分寒意。
他开口道:“既祖母独断邪祟乃阿闻招致,可让父亲将她划出谢氏族谱,让她嫁去临渊王府为妾之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