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买通工作人员,也能做到类似的事。但是工作人员绝对没有我那么熟悉自家的公司,而且很难保证对方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的确。
比起其他工作人员,同样对裴宴有恨意,甚至主动提出要做手脚的何婕肯定是最好选择。
宋怀忠心里很快有了偏向。
何婕停顿了一下:“等有问题的报告出来,如何闹大,我暂时没有很好的办法。”
她很有点狠毒的小心机,但是到底也就是个刚上大学没多久的年轻女生,对于舆论战术,远没有宋怀忠这种活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解。
宋怀忠摸摸下巴:“这件事,我早有想法。”
他心里有几个方案,只要进展顺利,还能利用一把何坚正直的性格,让对方主动向他熟知的那些专门报道食品安全新闻的记者曝光裴氏食府。
一旦闹大,除非裴宴能立刻拿出特别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她的酸梅汤有用的同时,不含有害物质——而这压根不可能做到。
浔阳的权威检测机构就这么三个,何家肯定不会自打脸,孙家也多不会掺和这种事,裴宴想找找孙家肯定吃闭门羹。
剩下的只有国营那家。
国营那家因为要负责不少案件相关的检测,出结果很慢,短则一周,多则半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况且,哪怕裴宴能出具新的食品检测单,也会被怀疑是出事后才换成无害材料,新的酸梅汤多半不如之前有用。
都出了食品安全问题,肯定也没什么人再去尝试她的酸梅汤,给她作证。一个在饮料里掺和无良减肥药成分的小饭馆,只有身败名裂、破产这唯一下场。
而且,宋怀忠想,裴宴最倒霉的其实是,她的酸梅汤最近在豪门圈子里很火。
要知道,这可是一把双刃剑,没问题当然皆大欢喜,但凡出了问题,那些千金贵妇的要报复起来,都不需要他宋怀忠再搞什么后续手段,裴宴过去的客人就会先一步把她捏死。
何婕要回去准备无良减肥药,先行离开。
等她准备好了,宋怀忠这边也定好用哪一个方案,就能开始行动。
他伸了个懒腰,认定裴宴这回真要完蛋,许久不见地产生了种轻松愉悦的感觉:“没想到那丫头的食谱真的货真价实,这倒是可惜了。”
朱助理明白,他说的可惜是指,那食谱在裴宴手里,可惜了。
他笑道:“可惜什么?反正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她的食谱货真价实,非常值钱。等她落魄了,咱们找个她不熟悉的面孔,低价跟她买下来就行。那丫头现在没法量产,是因为材料不足,咱们有宋家人脉,什么珍贵食材搞不到?到时候实现量产,不仅值钱咱们犯的那些小错误可以一笔勾销,您还能成整个宋家的大功臣。”
宋怀忠畅想美好未来,也笑起来:“你说的是。”
两人乐呵呵开始盘算用哪个方案,门忽然被敲响。
门口露出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两位老板,我是来修灯的水电工。”
朱助理警惕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说:“就刚刚,怎么了吗?”
他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实人,朱助理和宋怀忠对视一眼,没怀疑他听到什么:“没什么,进来吧。”
杨光宗修完灯出去,那张老实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狂喜的笑容。
杨光宗这张标准老实人的脸,有很大迷惑性。
光看他老实且端正的面孔,没人能想到,他曾因为小偷小摸,进过三四次拘留所。
杨光宗自然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何婕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过来,将宋怀忠和朱助理讨论食谱的话,以及之后的那些盘算,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要害谁,怎么害,说实在的杨光宗不关心。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他们提到的,“非常值钱的食谱”上。
家里人为他偷东西的毛病跟他闹过好多回,杨光宗已经有两年没偷过东西。
但是此刻,忍不住手痒起来。
杨光宗胆子不大,以前每次也就敢偷个大几百的,被抓到了,顶多就是蹲几天拘留所,案底都不一定会留。
像那种大额的现金首饰之类,他再心动,也没胆子偷,怕坐牢。
现在,财运来了。
食谱这种东西本身价值比较难评判,哪怕被抓到了,他咬死了只是偷一本书,拘留所都不一定需要蹲。
而按照宋怀忠两人的说法,这食谱非常值钱,他偷到手,无论是直接卖给宋家,还是卖给别人,肯定都能捞上一笔。
杨光宗越想越心动,当即狠心花了六十六大洋,去裴氏食府买了杯酒,一边喝一边仔细观察。
结果真给他发现了本疑似食谱的东西。
其实说是食谱也没错。
那正是裴宴用来记录酿酒灵感的本子。
酿酒的技巧都藏在记忆深处,裴宴想到什么都会立刻记下来。
哪怕她自己派不上用场,到时候正式合作时给洛家酿酒师看看,说不定也能激发他们的灵感。
她用来记录灵感的,是一本看上去古色古香的棕皮本子,这一本已经记得差不多。
裴宴写完最后一页,琢磨着回家换一本新的写,这本写完的,干脆就放店里,查看起来也方便。
杨光宗借着去上洗手间的机会,偷偷瞟了摊开的本子好几眼,清楚看到上面有一些食材用量的记录,这下确信:这就是宋怀忠他们说的那份食谱!
眼见着裴宴把那食谱随意地往收银台抽屉里一塞,杨光宗只想大笑。
这可真是天助他也,这么珍贵的东西竟敢放在晚上没人的店里,这岂不是送给他来偷?
杨光宗到底谨慎,虽说觉得这活过于简单,不过依旧连着来踩了好几回点。
确认那本本子一直被裴宴留在店里,才定下心来,准备第二天就来偷。
马上就能捞上一大笔钱,回家路上,杨光宗忍不住多买了几瓶劣质烧酒,一面喝一面往家里走。
到家里已经醉得差不多。
杨光宗住的地方槐南街不远,但和槐南街周边的繁华不同,这是一片连电梯都没有的老式居民楼,电线交叉,烟火气油腻嘈杂。
半地下的两室一厅采光极差,空气粘稠潮湿。
杨光宗进去的时候,十一岁的女儿杨棉正在看一本破旧的数学书。
听到开门动静,先是略带期待地抬头,看到来人目光立刻暗淡。
等杨光宗凑近,闻到他身上酒气,更是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杨光宗醉得不怎么清醒,摇摇晃晃地用力撸了一把她的头:“哟,棉棉,看你哥哥的书呢?哎哟,这书破的……”
他咧着嘴笑了一下,“棉棉啊,等爸爸做完这笔大生意,就给你买新的书,听到了吗,啊?”
杨棉略低着头,沉默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相信我能做成大生意啊?”杨光宗又喝了口酒,笑嘻嘻的,“这回,这回肯定能成,只要明天晚上去那个裴氏食府,把食谱偷来……”
一直不发一言的杨棉,忽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妈妈说过好多遍,别再偷东西。”
刚才还笑嘻嘻的杨光宗,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反了天了,一个两个竟敢教训我?”
杨棉意识到说错话,紧紧闭住了嘴。
杨光宗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她,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
瘦弱的女人走进来:“棉棉,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
那一瞬间,杨光宗像是愤怒的狮子一样朝女人扑了上去,一拳头砸在她肚子上:“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还敢替你教训我来了!”
女人尖叫一声,熟练地护住自己肚子,流着泪滚到地上。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杨棉感觉脑袋里嗡嗡的。
大门没关,这种老小区的隔音很差,她好像能听到周围邻居的声音:“那家又在打老婆了。”
“嘘,别多管闲事,小心那男的发起疯来,连你也打。”
她缩成一团,旁边白墙上,手臂的影子抬起又落下,耳边是“砰砰”的声音和女人的哽咽。
她看向一旁的台式电话,手指抬起又落下。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哥哥在的时候,爸爸不敢打妈妈。
可是现在哥哥去外省上大学了。
三年前,第一次为上学离家,哥哥叮嘱她要盯着爸爸,要是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就立刻给他打电话。
结果哥哥才离开两天,爸爸就犯了老毛病。
杨棉当时是想打电话的,结果她刚拿起电话,就被一个烟灰缸砸中鼻子,还被扫帚狠狠打了几下手臂。
男人面目狰狞,笑道:“你想告诉杨阳那小子?你告诉他了又怎样,他又要上课,又要打工,有空经常回来吗?”
“而且,你不怕他真的对我做什么?你想看你哥哥被退学、进监狱吗?啊?”
杨棉害怕了。
她怕哥哥不能经常回来,爸爸变本加厉,也怕哥哥真的对爸爸做什么。
爸爸忌惮哥哥,就是因为哥哥狠,十来岁就敢举着刀威胁他,要是再打我妈,我就把你杀了。
爸爸死了,她一点也不难过,但是哥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杨棉不忍心看他被退学、进监狱。
她还想等着,哥哥毕业之后赚钱,把她跟妈妈都接走呢。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这次杨光宗格外变本加厉。
杨棉盯着钟,过去多久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砰砰,砰砰。
脑子里嗡嗡的响声越来越大,杨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门边,趁着杨光宗没在看她,她从门缝间跑了出去。
外面在下大雨。
杨棉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
脸上是湿的,有雨,还有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