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继续道:“‘只要做这个’,说的倒是轻巧,我若平日与谢狁关系冷淡,忽然那日想与他去共赏花灯,等事发,以他的聪慧,你猜他会不会第一个怀疑我?你们是一走了之了,但我为了掩饰自己,需要从现在开始,直到中秋,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与他亲热接触,这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她缓慢将目光落回谢五郎的身上,盯着他那饿成皮包骨头的模样,从其中估算着私奔的价值究竟能值几斤几两。
“除非你能给我一万两,”李化吉竖出一根手指,抵在鼻尖,露出的一角眼睛,弧度圆翘,有狐狸的狡黠,“黄金。”
谢五郎的瞳孔骤然缩小,他盯着李化吉,有种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的感觉:“公主胃口未免太大,我与六娘离了家后,也是要生存,万两黄金实在拿不出。何况公主住在鹤归院,拿了如此多的黄金,也不怕三兄察觉?”
李化吉道:“我暂且只拿十两黄金,余下的你可以存在阿妩那儿,等我要时再去取用。”
谢五郎道:“你就不怕阿妩昧了你的东西?”
李化吉笑眯眯的:“怕什么,我们可是共犯,阿妩昧了我的东西,也当怕我将你们告发出去。”
谢五郎抿直了唇:“依着三兄的性子,他能活揭了你的皮,你也不怕?”
李化吉咦了声,奇怪道:“谁说我只能向谢狁告发?碰巧昨日宴席时,我听那些妇人说起大战即将胜利时,以王家为首的文官担心谢狁功高,意图以押送粮草的军官贪污为由,将手伸进谢狁的北府兵,瓦解他的势力。我又刚好认识王之玄,若我通过他,将你拐骗郗家六娘的事告诉王相,王相又该如何运作此事?到时候,谢家、郗家、王家三家联手,把地一寸寸翻过去,不愁找不到你和郗六娘,阿妩叛逆,也要小心怎么被郗家和崔家联手揭了她的皮。”
谢五郎沉默了半晌,道:“我确实错看了你。其实你若真恨三兄,大可直接将此事告知王家,以王相的本事,再算上郗家,足够让三兄大伤元气。既如此,我又怎么敢信你。”
李化吉道:“王家也好,郗家也罢,不过是又一个谢家而已。有什么两样?我管不了这世道,只想求个活命罢了。”
她一顿,谆谆诱导:“钱货两讫的交易比单凭人品的交易更可靠,尤其我们还有这一层共犯关系,既然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那就意味着我们永远安全。你觉得呢?”
谢五郎掀起眼皮道:“我不是不肯给你,但是黄金万两实在太多,就算把鹿鸣苑的地皮刮干净,我也凑不出。”
李化吉道:“那你身上有多少?”
谢五郎道:“黄金五千,都在阿妩阿姐那儿。”
李化吉是摆过摊,贩过菜蔬,因此很懂得讨价还价。
她起初狮子大开口,也不过是策略罢了,因此很顺畅地把心仪价码开出来:“我原本想分走一半,但也要为六娘着想。这样吧,我拿你两千,再附带两份新的户帖,出城的腰牌,可以吧?”
谢五郎一怔,道:“公主原来也想走?”
李化吉淡道:“没人会向往能困住自己的血笼子。我没有忘记伏皇后惨死的模样,自然也记得谢狁是个多么喜欢斩草除根的人。我又与逢祥一体,我因他成为徒有虚名的公主,他若死了,我想等着我的也只有一根白绫。”
李化吉喝尽白瓷盏里的苦茶,道:“多谢招待。”
她起身,正要告辞,谢五郎突然道:“公主肯给我折价,我记公主的情,因此也有件事要提醒你。”
李化吉诧异,又重新坐了下来。
谢五郎道:“三兄从小冷情冷性,生人勿进,一旦有什么活物被他允许,可以与他肌肤相亲,那他对这活物定然是有一点喜欢的。至于究竟是健康的喜欢,还是只是针对玩物的喜欢,我不能保证。但公主要记得,三兄偏执,掌控欲强,一旦是被他划定为所有物的东西,若敢对他生有二心,他一定会杀了它。”
他迎向了李化吉震动的目光,淡道:“因此三嫂要逃,一定要徐徐图之。尽管我很想劝三嫂最好不要想着出逃。”
*
谢狁回府时已经迟了。
王家那边连战事结束都来不及,军士还在前线作战,他就在后方谋筹,要将贪污这把刀插进北府兵,切断谢狁的臂膀。
幸好他早有准备。
因为料到王家的不安分,所以这次出征,谢狁罕见地选择坐镇后方,由他亲自筹算粮草,核对入账,故而面对王家制造的假证据,他应对得还算从容。
政事从容了,可心难免会觉得厌烦。
是那种夹杂着想一把火把整个世界都烧干净的暴戾的厌烦。
谢灵与谢炎跟了他一日,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可偏偏,刚入谢府,就被谢道清身边的管事给拦住了,谢灵与谢炎对视一眼,迅速低下头。
谢狁声音很淡:“父亲老了,早该歇着才是。”
管事恭恭敬敬道:“老爷就是为了等三郎君,方才强撑到现在,还请三郎君移步福寿堂。”
谢狁长身玉立,脸上尽是漠然:“不必了,我怕父亲将身上的病气过给我。”
管事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谢狁继续道:“父亲做了家翁,自有养病的时间,我比不得他。”
谢狁边说边抬脚,正好最后一个说完,就能擦肩走了,管事猛然转头,道:“老爷知道三郎君不愿见他,自老爷病了,三郎君就从未去见过他,尽过一日的孝道。”
谢狁脚步不停。
管事咬咬牙,道:“三郎君既不愿去,属下便斗胆替老爷向三郎君问一句,三郎君当真要做得这般绝情吗?王家做的不对,你反击回去就是,昨夜又是为何要在博望楼宴请那堆武将?五姓七望,十二个家族,互相联姻,同气连枝,早是一家人,三郎君当真为了回到北边去,要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吗?”
谢狁停了脚步。
风住月影止,万籁俱寂。
管事道:“北边真的就这样好吗?值得让你心心念念想了那么多年。你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被胡人的铁骑赶到南边来的?你莫要以为赢了一场,就真的可以把胡人赶到长城外去,到时候,我们连南方都待不下去,难道要因为你的任性贪心住到海里去吗?”
谢狁闻言,眸色微敛,说不清究竟是感慨还是讥讽:“确实是他会说的话,你在他身边待久了,学得很像。”
他转过身,神色微凝,道:“你与他说,我谢狁背着弑君杀师的罪名,就是为了回到北方去,若他仍旧冥顽不灵,妄图阻止我,我不介意再多背一个弑父的罪名。”
谢狁缓慢地说完,言语之间连个波动起伏都没有,可正因为这样的平静,方才让管家相信他真的能做出手刃亲父的事。
管家心潮澎拜起伏,想到谢道清那诡异突发的急症,不得不怀疑那就是谢狁下的手。
第39章
谢狁步进鹤归院时, 就见廊下台阶凉如水,却有个人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衣物, 脸枕着膝盖, 不知是不是等得久了, 因此累睡着了。
谢狁皱起眉头,走到李化吉面前, 用手背去贴她的脸,果然不出所料,玉颊泛着凉意。
他便转了腕骨,轻轻地将李化吉拍醒:“李化吉。”
李化吉睁着朦胧的睡眼醒来,因为意识尚未回笼,故而还显得有几分呆愣, 一双桃花眼雾里看花般望着他, 显出几分娇憨来, 半晌, 才慢慢唤他:“郎君。”
谢狁颔首,意思是听到了, 又道:“怎么不在自己的屋里等着?”
李化吉想, 等在自己屋里, 哪有等在这儿显得有诚心。
她道:“郎君回来得迟, 我唯恐与郎君错过, 才候在这儿的。”
谢狁皱眉:“也不怕着凉。”
李化吉摇摇头, 耳坠反射着烛光, 熠熠生辉:“我穿得多, 不怕着凉。”
她手里拎起那件里衣,递给谢狁:“郎君试试。”
谢狁有些意外:“做得这样快?”
等撑开了里衣, 才知道原来没有做好,只是有个样子罢了。
李化吉道:“估摸着裁了,但缝制时免不了要吃布料,所以想先让郎君试试,也好早做调整。”
谢狁就瞥了眼李化吉。
她前后态度变化明显,谢狁不信她不是无事愿登三十企饿峮八以寺吧仪刘9流仨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宝殿的人,他慢条斯理把里衣折叠好,递到李化吉手里:“先回去沐浴,等我片刻。”
这是今晚要睡她的意思了。
也行,睡她总比什么都不做,干躺在她身边好。
李化吉保持微笑,冷静地接过里衣。
李化吉回了自己的屋里,将里衣放下,先去净房沐浴,结果等脱了衣物时她才发现月事来了。
李化吉舒了口气,愉快地沐浴完,用上月事带,穿好衣服出来。
谢狁已在他的院子里沐浴完,正在试那件里衣。
他的手臂线条极其漂亮,坚实有力却不显粗犷,可以轻轻松松把李化吉抱起来,完全是一个武生的胳膊,却偏偏长在了文人的身上。
李化吉收回视线,走上前去,心无旁骛地检查他的尺寸,谢狁见她看得认真,道:“若是有错,就是那夜我没叫你量仔细。”
他挽着她的手:“好了,帮我把衣服脱了罢。”
李化吉闻言,马上道:“我来月事了。”
谢狁没说话,就看着她。
李化吉斟酌着词:“女儿家来月事容易弄脏被子,再者来月事时我总是不大舒坦,怕打扰郎君安睡。”
谢狁没听说过来月事身子也会不舒坦,他道:“是吗?”
这声落到李化吉耳里,总觉得是谢狁不信的意思,于是解释道:“女人家来月事是不能碰凉水的,但穷苦人家,忌讳不了这个,我又总是累着,所以每回来月事,总是痛得睡不着。”
谢狁道:“无妨。”
李化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狁却又道:“夫妻之间总要同房睡的,你拣个时间将这里收拾番,我会叫人把我的东西搬过来。”
这竟然是要与她同住的意思。
李化吉愣住了,只觉是挨了个晴天霹雳,她一想到往后日日夜夜要与谢狁相对,简直暗无宁日。
李化吉僵着脸,道:“郎君从前不是想与我分房睡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谢狁道:“谁知道呢,我竟然与你睡得挺习惯。”
李化吉因为这话难免想起谢五郎告诉她的事,那只惨死的兔子,曾经也被谢狁亲昵地握在手上盘着,却因为‘背叛’最后还是死在了亲爱的主人手里。
现在,她就是那只兔子吗?
李化吉不想前功尽弃,低着头,掩饰着神色躺进了拔步床内侧,谢狁熄灭了灯火。
李化吉一睡下,就感觉落到了谢狁的怀里。
她在挣扎与如何挣扎之间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郎君,来月事时最好正躺着,如若这般侧躺在你的怀里,恐怕被子会脏。”
谢狁皱眉:“这么麻烦。”
是啊,来月事的女人就是麻烦,你要是嫌弃赶紧回到你的院子里去。
但谢狁没有再说话,只是松开了抱着李化吉的手。
李化吉立刻逃出升天般,挪出他的怀抱,静静地吸进自由清新的空气。
黑暗中谢狁的声音更为清晰:“明日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李化吉不是很愿意看大夫,但谢狁显然不是与她商量:“等我回来要看药方,还要看到你喝剩的药渣。”
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情愿一样,谢狁的手慢慢抚上李化吉的小腹,抚得她毛骨悚然。
“化吉,我们该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