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仰头看着阿sir,“不,我是你们大少爷,沈时晔沈先生的女朋友。”
话说出口,她在心底笑了自己一下。明明在冷战期,结果还是要靠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安保笑了一下,“口说无凭,我们不能信的,除非上面有吩咐。”
顾影顿了顿,干脆说,“我也是顾德珍顾夫人的女儿,我长得很像她,这你们总能看出来吧?”
两个安保还真的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一会她的脸,对视一笑,“是有点像。”
那是一种什么笑呢?是男人之间,提起一个可以购买的女人的心照不宣。
顾德珍,一晚戴套八百,无套一千,每老一岁,价格就要降一点。这个是她过去公开的行情,谁都知道的。沈振霖让她进沈家做了外室,不会让别人闭嘴,只会让这没分手。我不明白,是沈先生真的有立刻必须马上去结婚的压力,所以二位夫人等不及,还是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一边交女朋友,一边去相亲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
“evelyn,先生不会去的。”
因为他心底只有你。
emma再度想到那枚戒指,在心底默念。
可是没有人能借别人的口告白。先生的情绪总是隐得那么深,他自己不主动吐露的时候,没人能看穿。
顾影不置可否地一笑,“emma,请你帮我一个忙。哪天沈先生要去结婚了,请你告诉我,我不想蒙在鼓里做傻子。”
顾影收了线,才发现在emma找她的空档,顾德珍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右滑删除,当作没看见。
她给顾德珍机会考虑,要不,是永远不会懂尘土中相依为命过的母女,会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吧。
顾影声音提得很大,保证他在雨声中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很抱歉,明知你不耐烦上了一辆宾利,一身的污泥血水在昂贵的真皮质沙发上留下拖曳的湿痕,但是来不及计较了,她好累。
倩姐在车上简单处理了她的伤口,但是路程太短,她的伤口却又多又严重,还没包扎好额头,就到了地方。
眼前的景象和顾影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是顾德珍流产,满室血腥,命悬一线。
可这里是沈家,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不至于救不回一个流产的女人,不是吗?
至于警车,也许是香港本地法律更加严格、铁面无私,连第一豪门的家事纠纷也无例外地介入。
她设想了很多,唯独想不到这个场景,是在清徽园荷花池的岸边。
大雾弥漫,凋谢的荷叶高高低低地立在水面。八角凉亭周边人影戳戳,拉上了一圈明黄的警戒线。亭子中间的地面有一具人体,上面覆盖一方白布。旁边有一段拖行的水迹,除此之外都很干净,连血迹也没有。
警戒线之外有白衣的医生、便衣的警员。沈插手长辈的家务事,还继续用这件事打扰你。但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请求,请让我去见顾德珍。”
她声音发了颤,因为在她等待的三分钟里,又有别的车辆越过了岗亭,前面是两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长轴车,上面盖着黑布。她心脏咚咚直跳,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维持基本的镇定。
“求你,我就忤逆你这一次。之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话。我可以一直做你的女朋友,再也不提离开的事。即便在你结婚之后,只要你想继续,我也可以。我会摆正位置,好好陪你恋爱,让你高兴,直到你觉得腻味厌倦我的那一天,好不好?”
第64章
chapter 64
埃克森纽约董事办里,电话是emma帮忙转接的,她来不及走,猝不及防听了全程。
她作为外人听了顾影一番话都觉得难过,更不要说沈时晔本人是什么心情。
他所珍重的、为之铸造钻戒的女孩子,为了求他一件事,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她不只是在求他。
她低头的同时,也在他们之间划下鸿沟天堑。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可能,只剩下金主与情人这一种。
她一定会像她承诺的那样,演得尽心尽力,用百分之百的甜美柔顺来报答他。
折断骄傲之人的风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更残忍的是,这是被她的爱人所迫。
emma想,如果她出的女儿,在男人眼里也要连坐。大婊子养出的小婊子,这八百一千的报价,天然地挂在她身上。
“不过,就算您是顾夫人的女儿也不可以。她不是主人,说话不算数的。”
顾影按在伞柄上的手指用力到变成青白,她几乎想要转头走了,但是另一通电话唤回了她的神志,“小姐你快来吧,现在过来,还赶得上!”
顾影张了张唇,对面传来一阵尖叫和哭声,有人低斥“你在做什么!”通话被遽然切断,再拨回去,已经是循环往复的已关机提示。
她心里沉坠坠地跳,为什么关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切断对外的消息?顾影不能细想,汗湿的手心捏着手机,给沈时晔拨出电话,但无人接听。
隔了几分钟,她继续拨打,这一次接通,但很快又被摁断。她想沈时晔也许是有公务,正在忙。
轻飘飘的雨伞终于不堪重负,被风雨吹到了路边。顾影没管,转去联系潘师良。
反正打着伞也没用,她身上早就湿透、冻透了。
潘师良似乎早知她的来意,开口就是规劝她,“顾小姐,清徽园那边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振霖先生的家事,少爷作为晚辈也不好插手的。”
从这一句话里,顾影自欺欺人的心思终是沈时晔,她现在一定会心软。
但沈时晔就是沈时晔,他有壁立千仞的冷酷,也有毫不留情的魄力,他不会为情乱智、动心忍性。这种品质在商场上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在情场上,却会成为刺向恋人心脏的刀。
沈时晔在长久的静默后,只说一句话,“顾影,回半山去,今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三分钟不多不少,切了线。
emma张了张唇,“先生……”
她抬起眼睛,触及面前男人的脸色之后,忽然什么就也不敢说了。他似乎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冷酷和果决的面具,变得沉默寡言、疲惫已极。
“我母亲今天是不是在深水湾?”沈时晔捏了捏眉心,“告诉她,儿子不孝,请她走一趟。”
*
顾影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朝门禁冲过去。
她长得细瘦,安保阻拦不及,还真让她从门禁杆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站住!”
顾影充耳不闻,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否则使用警棍!”
顾影只多跑出上蒙了一层水雾,高高低低地震荡,所有声线都远离。
顾德珍今天早上还在给她打电话呢,她遽然笑出声,“磕头?磕什么头?心肺复苏呢?电除颤呢?”她对着医生问,“为什么不救人?好,你们不做,我来做。”
警员和医生同时拦住她,一个说,“女士,不要越过黄线。”
另一个说,“节哀顺变。”
“我不信。”顾影表情空白,“我要抢救,找aed,做人工呼吸,如果都不行,就切开气管,我是病人家属,我可以签字!”
“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经过一个小时抢救,死者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失去生命体征,呼吸、心跳停止,血压持续为零,死因是溺亡。”
“不可能……不可能。”顾影摇着头,“顾德珍会游泳。”
顾德珍老家在内陆,天生怕水。但她会游泳,是因为她工作的夜总会从英国引进了美人鱼潜水,她身段姣好,被老板点去学。小城市的客人们几时见过这种上身穿内衣,下身一条修长妩媚鱼尾的玩法,疯狂地洒钞票,铺满了顾德珍的鱼尾。顾影上学的第一份学费,就是这样挣出来的。
在密闭的玻璃水箱里,即便带着潜水器,也会有濒死的体验。顾德珍每一次下水都很害怕,但是为了女儿的学费,她要克服,要微笑,要美丽动人。
顾德珍见过的世界不够大,在她短浅的眼界里,只有读书,才是顾影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她见过她服务的那些客人的妻子和女儿,好体面,无忧无虑,像生活在天堂里。她虔诚地相信,只要让顾影读书,她也有机会过上这种生活。
后来她遗憾地发现书中没有黄金屋,顾影读的生物学,是天坑、是牛马、是清贫奉献一生。读了十几年,是耶鲁剑桥的博士又怎样,只有名头好听,顾德珍一辈子都没能靠女儿过上几天她幻想中的好日子。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顾德珍贪图沈家的富贵?
她是个软弱的女儿。
顾德珍想要钱,那就去挣。
想要她做沈家的契女,那就去做。
一点点事情,为什么要和她翻脸?
如果去年没有和她断绝关系。
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注意到顾德珍得了心病,多花一点时间陪她,不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如果今天早上,接了她的电话。
如果她再来的早一点,只用早一点点,就来得及将顾德珍从淤泥里拉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影抬起头,瞳孔黑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线,“让我过去,不亲眼看见,我就不相信。”
函姐目露不忍,拉住她,“小姐……淹死的人,不好看。”
“让她去吧。”黎宛央轻声,“没有人会害怕母亲。”
警戒线在顾影面前降下,医生戴着无菌手套,将白布卷折到顾德珍胸口下方。
顾德珍的眼睛没有闭上,圆睁着。皮肤苍白肿胀,头发之间夹着泥沙和水草。
函姐低声告诉她,“这方池塘水深很浅,下面的淤泥却很深。顾女士失足落水后,惊慌失措,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她是被淤泥堵塞住口鼻,窒息而亡。逝者已逝,小姐,请节哀。”
顾影伸出手,一点点理顺她打结的发丝。耳窍里面流出的污血打湿了指腹,她不嫌脏,一遍遍为顾德珍擦干净。
天好冷,顾德珍在荷花池底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冷?
所有人静静等着她做完这些,将白布重新合上,为顾德珍落下人生的帷幕。
她是孤儿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有童年,不再有人为她承载过去的记忆,记得她在世上的第一声哭、一声笑、第一次走路,第一声“妈妈”。
她不再有来路,要独自去面对未知艰险的人生。
函姐扶起她,“小姐要保重,顾女士的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
顾影打断她,“后事?你们只是想要立刻抹杀这些证据而已。我不允许。我要报警,调查经过,找出凶手。”
空气陡然一静,此后只闻凝重雨声。雨滴一颗颗沉重落在池塘里,时而有荷杆折断吱呀声。
顾影的眼神掠过沈家的主人们,盯着厅堂最深处瑟缩的大太太,一字一句,“要凶手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即便你们是沈家,只手遮天,我也会报警、上诉,追究到底!”
她知道,在沈家人面前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是以卵击石、是蚍蜉撼树。
为什么连救护车都是熄灯噤声的,连警察都是便衣的?
沈家不容许这件丑闻对外泄露一分一毫。豪门内宅出了命案,既是大凶,不利于风水运势,在社会舆论上,更是无可挽回的打击。尤其对于一个以清正之名立身的家族来说,带来的反噬会是更加可怕的。
黎宛央身形动了动,由佣人撑着伞,缓步走到顾影面前,“孩子,现在就有警官在场,他们都是港岛总区的高级警司,沈家不会徇私枉法。今天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妈妈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并没有一个可以追究的凶手。你做再多的动作,也不会改变结果,反而让你妈妈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