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指腹摩挲着手镯侧面的隐蔽机括, 面上带着笑, 却忍不住出神地想——
既然谢玹对她并不设防。
那, 她日后是不是能寻到机会, 趁谢玹不备, 用暗器里的毒针刺中他, 而后伺机逃离……
这个大胆的想法才冒出一点儿苗头, 便立即被容娡摒弃。
她不无遗憾的想,虽说这毒针的药性只会令人麻|痹昏迷,不至于伤及性命。
可即使她顺利得手,谢玹陷入昏迷,但周围尚有那样多的暗卫,必不会让她轻易脱身。
除非她与谢玹二人落单,否则这个计划没有任何得以施展的可行性。
谢玹为她打造的其余暗器中, 不乏有淬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的。
但眼下, 容娡只是想摆脱谢玹的桎梏, 并不想伤人性命。
诚然,若她毒害谢玹, 禁|脔般的生活必定随之而解。
但若谢玹有恙, 他这般位高权重, 听命于他的那些门客兵卫, 也定然不会放过她。
容娡并不是拎不清之人,孰轻孰重, 她尚有能力辨别清楚。
她没必要仅仅为了脱身,而惹出一些原本不会出现的麻烦祸事来,这丝毫不划算。
再者……
她也有些舍不得。
容娡不知该如何确切的形容那种复杂的心情。
按理说,以谢玹对她做过的某些行径,她就算往他的心窝子里捅上一刀,要了他半条命来解气,也无可厚非。
明明应该狠心。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舍不得。
很多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来看待谢玹这个人。
思及此,思绪不禁飘远——
容娡忽然忆起,他们北上时,途径过一些村落。
凛冽的冬季,对于洛阳城里的贵族来说,举办几场暖寒会、烧着炭火,轻而易举地便可度过。
但对于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而言,严寒随时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村落里冻伤冻死了不少人,尸骨横在路旁。
谢玹只消挑起马车的帘帐,淡淡瞥视一眼,无需他多言,立即便有侍从会意,上前安抚那些捱过寒潮的村民。
得到银两的村民,自然感激涕零,伏地跪拜。
可与谢玹同乘一车的容娡,能清楚的望见,他的眼中依旧淡然而无情绪。
她恍然顿悟,这人虽做着慈悲的善事,但他不懂底层百姓的苦难。
他生来便极为显贵,自然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如超然物外的神祇一般,带着施舍的怜悯,漠然的俯瞰人间。
给予苦难之人一点儿稀薄的希冀,而后轻飘飘的转身离开。
……
但即便如此,谢玹也要比那些只知穷奢极欲的纨绔子弟,要好上太多。
她存着些私心,舍不得谢玹有事。
只是,这般一个处尊居显的人,偏偏固执地咬着她不放。
容娡犹豫不决,在心里思来想去,反而将自己折腾的惆怅不已,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失落的打消念头。
她回过神,而后便感觉谢玹似乎在一直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软声道:“哥哥怎么一直看着我呀?”
谢玹的眼神洞若观火,淡声道:“适才在想什么?”
他凝视着她时,容娡总莫名有种小心思被窥破的感觉,忙硬着头皮道:“只是在琢磨该如何得心应手的使暗器罢了。”
谢玹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姣姣,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想,该如何将暗器用在我身上呢?”
容娡倏地止了声。
小心思被揭穿,她反倒不怎么怕。总归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任她再怎么着,谢玹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纵着她。
顿了顿,她理直气壮道:“是又如何?你锁着我关着我,之前还……还不知轻重的折腾我,如今竟是连我想一想来出口气都不准了么?”
谢玹冷笑一声。
“你想如何,取我性命?”他语气淡淡,嗓音微寒,“如今唯有我能有力护住你,若我身死,你即使如愿以偿,又该如何安然无恙的自处?”
这人毫不留情的戳穿容娡心里的担忧。
偏偏他的话很有道理,绝非是在自负,她不禁有些烦躁。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取你性命了?”
谢玹没说话,微凉的目光,扫过她正拿着暗器对准他的那只手。
容娡指尖一蜷,气哼哼的撂下手镯,默了一瞬,脸上挂上假笑,存着蓄意膈应他的心思,阴阳怪气地嘲道:
“我最喜欢云玠哥哥了,恨不能同哥哥生同衾死同穴,怎舍得取你性命,若你死了,我自然不会独活。”
听了她惺惺作态的话,谢玹却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攒着的冷意消融了些。
“我不会死,也定会护你周全。”
他牵起她的手,深深凝视着她,极浅的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我很欢喜,我们会共枕同穴。”
容娡脸上的假笑僵了一瞬。
……呸!
谁要同他共枕同穴!
这厮听不出她在说反话不成?!
她非得摆脱他的掌控,另觅良人,活成人上人!
—
因着北上途中遇刺,谢玹便下令在临近的魏郡临时休整。
魏郡有些偏僻,不算繁华,驿馆长久失修,床榻上有一股浓重的发霉味。
谢玹显然无法忍受宿在脏乱的环境中,赶在入夜前,领着容娡乘车前往附近的客舍。
魏郡何曾有过谢玹这般矜贵气度的人物,掌柜滴溜溜的扫视他们的衣着,明白他们出身显贵,殷勤地迎上前:“贵人要几间房?”
谢玹尚未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容娡便忙道:“两间上房。”
谢玹侧目,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一间。”
掌柜面上带笑,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片刻,断定这是小夫妻之间使性子呢。
他见怪不怪,沉吟一阵,听从谢玹的意思,给了他们一间上房,赔笑道:“贵人来得巧,刚好只有一间上房了。”
谢玹淡淡颔首。
容娡心下生疑,见这掌柜一脸谄媚相,哪里还不明白,这厮是在见风使舵的说鬼话!
她有些憋屈,心里窝着一团火,却无可奈何,只得由谢玹牵着她上楼。
不禁有些怀念,许久之前留宿客栈那次,彼时谢玹尚且端方守礼,无论她如何哄骗,都要同她保持距离,不肯与她同住,执意要两间客房。
—
天色尚未黑透,时辰尚早。
容娡没有半点儿睡意,走进客房后,刻意远离谢玹,占了一处光线明亮的软榻,窝在榻上翻看话本。
谢玹没说话,只默不作声地将烛光拨亮了些,不再管她。
容娡看似在翻看话本,实则始终分出一丝心神,留意着他那边的动静。
片刻后,房门被叩响,谢玹起身走到门前,同门外的静昙低语几句,提着几样东西朝她走来。
容娡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谢玹将油纸包着的奶糕放在她面前,而后褪下外衫,坐在灯盏下,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拨开中衣的领口,往自己的右肩肩头涂药。
见他这副模样,容娡无法继续坐视不理。
她柳眉微蹙,走到他身旁:“你受伤了?
“几时受的伤?”
谢玹垂下眼,浓长的睫羽如小扇般忽闪。他微微低着头,从容娡所站的位置看去,他的面容显得越发雪净清峻。
“……刺客围杀我时,我寻不见你,分了些心神,不慎被他们得手,中了一剑。”
容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寻她时,她应正在思索要不要趁机逃跑。
沉默一瞬,她叹息一声:“我去唤人来给你上药。”
谢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必。”
容娡停下脚步,满面不解地看向他:“那你想如何?”
而谢玹紧抿薄唇,神情古怪,同她对望一阵,别开眼,轻声道:“我肩背上,有你几日前抓出来的……”
他点到为止,容娡却忽然意会了,面上一热,沉默下去。
她原先以为谢玹惯来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不过是个文弱的雅士。
不知死活的撩拨这人两回后,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谢玹瞧着清心寡欲,冷淡至极,但他在某些时刻的举止,和文弱这词半点也不沾边!
那日在马车里,他分明不知疲倦。自己寡言少语,面不改色的专心动作,却非要行有余力的迫着她,让她用不成语调的声音对他说话。
她几乎要被他磨得崩溃,抽泣着说胀时,这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含欲低口耑着,将玉璋送的更深。
容娡挣不动他,又不能大喊大叫,只得泪眼婆娑地攀着他的肩背又挠又咬,应该留下了不少痕迹。
忆起那时靡乱的情境,容娡的脸越发滚烫,浑身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