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虚拟介质倒映虚拟,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负负得正地照出真实。
尽管那个倒影看起来已经没法更写实了。
——而且,看得越久,就越是让人这么觉得。
“她”头颅正歪向一侧,眼皮不紧不慢地眨动着,虽然分明拥有一模一样的脸,但望向云猎的目光中却混有嘲讽与怜悯,而脸部线条也在这种情绪的操纵下诡异地颤动起来,如同从猫眼往房间里看的杀人狂,在端详猎物注定的命运。
可是接下来,“她”的表情就像——
就像杀人狂终于撬开了门锁,却发现公寓里漆黑一团,没有脚步、没有尖叫,也没有呼吸。在飘窗遥遥漏进来的一零微光下,隐约可见人的背影。而当杀人狂庆幸着没有走空、准备举起砍刀的时候,才发现前方不是背影,而是一个人的正面。
从那被黑发密密麻麻遮掩的脸庞下,露出一张咧开的嘴,以及更深处电锯嗡嗡发动的声音: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啦。”
——就像置身于这样的时刻之中,影子原本所露出的笑容,在云猎那温柔到几乎狰狞的表情面前,忽然就僵住了。
然后影子飞快地调整起来,像是要弥补自己刚才扮演的疏漏,又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模仿得更好一些。
就在它即将要与云猎完全重合的那个瞬间,云猎吹了声口哨——说实话,以她此刻嘴角扭曲的弧度,这个动作做起来还挺费劲——忽地关闭了【商城】的页面。
狞笑、傻笑、苦笑、微笑、大笑,也许都很容易模仿。
不过,人类最擅长的,其实是皮笑肉不笑嘛。
她慢悠悠地想道。
*
“看起来有人心情不错。”
幻影才刚散去,云猎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景照半靠着墙,朝她歪了歪脑袋。即使是被这种土扑扑的灯光照着,他整个人依然像是上城区玻璃幕墙间流动的晨曦,头发打理得整洁而又清爽,一两滴未干的水珠从发梢垂落下来,化为星点碎钻,点缀着他精致的下颌角,最后落入纯白绷带所掩映的锁骨里。
刚起床时那种睡眼惺忪的凌乱,就像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生过似的,完全消失不见了。
“对啊。”云猎揉了揉刚才扯到发麻的脸,再笑起来的时候,终于感觉自然了一点,“大丰收,我当然会开心。”
“丰收?”景照抛给她一袋巧克力面包,“愿闻其详。”
云猎撕开面包,却没急着吃。若有所思地和从包装袋里探出头来的炭黑面团对视两秒,云猎忽然想起什么来,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探过脑袋,望向他碎发遮掩下的漂亮眼睛:“哇,你现在怎么又不躲我了?”
两步之间,她和他其实已经很近了。
景照被她带得往后一退,流畅而好看的蝴蝶骨失去安全距离,贴到墙上。原本老旧皴裂的墙皮在此刻被他映得宛如一窑冰裂纹,在吐息间灼烧起来。吐出的风越是消散,烧制的心跳就越是向着八方延展,仿佛随时都要燃尽这么一点空间里仅存的空气,终于掠走人的呼吸。
直至沉沦。
呼吸停滞的刹那,原本开玩笑的氛围好像也已经沉陷于火光,烧尽了原本可以顺水推舟的话语。怔忪过后,景照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反问。
“我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要躲。
既然你也喜欢这张脸,那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
灯光暗沉,环绕着两个人坠落下来,一浪接着一浪,像是燃烧殆尽后迸溅的余火。年代剧里偏爱这样的布景,或许也正是这种场景才会给人以能够回到过去的错觉,才会让景照在这个瞬间生出恍惚,好像还能透过白炽光去追问十八岁的云猎。
可是陆一从来不会有这么破旧的楼道,学生们从来不曾沐浴这么黯淡的光线,她和他从来没有这么相逢过。
人也从来都不可能跨越时空。
“什么?”
*
不,应当说,在高速发展的科技下,跨越时间也许还有些困难,但跨越空间早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比如,只需要一步之遥,方寻就可以迈出睡袋、踏进走廊,站在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
——然后难以置信地发出清晨的第一声问候。
云猎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这个紧贴墙壁的男人,又看一看自己拿刀般举起来的面包,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理解的,但感觉整个场景确实有些像要谋财害命。
看给孩子吓的。
于是她松开手,退后几步,冲方寻和善地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面包。
“……事情是这样的,我发现我这个人吧,演变态其实很有天赋。”
当整个故事讲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醒,也在云猎慢条斯理如同评书的声音中各自收拾整齐了。
对于这场“丰收”,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江楼月一边静静地咬着吸管喝早餐奶,一边从头开始梳理自己和云猎沿路经历的事情,思考为什么“云端”要选择这个时候故意露出破绽;景照虽然认真地学习了一下语言学入门,但完全不关心掉率的事情,毕竟一切伪随机都可以用氪金填平;方寻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凉凉地投去一个眼神,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卡牌都找出来,请求云猎帮自己展开讲讲,顺便还问了一下江楼月,喝牛奶是不是真的能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