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陈帆没再说话,他认为自己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所在,但阮绥音看上去却不明就里。
阮绥音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傅斯舟改变了自己。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绝不会虚伪地宣称,他成为今天的模样是因为他经历的那些磨难、苦痛,他知道,苦难没有价值,苦难只会把他困于地狱,真正让他改变的不过是将他从深渊拉出来的人。
他们让他摆脱了极端偏执的束缚,不再疯狂地渴求所有人的爱;他们让他得以从深重的仇恨里解脱,可以安然投入爱的怀抱。
而一直到今天,他终于得以在经历了那些苦难之后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这样的改变,何尝不是一种涅槃的重生呢?
他不理解的是,为何在陈帆眼中,这种改变似乎是一件极坏事情。
“你不喜欢我的改变么…?”
这大概是在他们相伴的这十余年来,第一次出现分歧。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刚才一直平静淡然的陈帆脸上突然显出了愤怒的神色,但那愤怒转瞬即逝,显出一种冷酷。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没有预想到的。”陈帆说。
“所以…”阮绥音轻声说,“按你的预想,我应该一直像过去那样,在苦痛里徘徊挣扎,固执地祈求所有人的爱,永远被困在看不见太阳的房间,对吗…?”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误解我…”陈帆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你从苦难里解脱出来,得到幸福…?”
“那为什么——”
“是你忘了你的初心,你忘了你想要得到的是所有人的注目、所以狂热的爱意,你忘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站到最高的地方,把所有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把所有不爱你的异端都打到众矢之的,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是你说忘就忘,把我们所坚持的的一切说丢就丢——”
“所以为你做了这么多的我算什么???”
阮绥音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都是因为傅斯舟——”陈帆咬牙切齿道,那张看上去原本十分纯善的脸庞显出戾色,杀意自厚厚的镜片扩散开来,“都是因为他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
“我们都应该很清楚,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站到最高处,坐拥一切,过去的一切才能被偿还,你的所有伤痕才能被治愈…”陈帆红着眼睛看着阮绥音,极端愤怒,却又似乎不忍苛责愤恨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需要靠一个只是因为各取所需而结婚的男人来得到救赎,就算失去了一切也心满意足???”
“我必须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陈帆的声音逐渐成了怒吼,“只有杀了他,杀了这个让你丢掉了自我的异端,你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是——”阮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些哽咽,“可是…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自救吗…?”
“你真的觉得我还能够自救吗…?”
陈帆不解:“为什么不能?在遇到他之前,你都已经走到了那个位置——”
“我并不是一个人走到那个位置的!!”阮绥音拔高了音调,“我并不是一个人走到那个位置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什么…?”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就算在遇到他,遇到段奕明之前,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阮绥音说,“我从来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死的想法我有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因为想到还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我才强忍着撑下来…即便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活着比死要可怕一万倍…”
陈帆的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有了些松动。
“就算我从没有和他见过面,从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他对我来说只是信纸上一行行凝固的文字,就像我的一个摸也摸不着的影子,但是就是他让我活到了今天。”阮绥音停顿了一下,抬手抹掉了纵横满脸的眼泪,眼里却闪着毋庸置疑的光,“我从来都没有自救过,陈帆…”
大概是他太软弱。
许多演说家、作家都会说,人必须达成自洽、放下执着,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完成真正的解脱。
但对阮绥音而言,自我救赎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假大空,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所能够想到的唯一救赎自己的途径就是从数十层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他明白,真正能够救赎他的永远是别人,别人的注目、别人的陪伴、别人的爱。
“你明明应该最清楚,是你救赎了我…”阮绥音颤声道,“难道这样不对吗…?”陈帆愣住了。
“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再变成原来那样了…”
“不如说…我从来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因为…”
“我的自我、我的价值,从来都是因为别人的爱才切实存在的。”
“不只是他。”阮绥音又开口,“我也可以为你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因为我的生命是你赋予我的——”
“所以,连你自己…”阮绥音噙着眼泪凝望着他,话音轻轻的,在陈帆听来却如此沉重,“你也要杀死吗?”
会面室外抱臂看着里面的楚宴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瞥向傅斯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