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不可否认,这个地方至少曾经为阮绥音提供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让他不至于风餐露宿、饿死街头。
老花匠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来,阮绥音一次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他,看一看受他资助的孩子们,是想避嫌、也是想把自己与自己真正的过去切割——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被阮薇爱着的顾望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过是被上帝和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
阮绥音站停在楼后的花台边,这里种的依然是蓝色的风铃草,小时候他喜欢一个人躲到这里唱歌,而花匠爷爷似乎是他唯一的听众,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帆会躲在哪个角落默默地注目于他呢?
在信里,陈帆说自己的歌声救赎了他,让他原本无望又苍白的生命突然间有了意义。可阮绥音想,如果自己的歌声能再有力量一些、再强大一些,或许就能让他走出黑暗的角落,真正地来到自己身边。
又或者,恰恰是这份爱让他坠入了黑暗。
“所以…”阮绥音看向身旁的傅斯舟,“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傅斯舟微微颔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前阵子,军团在一场行动里,意外捕获了一个很多年前为非法组织效力的漏网之鱼。”
“在审讯中,谈到多年前非法组织被剿灭的事件,他供述自己在组织时,曾经亲手杀害过两个卧底。”
阮绥音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种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那两个卧底是一对夫妇,曾经是军团从军校就开始培养的军官,他们在23年前被删除了档案,秘密派遣到组织卧底,期间只和一名联络人联系。”
“后来联络人被杀害,他们也随即暴露,被组织处决。联络人一死,再也没有人知道已经被删除档案的他们的真实身份,没有人为他们颁发军功,没有人为他们追思,他们只是就这样消失,没有任何人记得,留下的只有一个孩子。”
“组织曾经想要找到这个孩子赶尽杀绝,但那对夫妇似乎在被杀害前夕察觉到了自己疑将暴露,在深夜将孩子送走了,后来组织再也没有找到这个孩子。”
傅斯舟顿了顿,阮绥音认真听着,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是客观地评价:“真可怜。”
傅斯舟看着他,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阮绥音困惑地与他对视,竟然从他眼中品出了一丝悲悯的意味。但那并不是天神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疼痛。
是啊,真可怜。傅斯舟想。
可怜素来是阮绥音身上极其浓厚的一项品质。他惹人怜爱,引人共情,从而能招揽人心所向。
可傅斯舟不想要他可怜。
他要阮绥音幸福,要阮绥音受人艳羡、即便是嫉妒也没关系。
傅斯舟再也不想要他是可怜的。
傅斯舟努力在心里谨慎地挑选措辞,良久才开口:“他们被杀害的前一天,是23年的12月24日。”
阮绥音愣住了。
这是自己被送到孤儿院的日子。
“卧底潜伏多年,游走在黑色地带的夫妇两个人除了彼此之外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唯一的联络人也已经毙命,我们猜测,当时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托付孩子的人,只能把这个孩子送到了邻市洛城的孤儿院。“”他们并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并不是真的想要抛下他,但是,这已经是当时他们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阮绥音睁大了眼睛,犹疑的目光轻轻颤抖着。
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至少不会刺激到阮绥音,让他知道自己亲手父母残酷的一生和惨死的真相。
但傅斯舟只是希望他知道,他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相反,他的父母很爱他,即便他生来就带着不那么漂亮的胎记,但他们仍然在自己逼仄的生命里竭尽全力想要给他自己能给的所有。
可惜那时的阮绥音太小,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到过的充满爱的哄慰和注目、拥抱和亲吻,只认为自己从没被爱过,也不会被爱。
傅斯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阮绥音面前:“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他们很爱你,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阮绥音垂眸看着,却没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游荡,似乎还要花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但傅斯舟相信他明白自己的用意。
或许对于阮绥音来说,不被爱着固然难以接受,但爱着他的人离开了他、甚至早已离开这件事也会让他难以释怀。
如同某位作家在书里写到,母亲多年来照顾残疾后自暴自弃的他,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可当他终于有一天成为杰出的作家时,他的母亲却已经离世。
那么爱着阮绥音的人没能够看见他如今历经磨难后在舞台上盛放的模样,对于他而言必然是极大的遗憾。
而不久以后,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也将会永远离开他。
他怎么能够不难过呢?
三天后,阮绥音以一场全球直播的演唱会的形式复出。
阮绥音打开门时,新助理和保镖站在门外。
“mercury早上好!”助理将一束蓝色鸢尾捧到他面前,“这是我们在路上给你买的复出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