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药完全无法入睡,管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体里发出无力又沉闷的声音,骨头在断裂的异动,嗓子里卡着东西,所以呕吐伴随左右,所以只好吃药,让睡眠得以被禁锢。剂量已不在合理范围。
他不肯讲这些,于是只“嗯”一声,于是想要给靖岳比生命本身更有份量的肯定的确认。
他说,“你是知道的,我是爱你的。”
靖岳跪坐下来,面朝管锌,跪坐下来的靖岳未及在蒲团上盘坐的管锌高,他微微仰头,这般姿态莫名流露出祈求之意,不止,靖岳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看着管锌,拳拳之心,虔诚仍是掩不住一脸跌宕的惆然。
管锌想起那个对他和靖岳而言不止是因为高考才令人发指的高三,他们不过都初初成年罢了,可靖岳比自己勇敢,比自己顽强,比自己又韧性。他记得靖岳的原话--别离开我。因为谁都不行。他们也不行。一字不差。
可他还是退缩了,还是逃跑了。即使如今靖岳就在眼前,那么近那么近,他都仍旧不敢想,如果那时候容茉没有告诉他靖岳的去向,如果那时候靖岳没有再度接纳他,他该怎么办。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继续活着。
他的回忆如此具象,容不得半点差池。只是回忆起又如何呢,陟遐未歇却仍拘囿其中不得拯救,磨炼心性得很。管锌大概也没有预料到,这么年过去他还是生活在这样的漩涡,所以他触碰靖岳,发,眉骨,眼,嘴唇,他乞求原谅,不能不。
管锌吻了一下靖岳,说,“原谅我。”
原谅我当初的逃避,原谅我当初的懦弱,原谅我迟钝的抉择,原谅我一如既往沉浊地爱着你,原谅我令你身陷囹吾。
靖岳与他对视,眼里是已经成型的强烈情感,清楚地诠释了所有。他恼过,但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只想沉湎地丰赡情感,谈何原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未来,推己及人,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早就。
要说原谅,靖岳此刻倒是更希望到管锌能原谅自己,他丈量在管锌腰间的手掌倏地收紧了些许,这使得他和管锌的距离更近了。不知道为何,分明更亲密更意乱的行为他们都有过,管锌却还是会发热,甚觉自己眼尾泛涟漪,湿润感,霎时情迷又由着它肆无忌惮。
因着这样的配合才惹得靖岳笑,心里起坏主意,偏头咬管锌的耳朵,轻一下重一下。他拖管锌的手,看着管锌的脸,还环着管锌的腰,细碎地吻管锌的耳垂和侧脸,好多想说的话都在这些小动作里满溢出来。
管锌明白,便由着,嘴角也抑制不住地雀跃,他爱靖岳,更爱这样的靖岳。时隔多年,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最后,唇落在管锌的眼眸,尽管管锌闭着眼睫毛还是颤了颤。
管锌听见靖岳说,“管医生要管,就要管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陈述句。
靖岳对管锌说话越来越会带这样的懒音,乍一听莫名觉得有些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可爱,像是年少时他痞里痞气地对着管锌吹口哨那样。
管锌轻轻笑了笑,他说,“好。”
没有人知道久一点是多久。他们不想在乎。只想要这巨细靡遗的当下。
情爱欢愉稍纵即逝,但爱极其绵长……
2.
两个小时前。
管锌给靖岳讲那本让他知道此培根非彼培根的医书,祖巴的阿爷说他那里难得有汉译的医学文书,这本管锌能看得懂,索性赠予管锌。
管锌把祖巴阿爷说的话说给靖岳听--藏医的诊断方法与中医有许多相同之处,但也有自己的特色。中医的望、闻、问、切,藏医都有。但藏医更注重尿诊,要求收集清晨起床后的第一次尿做标本,把尿放置在银碗中加以搅拌,然后观察尿液的颜色、泡沫、气味、漂浮物、沉淀物以及外加其他物质后的变化,来判断疾病。
靖岳想起来他曾经也向管锌求证过早期的医生会尝尿液来判断疾病的事。
--管医生,我以前在书上看过,早期的医生还会尝尿液,尿液甜味就是糖尿病,尿液无味就是尿崩症,是真的吗?
但那时候他的主要目的并非问题答案,有流氓性质,想到这里他轻轻皱眉后又微微笑着。
回忆里有荆棘,靖岳去拥他,这次他是真的听话,顺从地回搂,靖岳听见管锌说,“借花献佛,我赠给靖老师,请靖老师翻译。”
近来上课需要做教案和课后审阅,批改,还有处理图书捐赠事宜,要翻译文献的事就往后推了。说过了,他的心只是浪,并非野,他总是想要为这个世界所残留的破烂做点什么,缝一下补一下也是好的。
“管医生这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英语老师。”
管锌想给靖岳看文字便无法持续拥抱的动作,只好由着靖岳捏他的手腕,说,“你专心。”
靖岳点头说好,却握着不肯松,像是要把管锌的脉搏频率都记下来一样。他有些无奈,自我哂笑的样子。因为他明明是一个不懂医术的人。
可管锌也并非从来就是这么博爱的人,或者说他现在仍然也是骨子里冷清的人,对外界不相干的一切杀伐果决--有些相干的也如此--可他到了靖岳这里总是柔软许多--某个人,就是行走在循规蹈矩的世界的例外。只是,还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个病引发了太多的并发症,越来越严重,控制不住,毒液蔓延,像是一帖万恶谶语的诅咒符,不偏不倚地钉在了他心里陷下去的那块地方。钉在了靖岳心里陷下去的那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