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面不改色:“您疯起来还可以让圣上到成寿宫休养。”
李邵倏地瞪大了眼睛:徐简怎么知道?
他发疯时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自己清醒过来时都理不明白的东西,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徐简知道……
为什么?
“你是妖怪!”李邵骂道,除了这一条,他现在根本寻不到别的理由,“你害我,有妖怪害我!所以我才会疯!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告诉父皇!”
李邵声音大。
郭公公站在殿门旁,与端着茶盘的高公公大眼瞪小眼。
徐简没有再理会李邵,站起身往外走,与两位公公道:“我着实分不清殿下状况,看着好像清醒了,又骂我‘妖怪’。”
“殿下的状况,经常前后对不上,小的们也是稀里糊涂的,”郭公公叹道,“只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前一刻说完了,后一刻也不记得了。”
徐简听完,佯装叹息:“那我就当一刻的妖怪吧。”
从毓庆宫出来,徐简回御书房去。
寒风吹面,冷是冷,呼吸倒也清新。
徐简想,李邵的确是疯了。
李邵没有那么深的城府,装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装不出到这个程度。
再者,徐简提到“成寿宫”时,李邵的反应是震惊与茫然,而不是心虚与害怕。
回到御书房外,定北侯已经离开了。
圣上示意徐简落座,道:“去看了邵儿了?他今日如何?”
“刚进去时,殿下正在看折子,批上头写得‘狗屁不通’,”徐简实话实说,“后来好像清醒了下,问臣什么时候回的京城,还没有说两句话,殿下突然大骂臣是‘妖怪’,臣只好退出来了。”
圣上:……
邵儿的疯病让他心痛,可听徐简这么一说,他忽然连感慨叹息几句,都无从叹起了。
第494章 我很期待(正文完)
御书房中,气氛略显沉闷。
“朕听毓庆宫说过‘狗屁不通’,”半晌,圣上才开口,“但这妖怪,还是头一回听。唉,邵儿如今这幅模样,你多担待些。”
徐简道:“殿下因病说胡话,并没有任何善恶对错之分,没有人会揪着病人的几句话耿耿于怀。”
圣上颔首。
这份肚量与胸襟,他知道徐简肯定有。
邵儿以前给徐简寻的那些事,也比今日稀里糊涂骂“妖怪”要严重得多。
“他既说出些新词来,之后许是还有新的,”圣上苦笑,“太医也不敢当着朕的面把话说死了,挂在嘴边的都是‘恐怕’、‘可能’,但朕心里知道,他们的意思都是邵儿好不起来了,还会越来越严重。若不是封了毓庆宫,邵儿哪天不当太子、直接去金銮殿上坐龙椅,朕都不会觉得意外。”
因为他病了,病得厉害。
疯得厉害。
圣上当然也不会和疯了的李邵计较那些言语、行为上的僭越,但他得把人关在毓庆宫里。
没得让朝堂越发乱糟糟的。
圣上又叹了一口气:“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道理上,他都接受了,也知道该看看脚下,每日勤勉;看看将来,另选合适的继位者。
可情感上,痛心、难过、愧疚等等,哪能说放就放?
徐简观圣上神色,揣度着他的想法,道:“臣有一些不该说的话……”
“无妨,”圣上抿了口茶,“你只管说。”
徐简正襟危坐,认真道:“您既然想好了不让大殿下承继皇位,疯疯癫癫的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圣上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下。
徐简的意思很明确,道理他自然懂:邵儿想活命,就必须是疯的。
圣上不由难过起来。
他会老的,有朝一日,他也会死的。
没有意外的话,他注定会走在儿子们前面,把江山交给下一代,自己闭眼。
与历代的皇帝们一样,与他的父皇一样。
那时,没有了他的庇护,康健的邵儿会是什么结果?
李浚能好好在永济宫住上这么多年,一来是父皇临终前的交代,二来,李浚只是皇子而已,他的母族亦不强大。
邵儿截然不同。
他曾是皇太子,是嫡长子,哪怕恩荣伯府不争不抢、低调行事,也改变不了邵儿的出身。
没有哪个庶出弟弟真能容忍这一点。
彼时,不止邵儿,恩荣伯府都无法善终。
只有没有威胁的、疯疯癫癫的邵儿,才可能衣食无忧,以彰显新帝胸襟。
好名声,哪位皇帝不想要?
不过是耗几口粮食、几个伺候的宫人,这么不痛不痒、轻而易举的好名声,哪里去寻?
徐简又道:“您前回废太子,殿下就接受不了,才东宫动了一回剑。
此次状况,也就是他病了才安宁些。
倘若他清醒过来,臣想,他应是无法面对如今的处境的。
而朝臣们不管是否另有利益,同样不会接受曾经这么大病一场的大殿下东山再起。
彼时,明争暗抢地争斗起来,对大殿下、对朝堂稳固,都是重创。”
圣上靠着椅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闭着眼沉默了许久。
徐简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也就停下来,只顾自己吃茶。
他得让圣上自己想。
其中道理,也没到当局者迷的地步,徐简晓得圣上一清二楚,只是此前下意识会去回避。
徐简就把窗户纸捅破了。
良久,圣上开了口,声音发涩:“他们要么不敢在朕面前提邵儿,要么就是借着邵儿的由头、想看朕还向着哪个儿子,徐简,也只有你会设身处地为朕考量、为邵儿考量。”
徐简敛眉:“臣与殿下熟悉。”
“也对,”圣上长吁了一口气,让自己轻松些,“先不提邵儿了,来说说你。此前你请缨去裕门,说想解了心结,现在解了吗?”
徐简点头:“算是解开了。
站在裕门城墙上,看关内关外景致,臣满脑子都是自己十三四岁、跟随祖父初次出阵的模样。
当年夺回裕门,解了西凉威胁,也是胜利回朝,但祖父的意愿一直是把失地收回来,这一次如愿,臣也能告祭他在天之灵。”
“解了便好,”圣上笑了笑,又道,“以前朕让你陪着邵儿观政,现在用不上了,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倒不是让你立刻拿主意,这都年底了,趁着过年多想想,决定了之后告诉朕。旁的都好说,不许提什么闲散、歇着。”
“关于这事……”徐简清了清嗓子,道,“臣的确有想法了。”
圣上挑眉:“哦?”
“臣想闲两年。”
话才开口,徐简就见圣上眉头倏地皱起来了。
他只当没看到,继续说着:“臣想与郡主一道去各地走走看看。
之前郡主听德荣长公主说了些同驸马出游的趣事,很是向往。
成亲之后,臣不是在医治伤势,就是随军出征,都是让郡主难受又担心。
郡主懂事,能理解与支持臣,但这也不表示臣对郡主就没有亏欠。
臣想补偿她,想让郡主高兴些。”
圣上眉宇渐舒。
是儿女情长了些,但真挚、实在,比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强。
再者,夫妻和睦是好事情。
“这是论私,”徐简顿了顿,又继续道,“论公,臣也有避风头的意思。”
点到为止。
圣上哪里会听不明白?
以前与邵儿走得近,那是作为君王的他属意的。
现在“从头再来”,徐简和宁安这等身份,就是两只金饽饽,若是他们应对不当,被人当刀当令箭,有苦都说不出来。
回避一段时日,这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也是两府对他的忠心。
“公私皆如意,臣当然不拦你们,”圣上道,“好好安排一下,陪皇太后过了年再走。”
“是这么一个想法。”徐简应道。
圣上说着,倒是另起一念头:“你们都往外头走了,不如领了巡按御史,替朕看看底下州府。”
天子坐京中,京官、地方官员数不过来。
圣上能看到很多,但看不到的更多。
都察院年年都有不少御史往各地巡按,有人做得好,有人做不好,各有各的缘由。
“您让臣巡按是信任臣,”徐简说得很直白,“臣与郡主离京,底下州府本就翘首,一旦听到了风声就立刻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