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阿玛尔早就憋不住了:“首领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脏兮兮的,里面是不是还藏了别的?”
    狄霄不善言语,这又不是他的主意,他便不想多解释,随口道了一声:“去问公主。”
    不过转瞬,一群人略带狂热的目光就落在了明窈身上。
    “……”明窈身体一僵,张了张口,“是稻草泥。”
    之前她说与狄霄的土法又复述了一遍,族人们可比狄霄捧场多了,一边听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
    闹得明窈小脸通红,要不是想看看稻草泥的最终效果,恨不得当场逃回帐里。
    狄霄空手在圆木上拍了拍,能明显感觉到木材的厚重,没了之前的脆弱感,仿佛能承千斤。
    围观的族人们连声欢呼,也不用征集意见了,见此效果,当即同意改用新法子。
    自然,对大越公主的赞赏崇拜,很快又掀起新一轮高潮。
    确定了稻草泥可用,修筑围栏的事情也马不停蹄地操持起来。
    狄霄和明窈试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泥和稻草的准确混合比例,只能像那天晚上似的,泥多加水,水多加草,反正最后总能混出合适的。
    圆木在固定进划定位置,一根圆木有一人高,其中三分之一都要插入草地里,剩下的大半糊上一层稻草泥,风干一日后,再继续糊粘土加固,连续七天,重复加固五次。
    中途倒也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与旁人无关,仅让明窈受了点罪。
    在寒夜蹲了半天,她不出所料感冒了。
    作者有话说:
    明窈:阿嚏!
    第18章
    明窈瞧着体弱,其实身体素质还好,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了,突然染了风寒,却是来势汹汹。
    “阿嚏!”她染了风寒还不安生,明明头脑发胀,手脚也又酸又软,还偏要出去看族人搭篱笆。
    狄霄拦了两次无果,终是黑了脸:“听话!”
    明窈被吓了一跳,回神忍不住咧了嘴:“你凶我。”
    她眼眶一红,尚未来得及落泪,就让狄霄瞬间换了语气:“不是凶你,你带来的医官也说叫你好好休息,近日少见风,你听话些。”
    话落,一直大掌落在明窈头上,迟疑片刻,缓缓揉了两把。
    “哦、哦哦……”明窈一下子卡了壳,抬头望进那双隐含耐心的眸子里,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来,“我听话。”s^g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不闹腾着出去了,但狄霄也不全然拘着她,正午暖和些的时候,明窈能出去小看半个时辰,正好能围着部族转一圈,也好安心回账养病。
    有巫医和医官诊治,又有狄霄小心看顾着,明窈的风寒只四五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喉咙还有些痛,但不会觉得头晕,腿脚也稳当了许多,出门搭一件披风,便不影响日常。
    而族人们忙活了七八天,部族周围的围栏基本搭好了。
    拔都儿部人少占地小,防护围栏也不算太长,每隔两步立一圆木,中间以三根较细枝干相连,因这回有了稻草泥,细枝上也糊了泥衣,比原本粗了不止一倍。
    待最后一层稻草泥凝固,围栏也就建好了。
    稻草泥有没有用,一试便知。
    族里力大的汉子不少,随便挑两三个,在围栏上撞一撞,几人原本还收着力,谁知闷头撞上去,反把自己胳膊撞疼了。
    几人不信邪,猛地一脚踹去,伴着人们的惊呼,围栏只晃了晃,与草地接壤的地方有些许裂痕,却不见分毫损伤。
    “额滴个乖乖……”
    几息静默后,人群里骤然爆发出欢呼声来。
    明窈双手搭在腹前,脸上还没来得及挂笑,蓦地被人拉了一把,随后两只胳膊都被人抓起来,无法控制地随大家围成一圈,左摇右摆,欢快的心情难以言表。
    狄霄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眉眼间浮现一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
    因着公主献计,族里的防御能力往上拉了一大截。
    族人们心存感激,当晚就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或是一把五彩的发带,或是一束漂亮的干花,又或者是存了小半年舍不得吃的糖块。
    王帐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篮子,不论东西多少,总是一片真心。
    明窈来者不拒,所有东西都收下了,不过在转天归还篮子的时候,从陪嫁的嫁妆里抓了一把珍珠:“给阿嬷做个点缀!”
    珍珠不大,成色也一般,每家给一颗,大家收着也不会有心理负担,反更添几分亲昵。
    眼看着围栏修好,天气越发冷了,族人们一边忙着贮存过冬的粮食,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冬祭节做准备。
    可巧,这天清早,狄宇他们又来了消息。
    这回可不再是推迟回来的时间了,传信儿的也不再是鸿雁,而是狄宇从小养大的马儿,马鞍上挂满了风干的野鸭,后面还挂了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巴掌大小的鸭蛋。
    族人外出狩猎所得都归自家所有,除非是狄霄领队,带回来的东西大部分交给仓房,谁家有需再登记领取。
    这回出去了四人,虽然有首领的胞弟,但既然狄霄不在,按照规定,这些猎物完全可以让四人自由分配。
    狄霄喊人把鸭子鸭蛋送去仓房,等狄宇他们回来再行处置,他则带着马儿去了外面,喂食洗澡皆由他一手操办。
    申时,日头西斜,狄宇和同行的小伙伴回来了。
    几人用木头搭了个临时支架,上面放着黑熊的尸体,黑熊长得壮硕熊健,只一只胳膊就抵得上一个成年男人。
    黑熊才被抬回来,就惹得全族出来围观,连声惊叹。
    几个尚未成年的小伙子,第一次游历就有如此收获,怎么也该大肆庆祝,纷纷传扬的,只一行四人带回了黑熊,自己身上也各自挂了彩。
    陪他们的师傅受伤很重,两条手臂都折了,他们在外处理潦草,也只是将将缓住伤势,能不能恢复如初,还要看巫医怎么说。
    和狄宇一起出去的两人,一人叫卓玛,一人叫阿列那,卓玛和阿列那伤得不重,擦伤多一些,后腰上还有被撞击的淤青,但幸好未伤到根本。
    只有狄宇——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腿上,有不忍也有惋惜,见到黑熊的惊讶赞叹尽被他消失的右小腿淹没。
    场面一片死寂,直至狄霄到来。
    大家让开路,好让狄霄过来前面。
    狄霄只知他们几个受了伤,却不知各自伤势,之前鸿雁带来的信上也是狄宇的笔记口吻,他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几人尚且无恙。
    狄宇脸上黑漆漆的,也不知是被晒得还是沾的泥灰,他无视众人的怜悯,隔着老远就冲狄霄挥手,咧嘴笑着:“阿哈!”
    狄霄一眼看见狄宇空荡荡的裤脚,瞳孔骤然缩紧。
    “怎么回事?”无人注意处,他的双手紧紧收拢,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隐约还能听见他牙齿的摩擦声。
    狄宇的腿只用衣料粗糙缠绑着,透过衣料还能看见草药汁和鲜血混合出的褐色。
    他的精神还好,若不是消失的小腿无可置疑,任谁也无法相信,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让他遭此劫难。
    “阿哈看我们!我们猎到了黑熊,还掏了野鸭子窝,原本想把黑熊买了的,可我们都不懂大越话,怕被骗了,只好先回来。”
    数日前,他说遇上了野鸭群,要迟归,然鸭子是他们刚出发就遇上的,晚这么些天回来,全是因为他不甚被毒蛇咬伤,为保命只能当机立断,用弯刀生生砍去小腿,才遏止了毒素的蔓延。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等回来部族,断肢已经腐烂,狄宇不愿才回来就这么伤感,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叽叽喳喳说着这一路。
    然他的嬉皮笑脸终在狄霄无声怒视中归于平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张双臂,蓦然道:“阿哈背我。”
    这一回,狄霄再没有呵斥他没有规矩,几步走到他身前,定定看了许久,却是忽然转身,弓腰扶在双膝上。
    随着背后一重,狄宇跳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狄霄步子迈得极大,身形依旧很稳,不过片刻,两人就离了人群。
    原本大家还兴奋着怎么处置黑熊,如今各自缄默着,除了几个主事的男人帮忙把黑熊抬进族里,其余人也默不作声的离开。
    远处,狄宇靠在兄长背上。
    他最受不得这种沉闷的气氛,瞧着四下无人,一点点凑到狄霄耳边:“阿哈,我听说熊掌在大越能卖许多钱,回来的时候我跟卓玛他们商量了,四只熊掌都归我,也不知能不能抵上白狼皮的钱……嗷!”
    “啪”一声脆响,他的屁股挨了一巴掌。
    狄霄的脸色难堪之极,他甚至想就此停下,把背上的人丢下去。
    但他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好不容易能稳住声线:“在你看来,我就这么缺几块狼皮,哪怕是用兄弟的腿换,是吗?”
    狄宇再心大,也该意识到兄长火了。
    他被打得很疼,却也不敢乱动,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直到狄霄又一次厉叱:“狄宇!说话!”
    狄宇被吓得一颤,下意识地想胡言糊弄过去,他这一路想了许多说辞,也早想好了如何安抚兄长的情绪,然话到了嘴边——
    他哪能不知道狄霄的心情,失了一条腿,他比谁都难受,可事已至此,任何消沉都是无用功,反拖累了全家人。
    随行的师傅叫莫日根,乃五年前的部落巴特鲁,身强体健,力大无穷,尤善骑射,可百里穿杨,曾几何时,他一度是狄宇心中除了兄长最钦佩的人。
    这次远狩,黑熊实在是个意外,但有莫日根指挥,除了莫日根伤了双臂,其余人都只受了点轻伤,就拿下一头狂躁的黑熊。
    这份战果不管在哪个部族,都是能让人津津乐道的。
    几个半大少年正是斗志高昂的时候,只念着莫日根伤势,见好就收,当即决定返程,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距离拔都儿部只百里距离,狄宇被草原上最毒的响音蛇给咬了。
    莫日根背起他就要往部族赶,可蛇毒来势汹汹,从脚腕蜿蜒,不过几息就青紫了一条小腿。
    狄宇从小被管得严,狄霄不常在他身边,少不得告诉他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尤其是那毒蛇,属于千万避讳的。^sg
    响音蛇毒性强,但也不尝出现,几年见不着一次,谁料他们才第一次出来远狩,就给碰上了。
    狄宇在意识清晰的最后时刻,抢了莫日根的弯刀,割开衣裤,露出肿胀且青紫不断上移的右肢。
    哪怕是亲手砍掉残肢时,他也没落一滴眼泪。
    可此时趴在兄长宽厚的臂膀上,他突然忍不住了,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没想到……阿哈我没看见灌木丛里的毒蛇,我不想死,我怕我回不来了……”
    狄霄没有继续往前,他就站在原处,脖颈上全是湿乎乎的泪水,耳边的悲啼仿佛能穿透耳鼓,震得他脑壳生疼。
    他任由狄宇发泄,静静听他哭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狄宇沙哑着嗓音说:“阿哈,我没办法成为巴特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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