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会所在东城区东面的一处胡同里,是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光外面看瞧不出来,进了里面,才发现坐地甚广,中间一方天井,栽着奇花异草,四周游廊相连,置屋舍数间,不用门扉阻隔,只加了垂幔和屏风。
进了正门,一楼大厅还有唱戏的,咿咿呀呀提着嗓子,把他的心也跟着往上揪了一下。迟钝的功夫,一仁兄从后面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差点把他吓出个好歹。
李芃回头,发现周帆正冲他笑。
“你是要吓死我啊。”李芃扶着胸口微微喘息。
“就你这胆子。”周帆搭了他肩往里走。
周帆是他大学同学,也是一起从上海北漂过来的,算是他这帮朋友里混得最好的。刚来那会儿还卖过盗版光碟和书籍,被逮进去过一次,好在他平日会做人,有点门路,交了很大一笔保释金才给放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学乖了,不搞那些投机倒把的缺德勾当,正儿八经干起了正经营生。
后来听说他认识了一个贵人,生意越做越好,不止涉足房地产和娱乐行业,还有意向玉器这行进军。
不过这行水深,他还没决定呢。
“我这人肤浅,满身铜臭味,这帮朋友里也就你这么个有文化的上得了台面了。一会儿,你可得给哥哥长点儿脸。”周帆搭着他肩膀上楼。
“到底什么事儿?”
“介绍你认识几个贵人。”
李芃一听就明白了几分。能被他称为贵人的,也就那一个圈子。
周帆前些年认识的空司那个子弟,叫厉旸,也是生意场上的,听说上的是军校,后来出了国,特会交际,特有能力,回来后辗转深圳厦门,最后回到北京,创立了自己的集团公司,这才几年,身家就过几十亿了。
周帆对搭上这么号人一直都是极为自傲的,平时吃个饭抽个烟的什么的,少不得要炫耀好久。
李芃表面不说,心里其实挺不屑的。
他一个搞研究的,多少有点清高傲气,对这些眼睛长头顶上的骄矜公子哥儿没什么好感。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想像周帆那样上赶着去献殷勤,丢人。
他知道,这些北京城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骨子里傲,都有些瞧不上他这样外地来的。他们有自己的圈子,自己人很热络,对外人都爱答不理的,想获得他们的承认可不是件简单事儿。
这么卑躬屈膝上赶着,人家压根不把你当回事,何必呢?
可他也知道这些话周帆不爱听,也懒得说。朋友一场,再不愿意他也跟着去了。
第24章 瘆得慌
这一间房地方大, 在二楼东南角, 后面是个小别院, 窗口的位置种了棵老银杏,冬天遮风夏天避暑。这会儿, 金灿灿的叶子落了满院子的青石板,俄而一阵秋风刮来, 吹得停停扬扬,还颇有诗意。
桌上堆着瓜果点心, 散了一地。屋内打着暖气, 地上铺着绒毯,直接坐地板上也不觉得冷。
厉旸给肖望倒酒:“哥, 我敬你。”
“好端端的敬我干嘛?”肖望不吃这套,专注玩他的俄罗斯方块。
厉旸巴巴绕到他身边,这会儿特像一条讨骨头的小肉狗:“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厉旸搓着手, 煞有介事地说:“嗨, 您说这坤子,平日天南海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没想着他?现在呢,遇到点事儿让他帮忙, 就这么个小忙啊,他屁都帮不上,还得麻烦您。您说他是不是废物一个?”
肖望不动声色,目光盯着手机。
编, 继续编。
厉旸没辙了,期期艾艾地说:“我就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肖望头都没抬, 只是微笑,手指滑动,把三块蓝色的方块消了:“我又不是包打听,怎么问我找人啊?要是失踪人口,那赶紧的,上公安局报案啊。”
厉旸垮下一张脸:“哥哥,能别欺负我了吗?”
这位公子哥儿在外面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举手投足,一掷千金,越是高风险就越要往上凑那种。他眼光准,人脉广,做事有魄力从不拖泥带水,这短短几年才有这家当。
就这么个人,在肖望他们几人面前也就只能伏低做小。
缠了好久,肖望打完一盘俄罗斯方块,捏了个樱桃仰头扔嘴里:“说说。”
厉旸“啊”了一声。
“让你说说,找什么人。”赵坤给他打圆场。
厉旸会意,人都活络了,忙打起精神:“就是你们大院的,您也见过啊,上个月还在那个什么酒庄见过呢。之前也托坤子找过,不过他不认识人,没找到。”
“是上次在酒庄见的那个姑娘?”肖望睨了他一眼。
厉旸打哈哈。
肖望奇了怪了:“那天就看你小子不对劲,怎么,之前也见过她?”
“可不是?”
厉旸忙絮絮叨叨把那天在小卖部见到的人和细节都跟他说了,末了,双眼希冀地望着他:“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啊。这么多年了,就看到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妹妹,可把我这魂儿都给勾走了。”
赵坤抖着鸡皮疙瘩摸手臂。
还真他妈肉麻!
肖望听他们描述完,低头掰一只橘子,老半晌没说话。
厉旸没懂,摇他手臂:“哥哥,您认识不?倒是给句准话呀。”
肖望咽下一瓣橘子,平淡说:“认识,怎么不认识?熟得很呢,她今年二十出头,模样出挑,瘦瘦的,人不高,杏眼、特白,爷爷是两院院士,老爸是参谋本部的的高级参谋。”
“对!”厉旸兴奋地拍手,附和,“眼睛特干净,就像太液池的水似的。”
赵坤一口水喷出来:“你咋不说她白得像仙鹤呢。”
两人拌了会儿嘴,厉旸回头,却见肖望一直岿然不动,心里也有些急了:“哥哥你到底认识不?”
“认识,怎么不认识啊。”肖望笑起来,手往内隔间指,“不过你得问你们帆哥去,这姑娘他最熟,打小的邻居。”
“真的?您不诓我?”厉旸眼睛亮起来。
肖望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去啊,进去问问呗,问问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诓你的了。”
厉旸屁颠颠过去,站屏风当口又犹豫了。
这屋子有内外隔间,两道垂帘早用帘钩掌起,中间一道屏风用来遮挡视线。白纱半透明,绘着山鸟虫鱼,隐约能瞧见里面塌上有人在闭眼假寐。
厉旸知道这位哥哥不爱热闹,最烦人家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吵,也不像肖望那么好说话,一时有些为难。
肖望还在后面怂恿,就等着看他笑话:“去啊,你帆哥这几天‘心情好’,不会轰你的。”
厉旸一咬牙进去了。
肖望拆了包瓜子来嗑,心里数着数字。果然,还没到“3”,厉旸就惨叫一声,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肖望瞧见他屁股上明晃晃的大脚印,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笑得肚子都在抽筋。
厉旸哭丧着脸跟他诉苦:“谁说帆哥今天心情好啊?跟吃了炸药似的,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给我一脚踹出来了。瞧瞧这踢的,我这屁股啊,别是青了吧。”
肖望举杯,四下里扬一扬,示意其余人一块儿敬他:“勇气可嘉。”
海军大院知情的这几人都举起了杯子,纷纷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
厉旸不明就里:“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觉得被涮了呢?”
他回头一脚踹赵坤屁股上。
赵坤哀嚎:“靠!柿子尽捡软的捏啊!”
周帆带着李芃在外面敲门。
得到许可后,领着人进了门。
屋子里咿咿呀呀放着昆曲儿,一唱三叹,满屋子的瓜点糖果随意散地上,角角落落都是花生米。分明是狼藉的,几人分坐各地,却闲适得很。有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带来秋末时分那么点儿要散不散的桂花香。
人往这屋子里一站,被熏得浑身都热,偏偏心里又生出几分浮想联翩的旖旎韵致来。
周帆挨个喊了一圈,甭管比自己大的小的,一律叫哥哥。
屋子里曲子还继续,几人低头各自干自己的事儿,没人搭理。
李芃都替他尴尬得不行,回头看周帆,却半点儿尴尬神态都没有,直接过去跟肖望搭话。
肖望在这帮人里算是好说话的,从来不轻易落人脸,不过态度也不大热络,周帆说三句他点点头算是应和。
李芃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是啊?”不知道说到什么,肖望往这边望了一眼,和李芃打了个照面。
李芃神色不大自然,对他点点头。
肖望多打量了他几眼:“北清大的?”
周帆忙道:“对,现在在杨教授那个什么物理能源实验班读博。我这兄弟可了不得,当年他们那省的理科状元,在南京那边读的大学。”
“杨教授的弟子?那是挺了不起的。”肖望说,“我们大院里有俩姑娘也在那儿进修,是核能物理实验班的,可能他也认识,就读隔壁。”
找到话题,周帆提起精神:“也许还真认识呢,叫什么名儿?”
“一个叫杨世珍,一个姓苏——”
他话还没说完,沈泽帆从里面踱步出来,接了这话茬:“——单名一个青。”
李芃僵硬地抬起头。
沈泽帆冲他笑了一下。
不过,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
散会的时候,肖望从后面出来,跟上去搭了一下他肩膀:“走那么快干嘛?”
沈泽帆把他手抖开:“别他妈动手动脚的。”
“怎么了这是?”肖望勾住他肩膀,稀罕地看着他,“失恋了?”
“你爪子再不撒开,我可给它剁了啊。”
肖望见他不似说假,有点讪,把手收了:“至于吗?谁又惹到你了?”停顿会儿,状似随口提了一嘴,“苏青?”
沈泽帆脚步一顿。
肖望在他肩上搭了一记:“你以为你那点儿心思咱哥几个都瞧不出来?想追就追呗,我看越平是没戏了,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
沈泽帆漫步下台阶:“跟他没关系。”
“那你烦什么?”肖望跟他后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道,“越平不来掺和,拿下苏青那种小丫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