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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 第27节

    “壮胆自是要的,”月佼笑着上了马车与他相对而坐,得意地亮出左手手背给他看,“在这儿呢!”
    还是那熟悉的金粉朱砂,还是那熟悉的烈焰木莲。
    纪向真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嘲道:“每次都是同样的图案,我早就怀疑,你根本就是只会画这一种吧?”
    被戳破短处的月佼拿手指频频点着手背那朵花,嘴硬地争辩道:“你看清楚些,哪里每次都一样了?!这回可是用银粉描过边的!”
    “对对对,”纪向真边笑边敷衍,“十五看灯那晚上,你画在眉间的还是半朵呢,今日是全乎的整朵,还银粉描了边!确实不一样,千变万化!了不起了不起。”
    月佼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心中暗暗想着,待自己将来一切安顿好了以后,也该想法子去学学丹青。
    上辈子没来得及学的事,如今她都想试试;旁人会的东西,她也要会才行。
    被纪向真这顿笑闹过后,月佼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弦渐趋舒缓,又在脑中将这些日子苦心记下的许多事细细过了一遍。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道:“小公子,到牌楼了。”
    月佼跟在纪向真后头下了马车,落脚站定后,抬眼就瞧见了那威势庄严的牌楼。
    这座牌楼距监察司正门约两三百米,有同熙帝亲笔手书的牌匾高悬其上,书曰:文官落轿,武官下马。
    金漆御笔,墨迹苍苹。
    今日是监察司点招右司员吏,此刻虽天光尚未大亮,牌楼前已停了好些车马,前来应考的人陆陆续续往里行去。
    月佼与纪向真拿好各自的户籍文牒,跟着应考的人群一步步往前。
    ****
    监察司归属尚书省名下,往年点招的主考官通常由尚书大人或其指定一名侍郎担任,再由监察司左右两名司丞协助,以示公允。
    “奇怪,只是点招右司员吏,怎么主考竟是帝师?!”
    月佼听到身后有人讶异低语,便悄悄转头看去。
    见是一位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她便低声搭话道:“你是说……坐最中间椅子上的那位,是皇帝陛下的……”
    那姑娘轻轻点了点头,也压低嗓音对她道:“九卿之首,太常卿罗堇南大人,陛下与定王殿下小时都在她庭下受教的。”
    月佼闻言,朝主座上那位一身官袍威仪凛凛的长者投去敬佩的目光。
    “别看她都七十好几的高龄了,照样耳聪目明;为官刚直廉正,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据说即便是陛下本人,若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她也半点不留情面的,可是个厉害人物。”那姑娘补充道。
    “七十高龄了呀……”月佼的目光愈发敬佩了。
    就是这样一位长者,教出了重启大缙风气、让女子能堂堂正正出将入相的同熙帝;教出了领虎狼之师镇守西、南边境,以铁血捍卫山河的定王殿下。
    此刻年逾七旬的罗堇南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腰身挺拔,目光如炬,全无半点龙钟之态。
    看着那位一生风云煊赫,此刻却威严沉稳的帝师,月佼想起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霎时,月佼心中有一个声音轻道,愿我到她那年纪时,也能像她此刻这般模样。
    贵重自持,眉目间却不以骄横待人;端肃刚直,心中却自有是非对错。
    俯仰无愧,坦荡昭昭。
    “嚯,定王世子。”身后那姑娘又惊声低语。
    月佼略踮起脚,目光越过前排候考人的头顶,看到帝师左右分别立着严怀朗及另一名她不认识的官员,还有一个锦袍青年正在帝师面前恭敬行礼,似乎是在赔罪。
    “哪一个是定王世子呀?”月佼小声问道。
    定王世子李君年,算是个悲催到让人哭笑不得的世子。
    他上头还有个双生的姐姐,正是几年前与严怀朗里应外合灭了奴羯的南军统帅李维泱。
    据说当初在“定王储位由谁承担”的问题上,姐弟二人本着公平的准则,在定王与定王妃的见证下——
    抓阄定乾坤。
    不幸抓到储位的李君年只能咬牙含恨,被迫接下了这可能要当到六十岁的世子之位。
    因为定王李崇琰至今仍是一派生龙活虎的气象,边关诸事亲力亲为,这导致年近四旬的李君年仍无事可做,只能顶着世子头衔领个闲职,在京中富贵悠然,宛如提前安度晚年。
    月佼身后那个姑娘小声道:“就是正在行礼的那位。看样子是今次的协考官员?大场面啊。”
    不过是监察司点招员吏,竟离奇地惊动了德高望重的帝师,协考之一还是身份贵重的定王世子,今年这究竟是个什么形势?
    月佼佩服道,“你真是灵通呢,什么大人物都认识。”
    那姑娘有些赧然地回以一笑,倒也不吹嘘什么,坦诚地解释,“他们又不认识我……只是往年随父亲进京时,在街上远远瞧见过他们罢了。”
    “你也不是京城人呀?”月佼忽然觉得这姑娘更加亲切了,“我是……邺城来的,你呢?”
    “香河城,苏忆彤。”苏忆彤大大方方地报了姓名来历。
    这名字真熟悉……哦,年前接了帖子答应与纪向真切磋,却将他打伤的那个。
    月佼面上的笑意不变,心中却再无先前的热络了,“幸会。”
    这姑娘欺负过她的朋友,她找机会得打回来,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交这个新朋友,哼哼。
    ****
    待主考与协考官员一一到位,罗堇南领着众人向文昌星及战神金身行过拜礼之后,便正式开考了。
    因监察司多行武官职,上午的文考答策只有两题,一题默写《武经》,另一题是论参《大缙律》中“禁止蓄奴”的规制及惩处等相关事宜。
    几乎像是撞到月佼笔尖上来的题目。
    顺利完成文考之后,一切风平浪静,月佼预想中的场面并未出现。
    午时她与纪向真一同出去找地方吃饭,半道偶遇陪同在罗堇南身侧的严怀朗。
    她不愿在帝师面前给严怀朗惹麻烦,便绷着脸,神色严肃地拖着纪向真走开了。
    她不知,在她拖着纪向真走远后,罗堇南对众人笑道:“方才那小姑娘怎么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呢?是不是本官题目没出好,让她答着犯难了?”
    严怀朗以拳抵唇,忍笑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旁边的李君年笑着接口道:“太常大人今次所出的题目,正正切中当下要害,也正是右司接下来的首要之事,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马屁精。”罗堇南毫不客气地笑瞪他一眼。
    严怀朗正色道:“太常大人说得是。”
    恼得李君年险些朝他飞起就是一脚,碍于帝师在场,只好笑骂一句:“落井下石的小兔崽子。”
    ****
    未时二刻,武考开始。
    此次武考以擂台捉对的形式展开,依旧是罗堇南为主考,但协考官员除了上午的严怀朗、李君年及尚书侍郎薛焕之外,还多了皇城司指挥使卫翀。
    纪向真无过无功地险胜对手、苏忆瑾碾压式地大获全胜,这都在意料之中。
    一个半时辰之后,轮到月佼,她的对手是一位名叫古西尘的京中子弟。
    月佼之前在江湖上混迹一年,初出茅庐对上的便是“洞天门”那种下手毫无底线的邪魔歪道,可她却从未吃过大亏,因此她对自己的身手是非常有底气的。
    在场应考者中,只有月佼与纪向真是江湖人,除他们二人之外,旁人全是中规中矩的硬底子功夫,无非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月佼身形堪堪一动,满场大多数人便如同石化——
    这是考官,不是考武林盟主啊!那飘忽如鬼魅般的打法,欺负谁呢?!
    连纪向真都有些惊到了。
    这时他才确定,往常他与月佼玩闹时,她是当真在玩闹,若她之前也像今日这般,他真能被她玩死。
    她的身法本就诡谲快疾,看上去简直是飘来飘去似的;手上又花样百出,时不时将古西尘吓得拳风走偏。好在她懂分寸,每回逮到对方空门时都只是点到即止,并未当真对古西尘痛下死手。
    没花太多时间,古西尘便在惊惶与疲惫中落败。
    当卫翀高高举起代表月佼胜出的黑色令旗时,跌坐在地的古西尘忽然气恼地朝主考位上的罗堇南喊道:“太常大人,此次考场有人舞弊,我要揭发!”
    月佼唇角轻扬,心中轻道:终于来了。
    ****
    月佼与古西尘双双立在主考座前。
    得了罗堇南允许,古西尘痛陈了月佼来历不明、户籍造假之罪,倒是聪明地没提严怀朗半个字。
    “……所以,请太常大人明鉴,她在江湖上诨号‘天下第五妖媚’,分明是个人尽皆知的魔教妖女!这样的人,怎可入朝为官?!”
    罗堇南听得眉头紧锁,额上每一道细纹中全是威严:“第五姑娘,古西尘所言,你可认?”
    卫翀若有所思地远远瞥了瞥严怀朗,见他镇定自若,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月佼庄重地朝罗堇南行了礼,唇角带笑,不疾不徐地脆声道:“认一半。”
    旁听的李君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罗堇南转头瞪了他一眼,才又看向月佼,沉声问:“认哪一半?”
    “认江湖身份那一半,”月佼笑容坦荡,毫不畏惧地迎着罗堇南审视的目光,神色澄定,“‘这样的人,怎可入朝为官’这一半,我可不认。”
    古西尘冷冷一笑,对罗堇南道:“太常大人,她自己也认了她身份作假之事……”
    罗堇南淡淡扫了他一眼,“还没说到那里。”
    又向月佼问道:“为何只不认这一半?”
    “书上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月佼负手而立,抬头挺胸,神色端肃如正在掉书袋的老学究,“我便是出身江湖,那也是大缙的江湖;同是大缙国土上的子民,江湖人与旁人有多大不同?”
    严怀朗抬眸望天,强忍笑意。这家伙,当真是从未叫他失望过,关键时刻总是机灵得不行。哎呀,他的小姑娘,怎么就能那么机灵呢?
    见罗堇南若有所思,月佼又道:“自同熙元年陛下重开文武科考起,便明旨诏令天下,所有官考惟才是取,不问男女,不问门第。如今监察司需要能行武官职的良才,若论打打杀杀,试问天下间除了跃马沙场的战将之外,还有谁能比江湖人更能打?”
    “既眼下需要的就是我这种人,那我凭什么来不得了?”
    罗堇南神色稍缓,隐隐有了些慈祥笑意。
    古西尘见势不妙,立刻又道:“可她身份造假……”
    “身份户籍之事,”月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看着罗堇南的双眼,毫无半点畏怯,“那并非我的错,而是朝廷的错。”
    严怀朗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怕,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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