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嬷嬷已经是一颗废棋了, 我总觉得公主府这么一遭, 要针对的不是拿回李嬷嬷的尸身,而是谭昭轻轻敲了敲桌子, 写下了两个字。
白浚一看, 只见公主二字。
以前谭昭没想那么多的, 后来他倒着永淳公主的线索捋了一下, 最先是举子案, 最早死的是高中元,永淳公主歆慕原主,原主嘎嘣一下被人害死了。
中间公主进宫替原主求情, 反而加剧了原主的死亡,公主纯善,心里必定内疚,在得知原主死于非命后,心情绝称不上好。
然而后李嬷嬷,李嬷嬷一直陪在永淳公主身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嘎嘣一下居然被驸马杀了,公主自然难以接受。
然后和离,谢诏走入末路。
白浚,如果小生是幕后之人,就会在谢诏被判刑归乡途中埋伏杀手杀了他,然后派人无意间告诉公主整件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那自然是身边的嬷嬷早有异心,并非真心疼爱,爱慕之人因自己的爱慕含冤而死,而唯一对她好的驸马,也因为她的天真背负污名死去。而她的唯一的亲人兄长,则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
永淳公主养得娇贵,并不是多么坚韧的人,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她会怎么样?
谭昭终于明白公主府的后院,为什么会有炼心阵了,他原想还以为是要破坏驸马与公主之间的感情呢,且没想到或许这个阵法的存在,还有加速公主情绪崩溃的作用。
但话又说回来,针对永淳公主,做什么?
有这能耐操控张家人,筹谋牙行案,布置一系列风水阵,甚至能掩人耳目这么多年,又是谋害皇嗣,又是孤立帝皇,到底是为了什么?
谭昭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很显然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够。
白浚听了高中元的话,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逼得如此冷淡的老实公务员爆了粗口,谭昭揉了揉眉心,外头有人敲门,说是顺天府的人来了。
白浚提着绣春刀,带着一身冷气走了。
谭昭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迅速离开了锦衣卫所,一番易容,猫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谢诏虽然不是驸马了,但也有功名在身,住的还是单间牢房。
谢兄。
谢诏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敢认:高兄?见人点头,他顿时惊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谭昭是个实在人,于是便道:谢兄,你介意我用真面目去见一次公主吗?
谢诏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过他自己说完,就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了,也因此他的声音难掩低落,高兄,我与公主已经和离了。
抱歉。谭昭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谢诏却摇了摇头:这与高兄没关系的,我与公主之间这样也好。说罢还笑了笑,当然比哭还要难看就是了。
高兄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你要见公主,绝不是为了私心。谢诏其实非常羡慕高中元,但他就是他,做不成高中元这样的洒脱人,你去吧。
谭昭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锦囊递过去:这个给你,保平安的。
谢诏是见识过高中元神异本事的人,也不推拒,接下了对方的好意:谢谢。
谭昭风风火火地来,去得也非常快,朱厚熜默认了他随意进出皇宫,很快就摸到了乾清宫,他刚要提出去见一面永淳公主,小气的皇帝陛下给了他一份密报。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明白了。
京城有倭国幻术的踪迹,朱厚熜自然派人南下去查消息了。这份消息,就是南下锦衣卫加急送过来的。
在正德年间,南方的海外贸易还是非常繁荣的,倭国许多人都在沿海做贸易,两方获利,赚得盆满钵满。但朱厚熜对倭国没什么好印象,他这人也狂得很,半点不怕触动当地士族富户的切身利益,说关停港口就关停,没一点儿先兆的。
港口一关,海外贸易就此断绝。
当地人暂且不提,倭国人就急得跳脚了,甚至爆发了冲突,但很快就被明军给镇压了。明的不能搞,倭国人就联合了一批要钱不要命的人在沿海的岛屿上进行贸易。
高风险高投入,只是规模很小,比以前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其实明政府也知道,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家老大张鹤龄削爵后,做了陪都南京的锦衣卫同知。陪都南京的职位,在北方各位大佬看来就跟养老单位没区别,但在南方,却也拥有单独的权利。
顺着张家人这条线查下去,锦衣卫果然查到了有人曾与倭人做了交易,交易内容不得而知,但京城确实有倭国人藏匿。
当然,这交易内容并不难猜,应该是与海上贸易有关。
谭昭望向密报的最后面,上面写了宁王旧部四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大致说的是两者之间有联系,但还没有查出来。
如何?
谭昭看来,没什么太多感想:陛下不是一早就猜到了。
没甚意思。虽然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朱厚熜一点儿也不慌,饶有兴致地说道,说吧,你找朕做什么?
谭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
朱厚熜没问缘由,谭昭自然不会多说,很快有人来带他去见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被安置在后宫。
要想完美藏匿一个女人,那么就将她藏匿在女人堆里,后宫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而且因为朱厚熜最近的铁血管理,后宫一片风平浪静。
冷宫里多了个宫妃,自然不会有人多疑问。
谭昭七拐八拐,来到了这座偏得不能再偏的冷宫。
不管是永淳公主信不信,她已经从皇兄口中得知了有人要害她的事情,也是因此,她被软禁在了这座冷寂的后宫之中。
永淳公主脾气也发了,瓷器也砸了,却仍然出不去这座冷宫。
她太难过了,甚至她已经分不清每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太累了,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永淳公主抬头,看到了一位斯文俊秀的少年郎。
多年前惊鸿一面,前不久也曾隔着屏风相望,永淳公主几乎是在一瞬间认出了来人,她的声音有些讶异:高相公?
谭昭已经卸了易容,不过穿的还是锦衣卫的校服,闻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草民高中元,拜见公主。
永淳公主掐了一下自己,是疼的,她瞬间就站了起来,只是她连日来吃的甚少,一下子就跌回了软榻上:你居然没死?
谭昭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是皇兄让你来的?永淳公主发现,自己居然出乎意料地冷静,连语调都不带起伏的。
谭昭摇了摇头不是。
虽然很多消息情报都将永淳公主和高中元两个人放在一块儿,但论说真正的面对面相处,这却是第一次。
在来之前,草民去牢中看望了谢兄。
永淳公主捏着衣袖的手一紧,不管如何,她都与谢诏和离了,不是吗?
然而有时候,人是不由心的:他怎么样?
谭昭据实相告。
那么你来,做什么?永淳公主发现,她对着人,居然生不起任何的爱慕之情。
谭昭退后一步,拱手道:草民听闻公主曾向陛下求情,特来感谢公主。然后还未待永淳公主反应过来,他就一口气将自己的推论一股脑说了出来,中间连一个字的停顿都没有,愣是没给永淳公主插嘴的机会。
你住口!虽然皇兄的人对她说过所谓真相,但永淳公主拒绝相信李嬷嬷是歹人这个事实。
谭昭表示自己有证据,当然这所谓证据是他拜托系统伪造的影像。
永淳公主看高中元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女怀春,这是什么手段?!这与她记忆中唇红齿白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谭某人一出手,瞬间杀死少女心。
伴随着李嬷嬷背叛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后怕,永淳公主想不出来,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害她。
第95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三)
李嬷嬷是一步暗棋,早在五年前, 就已经被人埋下。
明朝的公主没什么权势, 特别是像朱厚熜这么强势的帝皇, 永淳公主更是远离政治斗争,她也不是会与人结仇的性子, 会有谁这么费尽周折去对付她呢?
谭昭想不明白,但李嬷嬷潜伏在公主身边五年,直到最近才露出獠牙, 五年时间就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吗?
谭昭决定赌一把, 所以他来见了真正的公主。
这个局绕得太大了, 如果一直这么查下去,说不定还会圈出更大的阴谋, 而至少现在, 谭昭觉得最快的突破口绝对是永淳公主。
这就是你的感谢吗!本宫知道了, 你走吧。永淳公主心里透着凉意, 她无法相信李嬷嬷的背叛,也想不到会有谁这么恨她, 但她即便不聪明, 却明白皇兄一定会护她。
永淳公主害怕, 但事情没有到她面前, 这份害怕仅仅流于表面。
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眼前的高中元俊朗依旧,可太陌生了,这双眼睛就像是皇兄一样, 似乎一眼就能将她轻易看穿。
她不想再见高中元。
就这么走了,谭昭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了,他从不做无用功,便道:公主容禀,不知那李嬷嬷近些年,可有送公主什么礼物把件吗?
这问题,其实是非常僭越的,永淳公主当即发怒:高中元,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这么同本宫说话!还不快走!
公主莫怪,草民告退。
说退,就立刻退下了,溜得比谁都快。
两人说话的时候,冷宫的宫人都守在殿外,高中元离开,宫人们没有传唤也不敢进去,永淳公主一下颓然地倒在软榻上,眼角渐渐有了湿意。
她究竟是为什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明明她是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她一母同胞的皇兄是君临天下的陛下,手掌大权,她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才是。
眼泪划过永淳公主的眼角,落入黑色的鬓发之中,她哭得累了,又吃得少,慢慢就睡着了,不过连睡梦中都在流眼泪。
谭昭:某种程度上,这对兄妹俩的心都非常大。
永淳公主睡了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她唤来宫人洗漱,谭昭一直呆在冷宫外头的屋脊上,及至晚上掌灯时分,他终于等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而另一边,帝皇也召见了他的心腹手下们。
抓住了一个张泉,由此牵扯出来了张家和其他一些人,这个时候,锦衣卫庞大的情报库就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如今不过才几日,所有的陈词都放在了朱厚熜的案几上。
朱厚熜略略翻了一些,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却轻易能连起一些不错的利益网,但对于帝皇而言,这些利益网还是太过小打小闹了。
他很快丢开,看了下面的一份。
作为入局的高玩,朱厚熜这段时间一直都能够感受到被人针对,这种感觉太令人熟悉了,他孤身一人从湖北安陆到繁华的京城,那年他十五岁,无人可以依靠。
朝臣想让他当傀儡帝皇,宫里的太后想让他过继延续孝宗血脉,同时也庇佑张家,他还没踏进紫禁城的时候,所有人就在算计他。
但十年之后,是他执掌江山。
与人争斗的感觉太棒了,朱厚熜其实有些着迷,他翻开折子,视线落在了张太后的名字上。
那小道士就招了这些?
斋醮被搞小动作,朱厚熜早有预料,此时此刻他看到供词,眼睛是难掩的戏谑。
是。
倒是很会攀扯人。
张太后并不是一个难懂的人,在朱厚熜看来,这个女人前半生实在好命,七品小官之女嫁入皇家,没过多久就当了皇后,夫妻和睦,还生下了继承人。
如果孝宗没死,她会一直好命下去,但孝宗死了。或许一开始,她足够谦卑,但人站在高位总会多一些思虑。
朱厚熜能猜到几分,但论说她买通宫中道人谋害皇嗣,她还做不到。
不是他小瞧人,而是张太后没这能力。
不过这背后之人几番折腾,非要他这么认为,他也不能太拂人面子,不是吗?
将证据送去太后宫中,告诉她张延龄还活着,你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跪在下首之人立刻心领神会,接了旨,立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废太后?陛下,不可啊!
早朝,下头的大殿里跪了乌泱泱地一大片,全是劝朱厚熜收回废太后旨意的,但朱厚熜一向是个一意孤行的帝皇,他要做什么决定,不是找人拿主意,而是通知一下而已。
所以即便礼官和言官跪死在外头,朱厚熜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这个陛下,太独了。
阁老们召开了紧急磋商会议,废太后也不是一朝夕就能完成的,朱厚熜回到乾清宫,谭昭正在吃着桌上御膳房新出的点心。
你倒是来去自如,惬意的很。
谭昭拱手:都是陛下体贴。
朱厚熜嗤笑一声:你这一去见永淳,可是去了一昼夜啊,高中元你这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
谭昭自然没有在冷宫待一昼夜,他昨日故意刺激永淳公主,一方面是断了公主对高中元的幻想,二来也想看看李嬷嬷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
事实证明,还真有。
谢诏与公主成亲四载,高中元都从秀才公熬成举人了,两人正常夜生活,却至今没有子嗣。作为公主身边的贴心人,李嬷嬷关心无可厚非。
公主身上有一块送子道母玉,并不大,水头也称不上多好,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
但说真的,这块玉,有点邪。
你居然看不出来?
谭昭摇了摇头,他用灵力试探过,那块玉佩没有任何的动静:陛下,草民并非无所不能。
刚说完无所不能,谭昭就从座位上突然弹了起来。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