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兄妹一到,屋里顿时更热闹了。
兄妹三个见过长辈,奉上礼单,又与表兄弟们都见过。如今屋里有纪文的两个庶子,纪闵带了自幼抚于自己膝下的庶长子李行远来,再有随纪嫣过来的三个儿子,再加上宋家三兄妹,满满一屋的孩子们,只宋嘉言一个女孩儿,倒格外显着宝贝了。
纪嫣拉着宋嘉言的手看了好半天,笑道,“母亲,你看咱们言姐儿,我这才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越发的出挑了。”
宋嘉言笑,“五姨母看我,自然是样样好的。”
武安侯夫人笑,“不只是你五姨母看着,就是我看着,我家言姐儿也没有一样不好的。”尤其宋嘉言眉眼之间,多有肖似其母之处。
纪闵笑问,“嘉言的年纪比远哥儿大一岁,倒比远哥儿高大半头呢。”又问,“怎么就你们来了,你家太太和嘉语呢?”纪闵倒不是故意有此一句,这种场合,本该是小纪氏带着孩子们过来的。没见到小纪氏,纪闵自然好奇,又是在自己娘家,便问了。
宋嘉言忙道,“太太昨天不知道五姨母来了,就先接了仁德郡王府的帖子。仁德郡王府的小郡主与二妹妹向来极好,因此,今日二妹妹便随着太太去了郡王府。太太说早些回家,待爹爹落衙,再一道过来。”
纪嫣笑道,“又不是外人,我常回来,就是四姐明天再来也一样的。衙门里差使肯定忙的,倒劳动你爹爹这样奔波。”
宋嘉言笑,“这有什么奔波的,住的又不远。再说了,五姨丈也来了,爹爹自然该过来的。”
纪嫣一笑,“现在,就差你三姨母一家子了。”
这边女人们说着话,余者宋嘉让跟纪嫣的大儿子陈玉、二儿子陈方玩耍,另一面,宋嘉诺在同纪文的二子纪延喜、纪延福安安静静的说话。
小章姨娘忽然悄声细气的凑过来,轻声问,“诺哥儿要不要去瞧瞧你姨外祖母?”自从章姨娘把个小章姨娘弄进门,便失了武安侯的欢心。等闲,武安侯并不允许她出院子。
宋嘉诺一愣,还未说话,纪延喜、纪延福已大声嚷嚷起来,奶声奶气地,“表哥,咱们到祖母那里去玩儿吧?”
武安侯夫人的脸当时便沉下去了,厌憎的看小章姨娘一眼,淡淡道,“诺哥儿若是想去,便去吧。”
宋嘉诺的脸红成一团,摇摇头说,“等母亲来了,我再与母亲一道过去吧。”
宋嘉言移步过去,笑着将宋嘉诺带到武安侯夫人面前,道,“祖母常说,二弟这模样跟我爹爹少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二弟才去学里念书,常得先生夸赞,灵秀的很。”
武安侯夫人一把年岁,尽管不喜小纪氏与章姨娘,到底不会与个孩子计较,笑道,“这样啊,诺哥儿学到哪里了,跟我说说。”
宋嘉诺心下忐忑,看宋嘉言一眼,宋嘉言握着宋嘉诺微凉的小手,微微浅笑。宋嘉诺心下稍定,便跟武安侯夫人说起学里的事情来。
韩氏直接命纪延福、纪延喜的乳母嬷嬷将人抱到章姨娘那里去,再带了小章姨娘出去,一直出了主院儿,韩氏吩咐身边的管事婆子,“给我堵了这个贱婢的嘴!”
小章姨娘叫都未能叫出一声,便被两个强有力的婆子堵嘴按在了地上,韩氏面无表情,道,“掌她的嘴!”
韩氏大家出身,嫁进武安侯府虽然与纪文夫妻不和,不过,武安侯夫人喜欢她,韩氏一直在帮着武安侯夫人料理家事,在家下人眼中颇具威严。她吩咐下去,婆子虽觉棘手,亦不敢不照作。
直到婆子将小章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打成猪头,韩氏方命停了。
☆、21、嫡庶,脸面,立场 ...
韩氏令婆子把小章姨娘抽成个猪头脸,扔回院中,不再叫她出来现眼。自己转身去了厨下,看一看午饭安排,方又去了武安侯夫人的院里。
纪嫣已跟宋嘉言说起来,“我听说了,西山的观音寺里的香火最灵,言姐儿跟我去拜拜,盼我给你生个妹妹呢。”
宋嘉言既惊且喜,“小姨母又有身孕了?”
纪嫣身子并不非常明显,抿嘴一笑,“这三个猴子在家里,真跟天魔星似的,你三弟年纪还小,我本想隔上几年再要的。”
纪嫣日子过的顺意,尽管是庶女,纪嫣是自幼失了生母,养在武安侯夫人身边的。且这门亲事,也是武安侯夫人亲为她选的。武安侯夫人闻言一笑,“听听,这叫什么话。孩子都是天意,还容你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来的?”
纪嫣握着宋嘉言的手,“我就想借借我家言姐儿的光呢。”
武安侯夫人笑,“去吧去吧。叫言姐儿陪你一道去。”
“言姐儿,再陪姨母住几日,这回肯定能给你生个妹妹的。”纪嫣信心十足。
武安侯夫人已是笑的不成了,纪闵心下微酸,捏一把纪嫣圆润的脸颊,笑道,“我就等着你给我生小外甥女了啊。”
纪嫣笃定道,“这回定成的。”
中午大家热热闹闹的用了一餐饭,男孩子们都在武安侯夫人这里休息,宋嘉言陪着纪嫣回院里午休,武安侯夫人笑对韩氏道,“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韩氏并不推让,行一礼后便退下了。
纪闵对武安侯夫人道,“言姐儿越发出息了。”
武安侯夫人欣慰,“可不是么,这孩子,有灵性。”刚刚小章姨娘鼓动宋嘉诺之事,宋嘉言的反应多么机醒。宋嘉言与小纪氏关系平平,宋嘉诺是小纪氏的亲生子,那样尴尬的局面,宋嘉言并没有对宋嘉诺落井下石,反是立刻将宋嘉诺带到武安侯夫人身边说话。这不仅仅是保住了宋嘉诺与武安侯夫人的脸面,更重要的是表明了宋家对武安侯府嫡系的态度。
武安侯夫人是宋嘉言嫡亲的外祖母,哪怕武安侯夫人并无亲子,宋嘉言也不可能令武安侯夫人失去颜面的。再者,就宋嘉言本心,也极厌恶章家之所作所为,在宋嘉言看来,章家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并不值得笼络。便是纪文,如此宠妾灭妻,得罪妻族韩家,将来武安侯爵位到底如何,还得两说!
母女二人说了许多话,及至下晌午,宋荣携小纪氏、宋嘉语一并来了,大家又聚在一处说话。
宋荣与武安侯夫人请过安,便去前院书房见岳父大人。
武安侯夫人与小纪氏其实没多少话好说,不过是些客套话,“你今天既然要去郡王府,定是累了,明日来是一样的,自家姐妹,哪里还会与你计较这个呢?”
小纪氏笑,“五妹妹虽嫁的不远,到底不在帝都,平日里,我也惦记着五妹妹,恨不能立时来瞧一眼才放心呢。”
纪嫣笑,“多谢四姐姐惦记了。”纪嫣少时抚于武安侯膝下,与小纪氏关系本就寻常,当初武安侯夫人原本嘱意她嫁入宋家,结果这桩婚事被小纪氏抢了去。虽然如今纪嫣的日子过的极是舒心,不过,若说心里芥蒂全消,也有些骗人了。
客套几句,便没什么话说了。
宋嘉言道,“外祖母,屋里有些闷了,我想去园子里逛逛。”
武安侯夫人向来喜欢宋嘉言,怎会不允?笑,“就知你是个闷不住的,加件衣裳,去吧。”
宋嘉言这样一开头,男孩子们更不愿意闷在屋里陪大人们说话,都嚷嚷着要出去玩儿,武安侯夫人全都应了。不一时,屋里就空了大半,宋嘉言在侍女的服侍上系好披风,问宋嘉语,“二妹要不要一道去?”
宋嘉语摇一摇头,“我有些怕冷,大姐姐去吧。”
宋嘉言便自己走了。
小纪氏原有心想去生母院中去看一看,以往武安侯夫人都会主动开这个口,不料今日武安侯夫人仿若得了失忆症一般,竟只字不提。
宋嘉语小小年纪,却很知母亲心事,既无人说,她便一脸天真的开口,“外祖母,我想去看看姨外祖母,可以吗?”
武安侯夫人脸色淡淡,“章姨娘的事,如今我做不得主。福儿,你去前院问侯爷一声,看侯爷是个什么意思吧?”
小纪氏忙道,“既然不方便,就罢了。”只是不想如今生母在府中竟已至如此地步,小纪氏心里很是担忧呢。
武安侯夫人道,“方不方便的,我不大清楚,问你父亲吧。”
福儿曲身一福,便出去了。
小纪氏脸上微热,忙岔开话题,笑问,“怎么不见福哥儿、喜哥儿他们?”
韩氏道,“小孩子累了,回去休息了。”
“我算着喜哥儿今年六岁,也该进学了呢。”
韩氏道,“这事得问大爷了,我并不清楚。”
小纪氏脸上讪讪,宋嘉语却是不服气,质问道,“舅母是表弟的嫡母,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呢?”
韩氏看宋嘉语一眼,不客气道,“二姑娘问一问你母亲,可知晓让哥儿念到哪篇文章学到哪段经文了么?你母亲虽是继母,到底也是嫡母,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呢?”
宋嘉语当下脸胀的通红,泪珠在水润润的眸子里打转,一幅委屈的不行的模样。小纪氏带了几分怒色,道,“弟妹,她小孩子家,有口无心的!”
韩氏冷冷一笑,“是我失礼了,我还以为嫡女都似嘉言这般大方知礼呢,原来竟有例外。”说着,韩氏对着武安侯夫人行一礼,道,“母亲,我就先退下了,省得二姑娘一会儿哭出来,倒说我欺负她了。”说完,韩氏转身走了。
武安侯夫人直叹气,说小纪氏,“你该好生教一教语姐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就是在自己娘家,她年纪还小,无人计较。若是在他处,岂不连一家子的脸面都赔进去了?”又道,“你弟妹就是这样梗直的脾气,其实为人再好不过,你莫放在心上。”
小纪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低头应了声“是”。宋嘉语却是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埋在母亲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小纪氏抱着女儿小小身子,不禁眼眶微红。
武安侯最厌烦此景,摇一摇手道,“罢了,我自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倒叫你们母女这样委屈。去叫姑爷来跟你们说吧。”
小纪氏心下一惊,忙道,“女儿万不敢有此意。”连忙拭了泪,又轻声的安抚女儿。夫妻多年,宋荣的脾气,小纪氏还是知道的。若是叫宋荣过来,岂不是扫了宋荣的面子。
丫头适时捧来温水帕子,小纪氏给女儿重洗了脸,又匀了面脂。不论母女二人作何想,到底不敢再作委屈之态。
武安侯夫人舒一口气,心下冷笑,还当这是从前呢?如今武安侯夫人早想通了,反正她正室的位子稳稳的,都这把年纪,谁叫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看谁撕得破脸!
过一时,福儿来回禀武安侯之语。
武安侯夫人面无殊色,道,“既然侯爷允了,你们便过去吧。”
小纪氏有心携儿带女的去看望生母,奈何宋嘉诺不在室内。刚刚男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去玩儿,宋嘉诺也跟着去了。
今日实在没脸,何况武安侯夫人态度冷淡,小纪氏未敢令人去把儿子找回来,只带着女儿去了章姨娘的院子。
章姨娘的小院儿依旧如昨,各项用度之类,不论武安侯夫人还是韩氏都未亏待于她。当然,也不会额外的照顾她。
不过,有儿子的各种贴补,尽管被禁足,章姨娘的生活水准还是不错的。
虽吃喝不愁,章姨娘到底失了武安侯的欢心,这几年,老态毕现。见着女儿与外孙女,章姨娘起身相迎,满面笑意,“我算着,今天不来,明天也必来的。”握住宋嘉语软软的小手,笑道,“看我家语姐儿,越发的出挑儿了,比你母亲少时还要出息。”
小纪氏见到亲娘,自然要问侯一二,“姨娘这些天可好?”
章姨娘命丫环上了茶果,亲自剥了个桔子给宋嘉语吃,道,“没什么不好的,不少吃不少穿的。”
小纪氏道,“等一会儿我给父亲请安,替姨娘分说分说。”
章姨娘叹口气,“你都是出嫁的女儿,别去招你父亲生气了。你弟弟不是没说话,一开口就挨顿鞭子,把我心疼的了不得。唉,我就是担心你表妹呢。”
小纪氏是个敏锐的人,寻常武安侯夫人虽不喜她,从未如今日这样直接打脸,何况自来了娘家,竟未见到两个侄子。小纪氏不禁问,“姨娘,可是有什么事?自我来了,不但没见到表妹,连侄儿们也不得见呢?”
说到小章姨娘,章姨娘就忍不住泪湿眼眶,道,“都是我糊涂,误了你表妹呢。”到了章姨娘这个地步,武安侯府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亲生女儿也嫁得如意郎君,娘家脱籍捐官,也有了些体面。尽管这个时候她已年老色衰,宠爱渐失,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儿女皆有出息,在内宅中,她便是仅次于武安侯夫人的存在。
曾经,章姨娘也做过老封君的美梦。
但,令章姨娘美梦破碎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儿子纪文的媳妇韩氏。
韩氏出身名门,无可挑剔。可是,韩氏不愿对姨娘出身的纪文生母章姨娘低头。礼法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一旦对章姨娘低头,那就意味着,她必须得间接承认章家这一家子亲戚。而章家本身的所做所为,让书香门第出身的韩氏极为厌恶。
韩氏尚未怎么着,章姨娘却是先给韩氏一个下马威:把娘家侄女弄来给儿子做了妾。
原本只是小龌龊,因章姨娘神来一笔,韩氏彻底翻脸,直接把章姨娘连带小章姨娘视为垃圾不说,就是纪文,不论怎样冷落韩氏,韩氏根本就当眼里没纪文这个人,转而一心的跟武安侯夫人过起日子来。
便是武安侯,恼怒之下将章姨娘禁足。原本章姨娘只以为是暂时惩罚,无奈几年过去,她都未能再见武安侯一面。如今,便是这院子,章姨娘也不能轻易踏出去了。
无他,有一次章姨娘出了院门,韩氏得知,直接将随章姨娘出门的两个丫头当着章姨娘的面杖毙。便是章姨娘如今想到当时的场景,亦是心惊肉跳。
当然,纪文也与韩氏吵过闹过,韩氏直接叫人去请武安侯,要不就叫了娘家人来评理,最后连带武安侯都是灰头土脸。章姨娘这解禁便也遥遥无期。
小纪氏安慰母亲,“待喜哥儿、福哥儿两个长大,以后表妹的福气也便来了。”
章姨娘不禁泣道,“你表妹得能活到那时方好呢。”忍不对与女儿说道,“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倒叫婆子掌你表妹的嘴,把你表妹的脸打的不能见人。不然,你今天回来,你表妹怎样都要出来见见的。”
“总得有个由头吧,我看弟妹的为人,不似无缘无故便会发作的人。”韩氏并不傻,若真是那种不讲理的泼妇,看谁不爽便赏谁耳光,估计韩氏也没有今日了。
章姨娘擦着眼泪,“不过是为了孩子话,头晌,你表妹带着喜哥儿、福哥儿到夫人的房里说话。因诺哥儿到了,你表妹便想叫诺哥儿来我这里说说话儿。我许久不见诺哥儿,着实想念的很,你表妹这样,都是一心为了我。”
“就是喜哥儿说话不留神,喊了我一声‘祖母’,韩氏有了由头儿,可是趁机给你表妹没脸呢。”章姨娘眼睛微红,道,“小孩子可懂什么呢,夫人向来看不上他们,喜哥儿、福哥儿常到我这里来玩儿,不提防说错了也是有的。她偏偏要这样的作践你表妹。”
“想你表妹在家里,也是小姐一样的养大,因我这点儿私心叫她委屈做了二房,如今还要挨打受骂,越发连丫头婆子们都不如了。”说着,章姨娘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