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心中暗暗一喜。
不管她此时是动容还是欢喜,抑或是无所适从,只要有反应就好。
太夫人到底伤了元气,身体依旧虚弱,硬撑着说了这么多的话,眉宇间已尽是倦色。
太孙也不再多留,起身说道:“太夫人好生休养,我日后得了空闲,再来探望。”
太夫人强打起精神道:“多谢殿下挂念。老身这副模样,实在不便留客。宁姐儿,你代我送太孙出府。”
顾莞宁应了一声,先扶着太夫人躺好,然后细心地掖好被褥,放好纱帐,这才转过身来。
然后,她才发现,太孙一直在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走到太孙身边,低声道:“我送殿下一程。”
太孙含笑道了声好。
……
顾莞宁送太孙出了正和堂,一路默然无语。
定北侯府的下人训练有素,绝不会贸然上前行礼惊扰贵人。太孙经过之处,丫鬟小厮们自发地垂头让到一旁。
顾莞宁有意无意地走得快了一些。
太孙见顾莞宁步伐加快,既好笑又有无奈。
简直就是一副送瘟神的样子!
“顾二小姐,”太孙的声音响起:“我病症初愈,走路不宜太快,还请顾二小姐多多体谅,脚步放慢一些。”
顾莞宁脚步一顿,等了片刻,待太孙走上前来,才淡淡说道:“殿下刚才和祖母说话的时候言语流畅精神极佳,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虚弱了?”
太孙没半点被揭穿的羞臊,坦然道:“其实,我是希望你走的慢一些。能和你多相处片刻,也是好的。”
顾莞宁:“……”
跟在太孙身后的小贵子早已识趣地转过身躯,琳琅和玲珑对视一眼,也默默地看向两旁。
顾莞宁的脸庞染上两抹薄薄的红晕,目光亮的惊人,本有几分清瘦憔悴的脸庞骤然闪出光华,冷艳明媚。声音更是冷然:“殿下自己说话过的话,该不会都忘了吧!”
太孙好脾气地笑了一笑:“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不知你指的是哪一句。”
装模作样!
顾莞宁瞪了他一眼:“殿下明明知道我说的哪一句。何必在此装傻充愣!”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提醒他,他说过不会强逼着她嫁给他。不过,这不代表他会放弃靠近她的机会。
太孙看着顾莞宁,笑而不语。
顾莞宁何等敏锐,立刻就领会了太孙的意思,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这个萧诩,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厚颜了?
顾莞宁和太孙相对而立,一个抿唇不语,一个眉眼含笑。一个满脸不情愿,一个甘之如饴。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句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站在不远处的玲珑简直被这一幕闪瞎了眼,忍不住冲琳琅眨眨眼。
我真是快看不下去了。
琳琅抿着唇角笑了一笑,也冲玲珑眨眨眼。
没关系,多看几回就适应了。
……
待将太孙送走了之后,顾莞宁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一般,身心俱有些疲惫。心里涌起各种复杂微妙的滋味,就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偏偏玲珑还在她耳边不停絮叨:“太孙殿下真是好脾气好耐心。小姐刚才又是动怒又是瞪眼,太孙殿下半点也不恼,就这么笑眯眯地任由小姐发脾气呢!”
顾莞宁轻哼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玲珑还要再说,却被琳琅扯了扯衣袖,又冲她摇摇头。
别说了!没见小姐不想提太孙殿下么?刚才看着好像小姐占了上风,细细想起来,明明是太孙殿下赢了一筹。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柔克刚了。小姐再恼怒,遇到耐心绝佳脸皮又厚的太孙殿下也没了辙。
玲珑和琳琅素有默契,很快领悟到了什么,低声一笑,便住了嘴。
顾莞宁心里正烦闷,见两个丫鬟挤眉弄眼的,心里愈发憋屈,难得的在她们两个面前绷了脸:“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做什么。有什么话就痛快地说出来,不必憋着。”
琳琅和玲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应道:“奴婢什么话都没有。”
顾莞宁:“……”
连两个丫鬟都能看得出她的心烦意乱!
再说什么和太孙撇清关系,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了。
太孙看似温和,实则在不动声色间步步靠近。而她,看似尖锐难缠冷眼相对。又能抵挡得住多久?
她高傲倔强,聪慧果决。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在最快的时间里有所决断。可一遇到太孙,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聪慧所有的果断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了。
只剩下满心的纷乱。
顾莞宁蹙着眉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琳琅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是想回依柳院,还是要去正和堂陪太夫人?”
自从太夫人倒下之后,顾莞宁一连数日都待在正和堂里,几乎再也没回过依柳院。
顾莞宁想了想说道:“先回依柳院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照顾祖母,茶饭不思,也没心情收拾自己,每天不过是匆匆梳洗。现在祖母的病症已经渐渐好转,她也能稍稍松口气,回去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绝不是要躲避祖母追问!!!
……
第188章 儿媳(一)
顾海回府之后,从方氏口中得知了太孙前来府里探望的消息。
“太孙殿下真的亲自来探望母亲了?”顾海目中一亮,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和振奋。
方氏笑吟吟地应道:“是,此事千真万确。殿下是亲自来探望婆婆的,当时我和大嫂都未在正和堂,莞宁却一直都在。”
顾海哦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方氏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莫非,府里的传言是真的?太孙殿下真的对莞宁有意,所以才会登门来探望婆婆?”
顾海看了方氏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总得见了莞宁,问上一问才知道。”
夫妻多年,方氏早已对顾海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他不欲多说,便转而说起了太夫人的病症:“徐大夫果然医术高妙,别的大夫只会开药方,让人照方抓药熬药。他开的药方,却得熬上一大桶药水。婆婆每日泡上一回,身体已经有了起色。”
“我早晨去正和堂请安,婆婆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
顾海对嫡母素来敬重有加,闻言欣慰不已:“等母亲病好了,得好好地备一份厚礼,谢一谢徐大夫才是。”
方氏笑道:“这点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早已和大嫂商量过了,照着谢大夫的诊金,再翻上一倍。”
这些内宅琐事,有方氏和吴氏操心,顾海确实不必烦心。他随口问了句:“大嫂在没在你面前发过牢骚?”
怎么会没有?
二房发生的事,众人讳言莫深。
顾谨言忽然生了“怪病”,被送到了普济寺。荣德堂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打发到了田庄里,只留下几个丫鬟照顾“病重”的沈氏。从荣德堂经过,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凄厉的嘶喊声。沈五舅爷暴病身亡,在几日前就被下葬。还有,太夫人突如其来的病重不起……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二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顾海绝口不提,方氏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太夫人病重,原本该由儿媳伺疾照顾。不过,顾莞宁一直坚持亲自照顾太夫人,不让别人插手。
为此吴氏在方氏面前发了几回牢骚:“莞宁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些。她一个做晚辈的,应该听你我的话才对。现在倒好,变成我们两个要听她的吩咐行事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两个的脸真不知道要往哪儿搁才好了。”
每次吴氏一说这些,方氏便岔开话题,要么就装聋作哑不予回应。
事实是明摆着的。
顾莞宁身为侯府唯一的嫡女,身份本就超然。顾海对她也格外器重信任,还有太夫人在后撑腰。内宅中,顾莞宁虽然是晚辈,地位却更胜过她们两个儿媳。
更何况,顾莞宁口舌犀利,气势慑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大嫂那个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方氏委婉地说道:“她确实在我面前絮叨过几回,不过,我一概没搭理。”
顾海淡淡说道:“没搭理就对了。以后她再说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方氏温驯地应了一声。
一个人最要紧的就是找准自己的位置,该说的话可以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千万别多嘴。
这一点,方氏向来做的极好。
……
比起安分守己的方氏,吴氏心里却是百般憋屈万般的不服气。
这么多年,一直被沈氏压着一头也就罢了。现在,还得让着顾莞宁!
简直没天理!
她不止一次地提出要亲自照顾太夫人,都被顾莞宁一口回绝。也不知道那个丫头到底是哪来的威严和气势,一冷下脸孔,她就觉得心中生寒,没勇气再和顾莞宁较劲……
一想到这些,吴氏胸口就像被石头压着似的,堵心又糟心。
“母亲,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顾莞华柔声问道:“是不是为了祖母的身体忧心?”
吴氏撇撇嘴:“有宁姐儿精心照顾着,我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顾莞华微微蹙眉,低声劝道:“二妹自小脾气就比别人刚烈一些,母亲是看着二妹长大的,不会不清楚她的性子。何必事事计较?”
“二妹和祖母最是亲近,祖母病了,谁也不及她着急忧心。她想亲自照顾祖母,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母亲就别生气了。”
吴氏哑然片刻,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连你也向着她说话。罢了罢了!什么都不用我管,我正好乐得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