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店主把耳钉给吴浩宇扣好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廓,有点红,有点热。吴浩宇抬起头来看我,笑了一下,说:不疼诶。
    我把手收回来,又顺势放在他的脖子上,拍了拍他的后颈,不疼就好。
    吴浩宇突然把身子一歪,头靠到我胸前,店里人多,这样奇怪亲密的姿势难免会引人侧目,我稍稍把他推开想让他坐直,吴浩宇就干脆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去付钱,我跟他说我在外面等他,就先行离开了店铺。
    ☆、第二十三章 By吴浩宇
    级组里的老师有一半都去市里批改一模卷子了,日常的课业变得轻松了许多,留任的老师负责各班的代课,实在顾不过来的就会改成自习,听说接下来的一连两个星期都会是这样。
    学生自觉自主复习的同时,自然也乐得清闲,学校趁此机会把两项高考相关的安排提上了日程,分别是证件照拍摄和高考体检。
    统一拍摄的一寸照将会作为准考证和毕业证的照片,一路伴随我们到志愿填报和录取阶段。除了规定的着装,学校默许了当天学生可以打扮打扮的小心思,年级里比较赶潮流的女生都多少化了妆,有的还把化妆品带来了,躲在教室后头互相交流补妆,老师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男生没什么好打扮的,顶多把发型弄一弄,衣服穿整齐就得了。
    学校请了照相馆的团队上门,在礼堂的大厅搭了拍摄幕布,从早上第三节课开始,各个班轮流过去照相。
    张天乐每到这时候就格外孤独,这些集体项目一向没他的份,可他死皮赖脸的,就算不照相也非要跟着全班下去溜达一圈,说要看看都是什么场面。我们在后面排着队,张天乐就跑到前头去看人照相,不一会又回来,给我拨弄头发整理发型。
    我把头转开,嫌弃地骂他:你别掀了,本来挺好的你越弄越乱。
    你又该剪头发了,遮着眉毛照相都不精神。
    就这样吧,哎你别动了行吗,张天乐的手不老实地又伸了上来,我干脆把它打掉,我就走不精神路线,我乐意。
    我其实特别不会照相,不管是自拍还是别人给拍的到此一游照,我都特别不会摆姿势摆表情,拍出来都丑得要死。证件照形式的照相我更是害怕,尤其现在还有班里的熟人在,照的时候一群人在对面看着你,想想我就尴尬得头皮发麻。
    快轮到我的时候,我感觉我的五官都僵了,走到幕布前坐下,表情严肃,腰板挺得直直的,张天乐抱着手臂在一旁站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掩上嘴对自己的打断表示抱歉。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搞事情。
    这时摄影师抬起头来,对我说:小朋友笑一个咯,毕业了要开心啊。
    张天乐也紧跟着附和:对啊对啊,笑一个嘛。
    我板着一张脸,张天乐一直在边上逗我,我强忍着不说话,只希望摄影师赶紧照几张结束得了。然后张天乐把手伸出来比了个心给我,我终于还是没憋住,咧嘴笑了出来。
    下一个!
    我操什么玩意。我立马站起身,走到摄影师跟前问:照的不会是我刚才笑的时候吧,我能看一下吗?
    哎呀照了很多张,每个人都照了很多张,回去我们会选最合适的,照完的就不要挤在这里了。
    张天乐揽上我的肩膀,又跟着附和:对啊你别挤在这里了,走吧,回教室吧。
    我有点炸毛了,往张天乐身上撒气:哎我说你是不是多动症啊!
    张天乐继续笑嘻嘻的,我怎么了,给你比个心,刚才不还笑得挺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你的鸡爪子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没好事。
    怎么没好事,证件照全都板着个脸多没劲,逗你笑一下,还不感谢我。
    我实在受不了,懒得再跟他废话,快步走了两三步甩下他,听他在后面边笑边喊我。
    几天后相片就冲印出来了,班里几个女生一块去取的,回来一个个发放给大家,我拿到装相片的小纸袋子,取出来一看,差点直接晕倒了。
    张天乐在后面扒着我的肩膀,连忙把照片抢了过去,看了一眼,爆发出了惊天的大笑声。
    照片里的我端端正正,眼睛看着镜头,头发也不怎么乱,就是露齿大笑得灿烂,也不知道是怎么抓的,刚好就给抓拍成了像幼儿园小朋友刚表演完节目合影留念的那种兴高采烈的表情,别说不精神了,简直精神得要命。
    我把照片抢回来,又看了一眼,又要晕倒,哭丧着问张天乐:我真长这样?
    张天乐笑得肚子都疼了,趴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我:哪能啊,这照片比你本人可爱一万倍。
    我作势要揍他,几个不明所以的同学闻声也围过来看,把照片传了个遍,都被我那灿烂的表情给逗笑了,纷纷说照得好。
    我再看一眼那相片,又是一口老血涌上来,好,好个屁,谁他妈要用这种相片考大学啊。
    张天乐说:你给我一张。
    不给。
    快点,别这么小气吧啦的,你这里面少说五六张吧,几个证才能用到多少张,就算不够了回头我们再去洗,快点,给我一张。张天乐揪着我不放,又要上手过来抢。
    你别想,不可能的,这照片会在你记忆里化成灰的。我把纸袋子在手里攒紧,抻着胳膊不让他够着我。
    化成灰好啊,那就更得给我一张了,时时刻刻拿出来看看记住啊。张天乐说着就站起身,整个人从后面压了上来,我眼前明亮的光线蓦地就一片暗,他从我身后把我紧紧锁住,我被他压得只好深弯下腰把头埋到课桌以下,他离得我近了,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咬了一口。
    我浑身松懈下来,他趁我愣神,从我手中顺利抽走了照片袋子。
    张天乐有信用,说要一张就是一张,他拿走一张暂且夹在他手机壳的背面,说这样才不会丢,然后看了一眼我的耳朵,硬生生又把视线移开了。
    我能控制心情能控制语言,但似乎控制不了我的耳朵,它现在大概是又红又烫人,不然怎么把我的半边脑袋都给烧懵了。
    他在咬上我耳朵之前,压着声音在我耳边说:宝贝听话。
    四个字从那只耳朵传到脑子里,酥麻掉半侧神经,然后他的牙齿轻轻划过,又把理智也给一把火烧了。
    我重新坐好,把照片扔进抽屉里,半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从课桌上随便摸了本书打开就往脸上罩,光线又被遮住了。其实这个姿势不好,我仰靠着反倒离后面的人更近,但如果是前倾趴在课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怎么想都更怪异些。
    四周依旧吵闹,书本的弧度有缝隙,透进一点光亮来,另外半边清醒的脑袋还在提醒我,这个人可不能信。
    体检被安排在了紧接着的第二天,各班早晨八点在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集合领体检表,再由工作人员分拨带上去做各个项目。
    张天乐这天是真不用来,来了也只会给添乱,可他义无反顾地起了个大早,准时准点地来到医院集合,体检表里没他的份他也不尴尬,跟着我们几个男的一路在各个科室外面排队。
    人群的路线都差不多,一开始上去了都往简单的外科科室挤,我们几个不凑这个热闹,直接就奔着人少一些的抽血和内科去了。
    我的血管挺明显的,握了握拳后,都不用绑橡皮管,血管已经清晰可见,抽血的小护士说最喜欢抽我这种血管,闭着眼睛都能扎对位置。
    张天乐估计是觉得她挺有意思,我边抽血他边跟人聊天:你可别闭着眼睛扎,你要是把他扎坏了,还得赔我。
    小护士听完也乐了,那我要是真扎坏了,怎么赔你?
    少说也得让我揍一顿吧。
    我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张天乐真是够了,这护士看着是那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女孩,估计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他没说两句就说把人打一顿,真是凭实力单的身。
    小护士也不介意,依然乐乐呵呵的,她把针头准确扎进血管,慢慢开始往上抽血,接着自然至极地问:你们两个是一对吗?
    我胳膊抖了一下,在旁边斜斜靠着的张天乐也突然站直,都没料到她能问出来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谁都没敢吱声。
    哎哟,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心里惊涛骇浪,却不敢让张天乐来接这个话茬,一旦正经起来,他这个人圆润的话不会说,让人难受倒是得心应手。
    可别瞎说,我跟他怎么可能在一起。
    我把头一歪,挑起嘴角冲她笑,姐姐你看这么多窗口,我偏偏来找你抽血,你就说是不是因为你美丽漂亮善良可爱吧。
    那小护士乐得不行,佯装严肃道:小孩子别跟姐姐开玩笑,小心给你把血管戳破了。接着她快速把针头拔了出来,用棉花团把针孔压上,好了,夹一会啊。
    旁边张天乐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被人误会跟男生在一起大概令他太不适了,我想了想,已经站起来又弯下腰,对小护士说: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考虑考虑我吧,我可是成年了,刚好追你啊。
    小护士听罢又大笑着拍了我一下,别耍嘴皮子,好好学习吧你,姐姐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可帅了,哼。
    我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跟她又扯了两句,推推张天乐准备去检查下一项,可张天乐杵着不动,我推了他好几下才勉强挪动步子,看他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差一些。
    男的在一块也没什么可干的,等待的时候无非就是挤在一起说话聊天,内科是个尴尬的项目,虽然你有我有全都有,但男的之间就爱说着说着往色情的方向去,还没轮到我们几个呢就开始动手动脚互扒裤子,我被成功偷袭了一把,裤子被扯到胯骨下,不间断的起哄中也就出现了我的名字:噫吴浩宇内裤是灰色的!
    我大骂了一句粗口,有些丢人,卯起劲去扒别人的裤子,正跟一群人笑着抱作一团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臂给拦腰带了出来,我不满地回头一看,发现是张天乐。
    他口气不善地说:你们平时就这么无聊吗,扒裤子玩?
    我正在兴头上,没功夫注意他的话里有话,转过身来调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针锋相对:对啊,就这么无聊,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加入不就有意思了。说罢我大着胆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则一把把我的手抓回来,像是被什么糟糕的玩意碰到了似的,盯着我的眼里冒火,我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却把怒气压了下去,最终丢给我一句恶狠狠的操,转身就走,不知道上哪去了。
    我目送他走远的背影,有种心凉的痛快。
    负责耳鼻喉科的项目的是两位中年女性医生,我刚一就坐,就见对面的大妈把眼镜往下推了推,朝我打量一番,然后自言自语地发表看法:现在的这些年轻男孩子怎么都要学姑娘家家的打扮。
    我一愣,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我,接着大妈就按着体检表上的项目一项一项检查,倒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就是检查完耳朵的时候又来了句:好好的小伙子不要弄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在耳朵上啊。
    我稍稍僵直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从科室出来,张天乐不知是去了哪又回来,竟然在门口等我,迎上来若无其事地问:完事了?
    我看了一眼体检表,还没,还有胸透。
    张天乐就又开始我跟一起排队了。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若无其事,却大概又想要展现良好的素质,所以即便是心情不佳,也没有再故意嘲讽我,只是不怎么说话而已。
    可我知道我越来越奇怪,我想回到以前,我想不知好歹,跟他势均力敌地互相挟持着,告诉他老子不喜欢他了,不需要他搞这些温柔体贴和那些委曲求全的戏码。
    张天乐。我叫他。
    嗯。
    你在这装模作样在意些什么东西呢?
    他的表情很吃惊,装傻充愣已经没用了,因为我不再配合他那一套,我看着他,又笑了一下,没必要。
    算了吧,天乐,你把当朋友想得太简单,也太难了。
    回不去就别回了,我不走,我能走到哪去?
    终于轮到他一轮轮地哑口无言,我也算扳回一局。我伸手把上周五打的耳钉摘下来扣好,扔进走廊上摆放的垃圾桶里。
    不要再闹了。
    饭桌上的花瓶里又插上花了,十四朵非洲菊,不知道算什么意思。
    女生节送给女生的花,一人才一朵,如今我却能收到一整束,这么多天下来,也还没开败。当初瓶子里插了花,张天乐见了,摆出一副姿态,话里明里暗里都是讽刺,如今却自己主动送花给我,自相矛盾。
    我在浴室的水池前洗完脸,抬头看镜子,左边耳垂有些红,中间有一个深红色的凹陷,我抹了一把脸,烦躁地把手上的水甩进水池。客厅里沙发上放着那个毛绒玩具熊,前几天脱下来的卫衣被我随手搭在椅子背上,一切的一切都跟桌子上那瓶花一样不知所谓。
    可耳洞是我自己决定打上去的,张天乐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赌气,非要打的。我说的话做的事,已经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不怪他在无意识给人错觉的时候一脸真挚和无辜,怪我自己拎不清,假戏做得多了就信以为真,介意一些轮不到我去介意的细枝末节。
    他送我花,送我娃娃,把追女生的伎俩用在我身上,指望我会高兴,只有那件莫名其妙的黑白双煞,让我又误会过那么一秒钟,以前偷偷藏起他校服的我,竟然有朝一日从他那里收到了一件衣服,然后我去打耳洞,他说得对啊,我既然想要替补上位,那么有跟他配对的痕迹是不是就能容易得多。
    我们也有过一些妙不可言的时刻,暧昧让人心情愉悦得恰到好处,作为单恋的一方,我抱过他亲过他,怎么着也算不亏,作为朋友的话,更是赚大了,但是所有的亲密都应该点到即止,做多了想多了都不行,就这一点而言,错在我。
    这根本是一场怪异的死循环,他不停地装,我不停地配合他装,他所做的努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他努力去改变自己的性向,来适应和我的这段关系,我的心态随着我们的关系变质,我一面抵抗着,一面妄想着,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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