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臧除了担心将领会利用军权不轨外还对军队战力保持高度关切,他曾说过,三年不打仗,一支部队就要蜕化,现在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别看如今郑军水师规模是越来越大了,在东亚也可以说暂时无敌了,但随着几个可能对手的消失,部分水师主官的战斗意志却似乎变得保守起来,远不如以前那般积极和具有侵略性了。
当然现在发话的杜虎作为一线指战员还没有彻底褪去血性:“别忘了,沱瀼港大炮不过是些佛郎机人的老炮,大沽、塘沽的炮台可是鞑子新近铸造的十万斤大炮啊,连沱瀼港都不敢碰,日后怎么去碰鞑子。”
或许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杜虎随后压低了声音:“我看郑主迟早要请咱们护送其舰队登陆的,与其到那个时候在外人眼前丢脸显眼,不如现在就练练手,大不了船上多几个窟窿回去修补而已,但不打,怎么知道行不行。”
常天远也是船指挥出身,虽然现在坐在公所里埋首公牍之中,但海上男儿的热血还没有彻底冷掉,因此被杜虎这么一说,他也涌上了一股血气:“不就是打个炮台嘛,咱们干了,最多先斩后奏,回去后降几阶官而已,老实说,公所我还真坐厌了,正好重新下来操船!”
既然主意已定,常天远立刻算计道:“沱瀼港和会安一线还有琼甲队的四条船,虽然一样没有巡洋舰,但加起来好歹也有八条一等、二等巡航船了,收拾沱瀼港炮台足够了。”
郑军如今一等巡航船为八千料三桅纵帆船标配,共装备四寸【注2】短炮十二位、三寸长炮十四位以及用来发射霰弹反击敌人登船的甲板轻型臼炮八位;二等巡航船为六千料双桅纵帆船标配,共装备四寸短炮八位、三寸长炮十二位以及甲板臼炮六位;因此八条一等、二等巡航船相加少说也有一百六十位大炮,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相当恐怖的力量了。
“琼甲队,小魏?”杜虎大笑起来。“这小子怕是也按捺了许久了,知道能打上一仗,说不定比咱们都勤快。”既然主意已定,旗号就立刻发了出去,接下来以【闽江号】为首,四条巡航船排成一字队形,向南方海域疾驶而去。“老猫,你看看,这帮家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杜虎这话说得是其他三位船指挥。“出了事就要你我扛着了。”
“你这话好没因头,老子刚刚不是说了准备好换下这身官衣嘛,怎么你怂了?”
“我怂了?”杜虎双目顿时立了起来。“你不打听打听,杜老虎是什么人,牙齿当金使。”
“那你还多少什么。”常天远瞪了杜虎一眼。“船指挥大人,你的任务不是跟本官磨牙!”
“还真端上上官的脾气了,”杜虎皮笑肉不笑的说到。“别以为自己是提督公所出来的就人五人六的,告诉你,在这里,本官才是一队管带。”
“放心,没人抢你的指挥权,不过也就是在这里你还能耍耍威风。”
杜虎一听,狐疑的看着常天远:“老猫,你说清楚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常天远一笑。“你叫魏发是小魏不假,可是人家现在也是管带官,凭什么听你的指挥,只有本官。”常天远挺了挺胸膛。“只有本官的品阶位次都在你们之上,统一指挥两队才是正理,所以,杀入沱瀼港之战必定由本官来指挥。”
“什么!”杜虎大惊失色。“你敢抢我的指挥权。”杜虎不干了。“好个老猫,刚刚还推三阻四,现在居然见利忘义了,我跟你没完……”
姑且不说两人在【闽江号】上吵吵闹闹的,安南双方的战事却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就在杜虎一行在容市港外游弋的时候,第一批南下的郑主军队已经跟北侵的阮主军队交手了。
鉴于阮主首发的部队装备较多葡萄牙人提供的火绳枪,所以只有简单刀枪装备的北河兵根本不是对手,好在双方都是征召的农兵,战斗力一样渣,所以往往一场大战下来,失败的一方也最多战损百人而已。
当然,北河的统计数字并不是这么体现的,因为有着太多的败逃农兵偷偷潜回家乡,甚至还有一部分在逃归的路上因为误认山林而死于虎狼蛇蚁口中的。
节节胜利的广南军的好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正当杜虎和常天远指挥的船队与魏发指挥的琼州甲队在会安外海会师的前一天,姗姗来迟的郑主大军终于开到了。面对数十倍于己的郑主军队,几千阮主用来打乱对手进攻节奏的阮军自是不敢应敌,于是放弃了到手的占领地,缓缓退回了长城一线,只留下一地狼藉嘲笑郑根的无能。
郑主军队之所以来迟,是因为明郑方面提供的重炮行进速度缓慢造成的,此外安南境内自西往东的河川纵横,严重阻碍了军队南下,虽然宗有芳也提议郑主由海路输送大军尽快南下,但一来郑主没有这么多海舟,二来郑主也不放心这么多军队失去控制,因此北河军只能以龟速南下,徒徒浪费了大量的军粮。
“什么?大明国信使的侍从武官要求随军观战?已经追到广平了!”由于是倾国一战,由于世子还年幼,因此不放心兵权旁落的郑根亲自节制众军南下,不过尽管是他故地重游,但并没有把握一战制胜的他对于明郑使者的要求还很头疼的。“诸卿以为如此答复为好。”
怎么答复,战场上出现第三方观战的事情在东亚的历史上似乎找不到先例,但是明郑强势,主府根本不能拒绝,所以讨论再三,结果却只能是同意。
“那就让明使一同来吧。”郑根无奈的作出最后决定。“就留在孤的身边观战好了,至少不会有事。”郑根强撑道。“再说郑军能打败大清,战力怕是极强的,孤也好就近请教。”
【注1】正营:中兴黎朝在安南设置十三道,其中郑主拥有十一道,阮主只有其中两道,但随着侵吞了大部分占城国土,阮主便改道为营,设立营、州(镇)、县三级行政体系,以示与郑主平分秋色。
【注2】四寸:明代一尺为30.7厘米。四寸约为122.8mm,换算炮弹重量约为48磅。三寸炮约为92.1mm,换算炮弹重量为22磅。
第421章 郑阮内战(二)
凌之卿也算倒霉,他本是一名团千总,只不过因为出身闽省绿营,因此在郑军不断吐故纳新中被从一线部队踢了出来,如今虽然官升一阶成了正六品承信校尉,还有副千户的显爵,但却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派往升龙当所谓的国信使侍从武官。
这是什么坑爹的职位啊,既不能跑到郑主面前对其麾下优兵指手画脚,又不好意思抢驻节使馆内从八品保义副尉(领队官)的指挥权,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升龙城内乱逛,用军人的眼光琢磨哪里是攻城的最佳位置。
当然,若认真计较的话,凌之卿其实还是有一项工作的。他到任之际,正好是郑主集结大军预备南征之际,枢密院专司下令让他搜集郑主动员情况的报告,不过这件事由挂在武官处名下的职方司人员一手经办了,毫无情报工作经验的凌之卿最多也就是签字认可而已。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几个月,郑主大军终于集结好南下了,喧嚣的升龙城终于安静下来。
其实升龙城里还是有守备力量的,监视黎皇及黎皇家族的五千大军丝毫未动,翊卫郑主和主府的六千优兵也留下了两千人,五府掌府事、署府事以及一半多的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也都留在升龙,这当然不是为了防备明郑使馆里区区一队护兵的,而是担心挑起这场大战的郑藩会不会临了背后捅上一刀。
大军南下后三天,凌之卿接到了让他到一线观察郑主军队战力的命令。他立刻南下,一路追赶郑主大军。好家伙,这还是军队嘛,分明是一群武装苦力。一个个衣衫褴褛、装备简陋不说了,每个人还要背着、挑着百十斤的大米行军,真是中国军事史上闻所未闻的奇葩。
追了几天,凌之卿终于看见了郑主军队的主力优兵,虽然这些优兵也就是国内乡勇团练的程度,但只是鸟铳、火绳枪这些“先进”火器开始出现了,物资也不再需要人力运输,人拉肩扛被行动同样缓慢的牛车所取代。
但是道路还是份外的难行,一方面是泥泞,另一方面即便是泥路也被蜂拥南下的大队士兵所阻塞,也亏得凌之卿南下时主府为了监视他派来一名都督级别的高官相随,正是利用了这名都督的仪仗队开道,凌之卿才能从千万军势中脱颖而出,否则语言不通的他只能陷于北河农兵们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正是和这位黎姓的都督同行,凌之卿才得到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安南“常识”。原来堂堂一品的都督和二品的总兵到了前线只能管一个营八百人的兵力,至于再次一级只能管奇、队这样二百人左右的基本作战单位。
“尼玛,原来老子到了安南算不上总兵、都督也算是参将、游击了。”凌之卿暗自笑骂了一句,可不是吗,明郑一个团的兵力有四百来号人马,放在安南就是半个郑主军队的营了。“不过这个参将、游击可不值钱的很呢。”
怀着这样的腹诽,凌之卿终于赶到了前线,还来不及进入郑根大营的他粗粗扫了扫郑主军队的驻地,顿时大吃一惊,这是军营还是集市,这是准备打仗呢还是在郊游啊。
好在郑根大营的防备和构筑还算得上强差人意,以至于凌之卿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口吻自咐道:“还好,还好,老子总算不是来送死的了。”
然而凌之卿没有想到,一进入郑根的大营便遇到了下马威,也不知道是不是郑根自己的意思,他刚刚落座,边上就有人问道:“凌使,一路上可见主府兵威了吗?”
凌之卿很想说兵威没看到,只看到一群难民,但毕竟这是人家主场,他这个客人不好过于评价,因此推诿道:“小使此来奉有严令,只带着眼睛和耳朵,不准开口评价,所以,还请定南王和几位大人见谅。”
本来请凌之卿开口评价便是客气,见到他婉拒,郑根也就不再追问。事实上,郑主虽然靠在军队掌握北河一国,但是掌握权柄之后的郑主却对武人极度提防并且学习明清两代以文御武的国策实行文人领军,因此对于凌之卿这样的明郑武官,其实并不看重。因此随后凌之卿要求到前线走一走提议也得到了同意,似乎完全没有保守军事秘密的想法。
既然郑主和主府如此上道,凌之卿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当他知道今天就有一场进攻之后,顾不得整理休息的他立刻赶了过去。
等到凌之卿赶到,进攻已经开始了,今天攻击的目标是阮郑长城的一部分。所谓阮郑长城并不是类似中国北方长城一样绵延数万里的防御体系,而是由若干泰西棱堡和若干不利于行军的山岭、江河组成的防御阵地。城墙部分当然也有,但是并不长,且为若干棱堡之间的连接。由于棱堡扼守交通要道,因此攻击城墙是没有用的,只能硬叩棱堡区。
说是棱堡,但棱堡也分简易,阮主的老师葡萄牙人在欧洲本来就是鱼腩一样的存在,其国陆军更没有大规模战斗的经验,因此体现出来的就是阮主方建造的棱堡结构相当原始,在郑军眼里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可惜的是,郑主的军队不是郑军,坏心肠的荷兰人在大肆出卖军火的同时却没有相应告诉郑主在欧洲是如何攻击棱堡的,因此逼得每一次南侵的郑主军队都只能用农兵的血肉之躯来突破理论上无法突破的铜墙铁壁。
这次也是一样,在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炮之后,成百上千的北河一兵们背着装满泥土的麻袋蜂拥而上,准备填满一段对手重新整理过的水壕,结果却在对方的攒射下,丢下十几个伤者、五六个亡者狼狈逃了回来。
逃回者并没有躲过索命的无常,在面色狰狞的郑主部将的指使下,逃跑者中的倒霉鬼被挑选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个被按到在军营前的空地上,然后在哭求不得中被一一斩落了首级。首级随后被高悬了起来以作儆猴之用,而在这些枉死者的“注视”下,新的一批胆战心惊的农夫们重又踏上了死亡征途。
凌之卿很奇怪,这倒不是因为郑主手下炮击的精度太差,也不是因为其炮军开火时一窝蜂的射击,因为这两个问题在清军绿营中还很常见,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平时的训练不足,才会在战时反应出来种种问题。
事实上令凌之卿奇怪的是两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