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节

    所谓旁观者清,面对这种末世的景象,冷元化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此他一早命令潜入四川联系华夏方面。只是因为清军还控制着剑阁一线,因此他派出的信使只能从藏区穿过,这一来一回,一年多就过去了。好在,华夏方面的答复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中,让他可以定下心来做权衡。
    冷元化默默的看完了华夏朝廷以成都知府陶远志名义的回信之后,将其顺手递给了自己的兄弟、徽州知州冷元德,冷元德看完之后又传给了堂弟、礼县知县冷元平,冷元平看完之后给了冷元化的表弟文县知县郝纲,郝纲看完后又把信递给冷元化的妹夫、两当知县霍治德,等一圈兜完了,信件回到冷元化手中,冷元化掏出火折将其焚化成灰。
    “信你们都看完了,说说吧,咱们该怎么选择?”回应冷元化的却是一片寂静,冷元化摇了摇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样,老二,你先说。”
    冷元德苦笑一声:“大哥,以我看,华夏显然并不重视我们,否则怎么会就给一个县侯、两个县伯的爵位就打发了咱们呢。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好了。”
    “伯华,我觉得你这话欠思量。”郝纲显然不同意冷元德的意见。“你知不知道,上个月为了庆阳府的归属,宁夏道和平凉道打了起来。”
    事实上,郝纲的消息已经滞后了,为了争夺庆阳府,不但宁夏、平凉两镇总兵卷了进去,就连陕北的延安道副将也派兵参战了。
    冷元德不以为然的应道:“二表哥,你多虑了吧,北面哪一天不在打仗,宁夏道还在跟兰州道争夺平川厅和婧虏卫,这些家伙打生打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丹岱还挡在咱们前面,谁又能碍着咱们过日子了。”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郝纲表情严肃的指出。“宁夏道的力量有多大,他能即跟平凉道交手又跟兰州道动武吗?不,这不可能,可宁夏那位为什么偏偏放弃跟兰州纠缠了呢?不外乎有外力介入了。环顾四周,谁有能力介入?丹岱吗?不可能,他这老小子只想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绝不会轻易为兰州遮风挡雨的。”
    “芝甫的意思是说是西宁和凉州出手了?”霍治德眯起眼想了想。“不对啊,按着远交近攻的套路,西宁、凉州两藩绝不可能替兰州架梁子的。”
    “西宁背靠扎什巴图汗,当然不会为兰州架梁子,可是凉州就不一样了,他背后还有甘州那位盯着,自然是不愿意见到兰州被人灭了。”冷元平分析道。“宁夏得了兰州还有可能跟西宁龌龊,但西宁得了兰州,未必会先攻宁夏,说不定就和甘州前后夹击凉州了。”
    “正是如此。”郝纲点头道。“所以肃州才会劝说宁夏先和平凉一较长短,好让兰州避开两面树敌的境地,先跟西宁死掐,如此凉州才有可能先解决了甘州的威胁。”
    “听听倒有些道理。”话虽如此,但新的疑问又从冷元德口中冒了出来。“不是说甘州和凉州都投靠了阿拉善厄鲁特蒙古人嘛?蒙古主子会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便宜了准格尔支持的肃州那位?这不大可能吧。”
    “蒙古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思路是合则两利,蒙古人讲的是赢者通吃,或许阿拉善人以为两镇合一才是真正挡住肃州的办法。”冷元化随口解释了一遍,但随即向郝纲问道。“芝甫这话扯得有些远了吧,还是不要绕圈子了,明白直说吧。”
    “是,”郝纲应了一声,这才揭底道。“别家或许还能互相牵制,但平凉和宁夏一旦觉出胜负了,那就是甘肃最强一镇了。”这话倒也不错,地理上的关系注定了两镇一旦合一,对各方都是巨大的威胁。“那赢家会怎么办?是快速统一甘肃还是抱缺守残就此止步?”
    霍治德接口道:“那肯定是快速统一甘肃喽,又怎么可能就此止步不前呢。”
    “统一甘肃就要面对三部蒙古人的压力,而朝廷又不能为其挡风遮雨,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会怎么办?”郝纲如此推断道。“丹岱的力量其实很薄弱,只不过有大清朝廷的虎皮在而已,若是先夺了巩昌府,然后向朝廷求取甘肃巡抚兼提督的名义,你说康熙会不会答应。”不待回答,郝纲自我断言道。“只要不投靠华夏,康熙一定会答应的。”
    “那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冷元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各镇又如何会给赢家机会,丹岱说不定也会出手干预的,你的说辞不一定成立啊。”
    “大哥以为就我们一家在联络华夏嘛?”郝纲反问道。“我看是不可能的,逼急了,人家打出华夏的旗号,你说华夏朝廷会不会放弃这枚关键的棋子呢?”
    “这不可能,即便华夏想要救援,他也飞不过剑阁,除非……”
    “大哥说的不错,除非翻过大山路经阶州。”郝纲说到这,摸了摸胡子。“大哥,咱们是奇货可居啊,华夏朝廷是不会轻易拒绝咱们的,一个县侯、二个县伯只是最初的开价吧了,不是还有在海外分茅的备选方案吗?”
    看到冷元化有所意动,冷元德急忙劝阻道:“什么?到烟瘴之地的南洋当所谓的内藩。不,不,大哥,咱们千万不能选这个,还是实实在在跟华夏朝廷多要些爵位才好。”
    郝纲毫不留情的驳斥道:“二哥,你糊涂了,爵位再好,那不过是把人当猪在养,想想如今生杀操之我手的滋味,咱们还能回去再过以前那种日子吗?”
    冷元德振振有词的反驳道:“芝甫,你的想法虽好,可是我总觉得,要爵位是最稳当的选择,所谓内藩却不太靠谱,别现在用得着的时候答应咱们,等把夏军引进来了,华夏朝廷来个过河拆桥了,那咱们就抓瞎了。”
    “我看二哥这话极有道理。”霍治德附和道。“这事还需落实了为好,最好能事先得了武成皇帝的诏书,否则,不踏实啊。”
    郝纲沉吟片刻:“可以派人再去跟华夏方面谈,但北面的情况瞬息万变,咱们必须快了。”
    “那就这么定了。”冷元化拍板道。“事不宜迟,让冷东再跑一趟成都,一定要得个确实可信的承诺来。”冷元化想了想补充道。“南面瘴疠之地我是不想去的,既然是新朝吗,咱们就夹着尾巴做人好了,反正咱们也都捞足了……”
    第519章 《真、暹边境划界条约》
    坐在起起伏伏的大象背上俯瞰面前的阿瑜陀耶城(注:华人俗称大城府),司马伯华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然而在陪伴他的傣人官吏眼里,却是这位衣冠华丽的华夏使节在无声的称赞着城市的繁荣。于是,这名傣人官吏愈发的挺直了胸膛,没曾想落在司马伯华的眼里却是一副僵硬之极的样子。
    司马伯华如今官居从五品的华夏朝礼部副主事,此番从武昌南下是作为华夏观礼使前来参加哲塔四世王重新登基为真腊王的,只是才办完金奔的差事,帕碧罗阇王薨逝、帕昭·素王继任暹罗王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按道理说,暹罗属于外藩,与其邦交是属于总督衙门的职权范围,只是金兰大都护府改制成了金兰行省之后,统一负责中南半岛外交的执行机构消失了——根据华夏朝的制度,一省鸿胪使只能管理本省内藩及入口通商事务、其驻省馆伴使只能处理对应国家的外交事务,因此驻金兰行省的馆伴使一如琼州馆伴使只能处理与占城有关的外交事务、广州馆伴使只能处理与越南有关的外交事务、潮州馆伴使只能处理与安南有关的外交事务、福州馆伴使只能处理与琉球有关的外交事务、宁波馆伴使只能处理与朝鲜有关的外交事务一样,只能负责协调与真腊有关的外交——至于暹罗、缅甸两国的外交又成了总督衙门直接过问的事务。
    但消息从金奔传回武昌,武昌再派使者前往阿瑜陀耶城,期间耗时甚多,所以在选海里挣扎了十年之久的司马伯华怀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心理当机立断冒险西行,这才会出现在这座(傣人眼中)不可战胜的城市之中。
    沿着笔直的城中大道前行了一会,暹罗人的王宫便到了——在阿瑜陀耶城中一共有三座王宫,分别是由阿瑜陀耶王朝开国君主乌通王名字命名的“铁菩提宫”、中兴之主纳黎萱大帝建立的葡萄牙式宫殿“西洋宫”以及那莱王在三十年前建造的“红宫”——这一次,帕昭·素王是在“铁菩提宫”接见司马伯华。
    铁菩提宫说穿了就是一处规模稍微庞大一点的傣式高脚屋而已,事实上从纳黎萱大帝开始由于跟泰西各国的交往逐渐密切,因此大多数的暹罗王不是住在西洋宫就是住在有法兰西建筑风格的红宫之中,就连推翻了那莱王,篡夺其王位的前国王帕碧罗阇王也是一样。
    不过帕昭·素王在铁菩提宫接见司马伯华却不是为了羞辱华夏的使者,反而是有另一种深意的——须知道,从帕碧罗阇王开始,暹罗便开始驱逐了泰西各国的商人,目前也就和华夏以及琉球、越南等国与之还有贸易上往来,然而贸易的萎缩虽然能排除欧洲世界对暹罗社会的影响,但也带来了税收减少和武备下降的问题,在这个时候,作为新兴大国的华夏使臣的出现对于暹罗王庭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因此觉得恢复祖先荣光有望的帕昭·素王才会在铁菩提宫接见司马伯华。
    然而暹罗人的目的是为了达成贸易协定,但想搏一把的司马伯华却指望着压迫暹罗人同意称臣纳贡并且与真腊签订互不侵犯的和约,因此一开始双方就同床异梦。
    虽说同床异梦,但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缅甸的东吁王朝。华夏跟东吁王朝结仇是因为当年东吁王向吴三桂献了永历帝并侵占了明属云南的相当一部分土地,而暹罗人则因为东吁王朝几度入侵,甚至差一点因其灭国。
    既然有一定的共同点,双方便有了继续接触下去的理由。华夏武成五年九月十三日,司马伯华正式向帕昭·素王提出三点要求:第一,真腊与暹罗永世修好,两国以当佩亚山、桑坎彭山、南萨科河一线为界,以东属真腊,以西属暹罗;第二,暹罗向华夏称臣,嗣后暹罗向广南行省廉州府派遣朝觐使,华夏向阿瑜陀耶港(曼谷港)派驻国信使;第三,华夏愿出资四百万贯购买暹罗在莫山口以南马来半岛上的领地及宗主权。
    称臣纳贡只是表面文章,华夏也不过是要一个名义,对此帕昭·素王并不在意,至于华夏要求购买南方领地他更当做一个笑话,然而等他明白四百万贯的价值之后,一切又不一样了。虽然这所谓的四百万贯主要是以大宗军火、军械来作价的,但饶是如此,剩下的百万贯现银也是暹罗人意想不到的巨大财富。如此巨大的财富只是为了赎买南方那块鸡肋,帕昭·素王和他的臣子们当然动心。
    动心了就要继续谈下去,暹罗人自认奇货可居,自然还要漫天要价,但司马伯华本身是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自说自话,又怎么可能继续加价呢?双方自是各自咬定底线,谈判陷入了僵局。即便陷入了僵局,但售卖马来半岛至少还有几分希望能够达成,可真腊问题甚至连谈也没谈便被暹罗人挡了回来。是的,没错,身处暹罗中南部地区的大城王朝或可能出售南方马来半岛的领地,但绝不会放弃东部近半的国土。
    “只要和议达成,我朝可以派兵协助贵国击败缅人,甚至夺其国土。”司马伯华如此诱惑道。“不仅仅我朝可以出兵,甚至真腊、占城、安南、越南都可以一并出兵助战。”
    诸国联军?在场的暹罗谈判大臣陷入了深思。司马伯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真心相助?还是变相的威胁?如果是真心相助的话,那么暹罗的国土西移并非不可以接受,但若是后者,在东西夹击下,大城王朝又能生存下来吗?
    于是暹罗方面就东面国土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第一,暹罗可以与真腊保持永久和平;第二,两国国土当以扁担山脉及南萨科河为界。
    司马伯华来暹罗之前是了解过两国地理的,因此对于这些山川分布走势还是知道一些皮毛的,就是这些皮毛告诉他,暹罗人的应价只是他最初的要求的二十分之一,这又如何能使他满意呢?当然,若是暹罗人能答应将马来半岛以低价出售给华夏,他并不在意是否能为真腊争取利益,只可恨暹罗人只有一根筋,与真腊的谈判是一回事,与华夏的谈判又是另一回事,丝毫没有联系在一起的思路。
    不得已,他只能暗示明示一起来,但暹罗人就是不接茬,气得他只能代表真腊跟对方据理力争,于是外交史上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即没有本国政府授权又没有得到谈判涉及国授权的家伙居然义正言辞的代表起被谈判国跟另一谈判国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
    华夏武成五年十一月初三,真正的华夏祝贺使姗姗抵达金兰港,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真、暹边境划界条约》以及《夏、暹通商条约》。
    《真、暹边境划界条约》规定蒙河以北、巴塞河以东归属真腊;锡河以北、湄公河以西包括上寮沙耶武里省、呵叻高原在内的领土归属暹罗;锡河和蒙河之间的领地归属暹罗,但暹罗要支付真腊三十年的赋税作为赎买。
    《夏、暹通商条约》规定,暹罗向华夏称臣,并允许华夏国信使进驻阿瑜陀耶城,华夏驻泊鸿胪使进驻阿瑜陀耶港;暹罗以九百六十七万贯的价格出售莫山口以南的马来半岛予华夏;一旦暹罗遭到缅甸入侵或对缅甸用兵,华夏应亲自出兵增援或组织中南各国派兵助战,暹罗愿为此支付必要的报酬。
    尽管总督衙门的使者为此暴跳如雷,但他事后在私下里表示,这两个条约,对华夏而言是攫取了最大利益,超过了他事先所能想象的最好成果,为此他要亲自拜表弹劾司马伯华,一定要让这个礼部的混蛋知道越权行事的后果……
    不过对于重新登基的哲塔四世而言,《真、暹边境划界条约》却是一份结结实实的大礼,使得他能打消真腊国内对他投向华夏、割让湄公河以东国土的不满,稳固自己的统治。随后,哲塔四世在华夏驻金奔国信使的建议下,改革真腊的王位继承制度,取消部分小王族继承王位的权利,使得真腊王位只能在三大王族中依次轮流承袭。此举虽然让部分真腊小王族十分不满,但得到了其他两大王族的首肯,动荡的真腊终于开始平静下来……
    华夏武成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华夏朝廷根据《夏、暹通商条约》规定宣布设立暹南都护府,首治定在呔泥附近的宋卡港,于是继掌控了中南半岛各国之后,华夏的影响力开始渗入马来半岛,进而扩展到荷兰人的心腹之地马六甲海峡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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