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是因为凌牙门都护府建立的时间远早于暹南都护府。当然,这也是因为马来半岛地形的限制——狭长的马来半岛南北来、东西窄,这就造成了位于南端的凌牙门都护府在节制上的不便。同时马来半岛的内部丛林密布,道路甚是难行,远不如沿海运输来的便利。因此经过总督衙门的分配,两个毗邻的都护府以海岸线来分割,东临暹罗湾、大南洋的诸府归隶暹南都护府,而西临马六甲海峡和安达曼海的各府由凌牙门都护府支配。
如果仅是如此,一切就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凌牙门都护府却利用其建立较早的优势,硬生生的以就近调度的名义从暹南都护府手中夺走了柔佛、朋亨等沿着大南洋的南端四府的控制权,这就不能不让暹南都护府上下愤愤不平。
孙有劳也是老于宦途的人精,自然听得出平为栋话语中隐含的不满,但他却只能听过算过,毕竟他现在已经远离中枢,想发挥一下影响力都不可能了,更不要说受累于之前的弹劾,让他对任何越权的言论都敬而远之。
平为栋自然也不指望孙有劳能在这个话题上给予自己帮助,事实上他优待孙有劳一方面是执弟子之谊,另一方面也是做过郑克臧和孙有劳的旧部看的,只要有一个大佬对其的所作所为表示认可,他就可以飞黄腾踏了,至不济也能离开暹南这个边地回到国内去。当然,这不是说暹南都护是一个苦差,但分润到手的油水和回到上层的视线中相比,只有三十六岁的平为栋自然是选择后者的,要晓得,他还年轻,宦路还长远呢。
“师范,暹南这个地方与勃泥不同,勃泥那边不是从文莱国分裂的小势力就是还没有开化的土人,勃泥各都护府大可以从国内招揽人手放心拓殖。”说完了马来半岛的整体形势,平为栋开始诉苦起来。“而暹南各地的小算端,从根子上说可以延续到几百年前的三佛齐,甚至天竺朱罗国,这几百年来除了内陆老林没有人深入过外,沿海平原大多是有人涉及了,就连上次凌牙门都护府安置几千名神策军都是想尽办法从土邦口中夺食的。”
孙有劳皱着眉头,他当然明白戏肉来了。须知道郑克臧虽然剥夺了孙有劳的出身以来文字,但是作为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补偿,郑克臧给了孙有劳相当于两个普通都总管治地大小的领地立国,这么大的领地,再结合平为栋刚刚的话,显然对方是在诉苦。
孙有劳还没有说话,孙孝国有些激动的抢先开口道:“平大人,可是圣上的旨意……”
“老二,这里可是你开口的地方。”孙有劳一听不好,立刻打断了儿子的话,然后向平为栋道歉道。“朝光,这些年我疏于管教他们两兄弟,你不要介意。”
“师范说得什么话。”平为栋这番拿捏就是为了让孙有劳领情,既然对方这么上陆,自然不用在作态了,于是他起身走到地图屏风前一指。“就算没有圣上的旨意,师范来暹南开国,学生又如何不为师范考虑周全了。师范且看!”
平为栋的手指点在一处岛群上:“这里是潘甘岛、萨木伊岛。”
孙有劳眉头一皱:“我记得潘甘岛是镇守府所在地,如何能给了老夫充当封国?”
边上的都护府司马史新笑着解释道:“老大人,陆上领地不易轻动,为了安置老大人,都护大人只好请旨将原先的镇守府先划给老大人您呢。”
既然平为栋要卖人情,史新自然也要凑趣,更何况这人情中也有他的一份:“老大人您也别为难,潘甘镇守府并没有撤销,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移镇到了万伦,彼处有两河汇聚,形势远比潘丹孤悬海外要更好。”
孙有劳听明白了,没错,移一个华夏内藩上陆有打破地方均势、造成大小土邦恐慌的可能,但移一个华夏军镇却是另一个概念,土邦主们只会认为是华夏进一步宣示宗主权力,因而即便有反弹也是相对轻微的。如此看来,平为栋此举倒是一箭双雕,不,是一石三鸟,不但安置了自己,还让土邦顺服,更在总督衙门甚至郑克臧眼里显示了处理危机的能力,不能不说其用心良苦,是个人才。
孙有劳于是冲着孙孝国一使眼色,故意唱黑脸的孙家二公子又开口了:“这潘甘岛和萨木伊岛加起来有没有一千二百里(新制)方圆啊,我看怎么这么小呢?”
平为栋把孙氏父子的互动尽收眼底,也不揭穿,手中随即下移:“两岛相加的确没有达到圣旨中规定的大小,因此学生跟凌牙门都护府那边商量了,那边答应把凌家卫岛拨出来交割给师范,只是这凌家卫岛隔着陆地在另一边,就怕师范管理不便呢。”
把一个孙国都总管治地分成两块,这固然是因为华夏对半岛内陆的掌握还不足造成的,但也不能否定其中有上层的暗示,要晓得,内藩终究有一天要改土归流的,因此不可能让其坐大,而孙国在内藩中面积最大,自然是第一个要削弱的对象。
孙有劳很是清楚其中的缘由,因此失神了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正好,老夫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边一个倒也好安置,日后也不易为分家闹什么矛盾。”
孙有劳边说边抬起头:“朝光,虽然圣上安排老夫就国,但老夫年老体弱,已经无心在筚路蓝缕的亲自经营了,老夫欲在宋卡居住,不知道朝光你这边可否答应。”
平为栋一愣,随即展颜笑道:“师范能长期定居宋卡,朝光求之不得,来人,把宋卡的地籍图找来,让师范看看哪里合适建筑宅院。”
“怕是一处宅院还不够,总还要些庄田。”庄田是需要人耕作的,也是要支付税收的,因此对于这个能扩大都护府人口、提高都护府税收的要求,平为栋和长史唐松是不可能拒绝的。“至于这地籍图什么的,倒不着急,等老夫缓过气来再说吧……”
离开都护衙门,回到平为栋提供的馆舍中,孙有劳立刻召集两个儿子会商:“事情你们也听到了,咱们父子肯定要被分开了,这潘甘岛和萨木伊岛加起来虽然没有凌家卫岛大,但凌家卫那边一来听说是海贼海商的聚集处,龙蛇混杂,不好治理,这二来也靠近各路洋夷,且不说会有骚扰,就说万一国朝和荷兰红夷彻底翻脸了,会不会殃及池鱼也很难说,你们俩考虑一下,谁去哪一边,等一下给我个答复吧……”
第548章 天竺都护府
普吉镇守府的一处私家宅院里,已经是正五品头等校尉打扮的刘翔正试图劝说着刘翎:“哥哥,这些年你也捞了不少,再加上小侄子刚刚出生,我看,你这海上的生意不做也罢。”
提到自己那个意外降生的混血儿子,刘翎也有犹豫:“老二,哥哥我也想做个体体面面的员外,给你小侄子留一份家当,可是岛上也罢、陆上也好,这鬼地方出产甚少,就怕到时候坐吃山空啊,不如再搏上几年,到时候跟你房家兄弟一样在缅甸弄个大岛,自己当岛主,不是王侯胜似王侯,搞不好上书内附还能得个内藩的传承。”
刘翎提及的房某人当然是指房云春,现在这家伙可了不得了,手里拢了一大帮子手下,盘踞了缅甸南境丹老那边的一座大岛,采买了几千名奴隶为他耕作,同时还继续做着有前途的海盗兼海商的生意,与类似的三十余家海商号称“西洋三十六家”,就差独自开国立业了。
“西洋三十六家,一群土鸡瓦狗。”站在华夏武官的角度,那些以几条中西海船、几百手下据岛自守的海盗海商们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是趁着王化未及,在那边自娱自乐罢了,不学也罢。”刘翔继续劝说道。“如今夷船都不走马六甲海峡了,哥哥的生意也难做……”
刘翎急急打断刘翔的话:“老二,你这就说错了,夷船不走马六甲,难过的是荷兰红夷,对咱们可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刘翎一指海的对面:“兵部和总督衙门联手跟金洲(苏门答腊岛)几个算端做火器生意,你也是应该知道的。拘于朝廷跟荷兰红夷的条约,他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派人上岛贩卖,这就得用咱们这些人,这是第一个来钱的地方;其次,金洲岛上的算端不但跟红夷对抗,自己人跟自己人之间也时有战事,他们自是愿意花大钱雇佣咱们打击对手;最后,就是做正经的海贸,咱们的船现在可以直抵缅甸、大小盘盘(孟加拉)、朱罗(注辇国,天竺南端)和细兰;因此,没了洋夷,生意不是不好而是更好了。”
说到这,刘翎眉飞色舞的说道:“你哥哥我已经瞅好地方了,等钱一凑手,就立刻买它三千、五千的奴隶,到时候把岛子圈起来,咱们也弄个小国玩玩。”
看到刘翔不以为然的样子,刘翎有些发急:“别以为你哥哥跟西洋三十六家一样弄个小岛就志得意满了,那个地方可都是大岛,任一个都有几百里方圆?”
“几百里方圆?”刘翔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凝重起来。“是新制还是旧制?”
刘翎并没有发现刘翔变色,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当然是新制,旧制不跟西洋三十六家弄得小岛一样了,你哥哥我要么不弄,要弄就弄一个大的。”
刘翔则近一步追问道:“那么,这些岛上可有土人?”
“有,有狗面人,不过是一些没有开化的野人,若是顺服可有保留其性命,若是不服,”刘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哥哥我做一行时间长了,自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对于土人的生死,刘翔并不关心,他只是再度追问道:“岛上可有合适造船的树木?”
“有,有红木、麻栗树、胡桃木、橡木,”提到自己的未来王国,刘翎眼睛发亮。“红木、橡木都是造船的好材料,我还在想若是以后能有机会从天竺招些洋夷的船匠来,咱们自己也能造软帆快船,至于能做家私的胡桃木,也是一种好商品……”
“哥哥选的那岛怕是桉笃蛮(安达曼)吧,”刘翔叹息一声打断了刘翎的喋喋不休。“我劝哥哥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朝廷已经决意在桉笃蛮设立天竺都护府,不但桉笃蛮,就连稍远的倮人国(尼科巴群岛)都会算在该都护府的治下。”
刘翎一愣,当下破口大骂道:“老子的心思白费了,朝廷怎么就看上那里了!”
“哥哥你怎么看上的,朝廷就是怎么看上的。”刘翔说了一句绕口的话。“总督衙门的奏章已经御批了,兵部的行文也下来了,年中就要正式设置官衙,你兄弟我运气不好,被简任了天竺分遣队的都指挥,这不,眼下是行前的休整……”
“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呢?原来跟我抢的是老二你啊!”刘翎长吁短叹了一阵子,这才重新振作精神。“算了,算了,岛子没了再寻就是了,大不了我就在西洋三十六家的边上找一个。”话虽如此,但丹老一线合适居住开垦的岛子已经被西洋三十六家瓜分一口了,剩下来不是太小,就是地形陡峭不宜人居,所以刘翎发狠道。“实在不行,老子北上,到缅甸人眼皮子底下去经营,想来缅甸人的水师不行,你哥哥我还是有机会的……”
刘翔很想再劝,但自己哥哥难道有认真的时候,若是就此打消他的志向的话,刘翔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只好思索了一会后表态道:“要不选在实兑那边,那里倒是有几个大岛,也在天竺分遣队的巡航范围之内。”
刘翎笑了起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好,等你那边落实了,哥哥我就北上看一看,想来若是不差的话,这就是咱们刘家的基业了,到时候必有你的一份。”
“我自有朝廷的恩典,所以我那份就不用给了。”刘翔官居五品,功民爵也到了开国伯,虽然不见得致仕前获得一个世爵,但给儿孙的田亩已经早就置备下来,的确不用指望刘翎的赠与。“还是留给小侄子吧。”
“才多大的小不点,谁知道长得成长不成呢。”刘翎的话听起来对儿子毫无感情,但算得上中年得子的他还是对儿子很宝贵的。“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不留给你还能留给谁……”
“哥哥喝多了。”刘翔急忙阻止刘翎的糊涂话。“不过,这也是个问题,普吉虽然开镇几年了,但除了军医之外,怕是没有什么好的医师,而军中那些郎中治跌打损伤、残肢截体还行,真有个头疼脑热还的确不能指望。”刘翔藉此劝到。“还是把那夷女和小侄子送到凌牙门或者坤甸去吧,那里的条件要好得多。”
“我也是有这个想法,只是孩子太小,只怕经不得风浪。”
“就用我坐的快船吧。”刘翔好歹是一方主官,这点权力还是有的。“顺风一日一夜就能到了凌牙门。”对此刘翎倒不拒绝,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对了。”刘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袋子。“这是军中配发的金鸡纳霜,专治寒热重症,比臭蒿的功效要好,市面上还没有卖,哥哥且先拿去,以防万一。”
刘翎也不客气,伸手接了,放进怀里,同时讲道:“既然定下来要到凌牙门暂时落脚,我这边也要做些准备,你看,带三千贯够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