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半夜,苏润璘带着堂兄苏润璋来报信,说了李清芬在孙府的遭遇,她便着急了,恨不能立刻就去孙府把李清芬接过来,但被苏润璋制止了:“今晚刚刚经过这样的事情,想来那孙府的大夫人还暂时不敢动她。那金妈妈也说了,今晚李姑娘是在孙老太太内室的隔间歇息,想来也无大碍,明日清早,禀报了三叔母,若是有她出面去孙府会更好些,毕竟我们都是小辈,师出无名。”
苏润璘听着也连连点头,润璃没得法子,只能重新睡下,可这晚无论如何也是睡不安稳了,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就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哭泣:“苏姑娘,你发发慈悲把我们家姑娘接到苏府去罢,若不这样,我恐怕她都熬不到回杭州的日子……”那哭声悲悲切切的,如诉如泣,让润璃心里一惊,整个人都惊悚起来,难道是玉坠的冤魂来托付她了?
前世自己不信鬼神,但经过这次穿越,她倒也有了几分相信。此时就觉得有人伏在她的床边,她想推开,却没有半分力气,连眼皮儿都抬不起来。仿佛能感觉到那黑影慢慢的磕了个头,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家姑娘若是没有苏姑娘的照拂,恐怕是难有好日子过的,苏姑娘一定要答应我。”
润璃挣扎着点点头,想说话,可喉咙很是干涩,竟是半个字儿都说不出口,好不容易匀了匀气,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不消你叮嘱我也会照拂你家姑娘的,玉坠你就安心的去吧,那个孙家二少爷,我自是不会让他如此逍遥的,我向你保证,必会让他得到报应!”
那床前的黑影听了润璃的话,方才站起身来,朝润璃行了个大礼,然后袅袅的走出了门去,再也看不到她的踪影:“玉坠!玉坠!”润璃一急,高声的喊了起来,歇在外面小榻上的绒黄听着里边润璃喊着“玉坠”,心里一惊,知道姑娘做恶梦了,赶紧去旁边喊嫣红打了水过来,自己点亮了明当瓦灯走了进去。
轻轻挽起那二十四幅的湘妃帐,掌着灯看了下,润璃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光洁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这时嫣红端着水进来了,凑过来一看,不由“嗳哟”了一声:“瞧这一头汗!姑娘是做恶梦了?”
绒黄低声说:“听着姑娘在里边喊玉坠,那声音可大呢!”
听着这话,嫣红默默的低头,把盆儿放在一侧,拿起手帕子,细心的揩去润璃额头的汗珠,擦完直起身,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玉坠……死得可真冤。”
“谁说不是呢。”绒黄也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和嫣红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看着明当瓦灯里摇曳的烛火,默默无言,一直坐到天明。
一早起来,润璃便带着丫鬟们去了牡丹苑,苏三老爷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去,见到女儿分花拂柳的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不由一笑:“璃儿也不多睡一会?”
润璃见苏三老爷穿着一身绯色的公服,胸前的补子是两寸直径的散答花无枝叶补子,金银花束带,知道他要上朝,走过去福身了下:“父亲自去上朝罢,今日女儿被园子里的鸟雀惊起,再也无法入眠,故来陪母亲说说话。”
苏三老爷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心的点点头:“你母亲刚刚起身,你陪着她去说会子话就去庆瑞堂给祖母请安罢。”
润璃一边笑着说:“知道呢,父亲。”一边走进了内室。
秋盏正在帮苏三太太梳头发,那一把黑油油的发丝握在手中竟如丝绸般光滑,在明当瓦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苏三太太已经听到外边父女俩的说话声,见着润璃进来,笑着朝她招手道:“璃儿,过来娘这边。”
润璃轻轻走了过去,抱住苏三太太的手,把脸贴在她的臂膀上,眼睛望着苏三太太,看着她和善的脸孔,依恋的嗅着她发间的香味,不由得想到了李清芬,孤苦伶仃,如浮萍一般飘摇在这人世间,泪珠子顷刻间就从眼里滚了出来。
苏三太太见到润璃的眼泪珠子,立时慌了神,赶紧拿出手帕子给她拭泪:“璃儿,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求你救救清芬罢!”润璃把脸搁在苏三太太的臂弯里,泪流如河。
“清芬?”苏三太太疑惑的问。
“是,清芬现在情况很不好。”润璃哽咽着把昨日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抱住苏三太太的臂膀摇晃着:“母亲,你难道不怜惜清芬?接她来我们苏府住到回杭州罢!”
苏三太太听了也是长吁短叹,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这才像下定决心般说:“清芬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就去试试罢,就说你一个人在含芳小筑住着孤单,想接清芬过府来陪你住一段时间。”
“母亲,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润璃止住了眼泪,笑着站了起来:“我先去庆瑞堂侍奉祖母起床,顺便帮母亲和我报备下——母亲,这事情要不要告诉祖母?”
苏三太太想了下,点点头道:“清芬那丫头过我们这边,老太太定然知道,当然得告诉她。依着老太太那性子,听了这事儿,绝不会反对的,你只管放心的去回过老太太便是了。”
☆、老太君孙府发威
润璃走进庆瑞堂的时候,苏老太太刚刚起床没多久,瑞云正在帮她穿上外衫,见到润璃走进来,苏老太太眉开眼笑的说:“还是璃儿有孝心,来这么早!”
给苏老太太行了一礼,润璃轻声说:“祖母,孙女是来向祖母报备一下的。”
“报备?”苏老太太看了下润璃,发现她穿着打扮都是外出的服装,很是正式:“你要去哪里?”
“孙女要陪母亲去鸿胪寺卿府上接李姑娘来我们这边小住,请祖母准许。”润璃看着苏老太太的眼神变得逐渐深邃起来,也不敢欺瞒她,一五一十的把昨晚鸿胪寺卿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眼见着苏老太太的眉毛皱到了一块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瑞云,你去凌云园那边和三夫人说下,我陪璃儿去那鸿胪寺卿府,她还是去粹华厅和大夫人二夫人碰头罢。”
润璃吃惊的看着苏老太太,难道老太太打算帮着自己去孙府抢人?也好,苏太傅府上最大的长辈去压着,料那孙府也不敢如何,自然会乖乖的让李清芬跟着回苏府。想到这里,润璃无比开心,挽起苏老太太的手道:“还是祖母体恤人。”
苏老太太望着润璃直乐:“你也别净拣着些好听的话来夸我,我看不惯的,自然要去管。”说着就吩咐邱妈妈去安排马车,扶着润璃的手走了出去。
清早街上行人稀少,苏府的马车走得很快,没有花到平日的一半功夫就已经到了那鸿胪寺卿府的大门前,苏老太太也不急着下车,吩咐邱妈妈拿了一张大红名帖去给那门房。
邱妈妈脸盘子抬得高高,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儿走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前边,那门房见着苏老太太的马车,富贵非常,一条舌头吐在外边好半天收不回来,又见着这位贴身妈妈那傲慢的情态,知道是那世家大族里边的得力妈妈,早已挂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邱妈妈递过那张名帖,拉长着声音说:“我家主人乃是苏太傅府上的老太君,今日特地来见见孙府老太君,还请通传一声。”
素日来鸿胪寺卿府的,不外乎是四品五品的官儿,来个正三品的也足够让门房飞奔着进去通传了,现儿听到是苏太傅府上的老太君,门房唬得拿了名帖转身就跑,只怕自己跑慢了,马车里的老太君会等得不耐烦。
孙府的前堂此时正是热闹,孙大夫人和孙二夫人带着女儿们正在给孙老太太请安,听着门房来通传,说苏太傅府上的老太君来了,孙老太太心里一惊,立即想到了昨晚那事儿,究竟是谁走露了风声,今日这么大早,芬儿那个手帕交就搬着苏府老太君寻孙府来了?
想到这里,孙老太太连声吩咐:“还不快快请了进来?”停了下,又赶着说:“记得把中门开利索些!”一边瞧了瞧李清芬,就见她和平常无异,娴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儿,身后站着玉蝉和金妈妈,两人的面色也看不出什么来。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罢?孙老太太看着那主仆三人的安稳模样,心里想着或许是那位苏小姐想过府来寻芬儿玩耍,苏老太太喜欢这个孙女,也跟着过来了?就在孙老太太心里轮了几轮时,就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看上去四十左右,肤色白皙,双目炯炯,那身大红的衣服让她看上去高贵又高傲,孙老太太看得甚是惊讶,苏太傅年近七十,没想到这位老太君却如此年轻!再看看这位苏老太太左边站着一个绝色的丫鬟,右边扶着她的是上次来孙府的那位小姐,一双眼睛如寒夜里的星辰般清冷,眼睛看向众人,脸上一双梨涡若隐若现,但孙老太太看着,却有满满的讥讽意味。
迎着苏老太太到主座上坐着,香玉忙着上了一盅大红袍,这大红袍是孙府最好的茶叶,只有在身份尊贵的客人过府拜望时才沏上来的。苏老太太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笑着说:“孙老太君这大红袍味道倒也还正,只可惜放得久了些,有些涩味儿。”
孙老太太听着,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却只能陪着笑脸说:“孙府的茶自然是不能和苏府相提并论的,日后定当斗胆拜府,请苏老太君赐一盅茶品品。”
听着这话,苏老太太也不以为意,笑着说:“若是孙老太君有此雅意,改日定当奉陪。我是个急性子,孙老太君可别见怪——我这孙女儿,娇惯得紧了,三房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孤枝单叶的,一心羡慕着别人家里边姊妹众多。今日一早便缠着我来孙府,想接了老太君的外孙女儿过府住上几日,孙老太君可不要不准许。”
孙老太太看着苏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一阵发憷,这明摆着就是事情已经败露,究竟是哪个嘴巴没把门的,一晚上就把这事情传到苏府去了!
坐在左首的苏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急,昨晚儿子弄错了人,死了个丫鬟,这倒不打紧,多给些烧埋银子也就是了,可李清芬不能走哇,她走了,李府的银子怎么办?自己少了个合适的儿媳妇,自己的女儿也失去了一个嫁人的好机会。自己正等着在这些天里把生米做成熟饭,然后修书一封去杭州府,说李清芬和吉儿两情相悦,向李同知求娶,由不得他李家不肯。
想到这里,孙大夫人在座位上挪了下,眼睛焦虑的望着孙老太太,生怕她点头说“是”,那这机会就没了。
孙老太太望着苏老太太笑了笑:“倒是有劳苏老太君惦记着,我那外孙女儿顽劣不堪,哪值得苏府如此看待。我那女儿嫁去江南多年,一直未能相见,现在派了外孙女到京城来替她母亲尽孝,我只想多留她在身边几日,自是舍不得让她去别人家里。”
李清芬听着外祖母这些话,心里一阵发凉。昨晚的事情,外祖母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留她住在孙府?难道外祖母也支持着大舅母,想要把她变成孙府的孙媳妇?心里一阵慌乱,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抓住袖子的边缘,深深的掐进了肉里边。
这边孙大夫人听了孙老太太的话倒是松了口气,心想原来婆婆还是在为孙家着想的,早知道昨晚就该和她先通个气儿,那么吉儿也不会弄错了人,还弄出一条人命来。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婆婆站在自己这边就是件好事情,由不得她李清芬跑到天边去!方才婆婆用“尽孝”两个字堵住了苏老太太的话,苏太傅府诗礼传家,总不好再开口说话。想到这里,孙大夫人的嘴角翘了起来,那张圆圆的脸盘鼓得像只包子一般。